第四十章 冰雹
  第四十章 冰雹

    汴京夏日時有雷雨,雨後便有淨澈天幕。周妤雨後來找沈若筠,沈若筠自晨起便在看脈案,剛好休息,就帶著周妤在簷下坐了,教她翻花繩玩。

    相處了些時日,周妤很親賴她,沈若筠覺得是時候哄她吃些藥了。又想到小時候,艾三娘哄她吃藥,總要帶個麵人、牙糖什麽的,也想置辦些玩具來。

    沈若筠下午回去沈家,與林君商議了糧儲事宜,又問了府裏諸事。最後又將自己寫的兩張藥方給他,叫他去艾家醫館請包澄幫忙配齊。

    林君列著單子一一記了,“小姐在周家可還有旁的需要的?”

    沈若筠想了想:“你瞧瞧有什麽好玩的,也置辦些吧。”

    也不知是她這話沒說清楚,還是林君屬實是陸蘊一手教出來的,竟是置了一架木製秋千,隔日就送來了周家。

    沈若筠:“……”

    既是送來了,倒也沒有送回去的道理,且林君送的秋千自帶三角梁架,無需橫梁或樹木掛扣。不秋與蒼筤在院裏將架子搭起來,沈若筠試了試,覺得周妤肯定會喜歡。

    周妤再來嘉懿院時,就好奇地打量著秋千。

    沈若筠將備好的藥丸子、漱口茶水與飴糖一齊端來,耐心地與她講要吃藥的事。周妤倒是比她想的要配合許多,即使藥丸味苦幹澀,不好吞咽,也是小口小口吃完了。

    “乖孩子。”沈若筠覺得她比自己小時候聽話許多,也不知周家長輩如何忍心這般待她。

    等周妤漱了口,沈若筠帶她出去看那架秋千,又叫她坐上去試試,周妤沒見過此物,有些害怕。

    沈若筠便叫人關了院門,攬著周妤一道在秋千上晃了一會兒。她小時候玩這個,都是站立在秋千上的,恨不得跟那些鳥一般飛起來。眼下見周妤害怕,隻能帶著她一道慢悠悠地晃。

    周妤一開始還是有些緊張的,慢慢地玩得開心了,時不時還能笑出聲來。

    見她可以自己玩了,沈若筠便回屋裏忙自己事了,又叫節青仔細看著,別叫她掉下來摔了。

    周妤今日玩得盡興,出了些汗,臉頰都泛著紅暈。若不是她院子裏的婆子催得緊,沈若筠還想留她一道用飯。

    “她們若是再敢打你,你便來告訴我。”沈若筠見周妤還有些怕那些婆子,小聲與她道,“你是周家的小姐,她們不能打你的。”

    等周妤回院子去了,沈若筠在書案上鋪開車輦圖,籌備運輸糧食之事。

    往年都是陸蘊盯著,今年陸蘊不在,她想去一趟莊子裏,看看有無紕漏。

    今年外麵世道艱難,運輸之事恐不會順利。

    沈若筠正在算著下一批糧食到倉時間,忽聽院子裏起了爭執,還你來我往了好一陣,吵得她頭疼,“這又是怎麽了?”

    不秋出去看了看,報與沈若筠:“西邊那位命人將咱們搭的秋千架拆了,說是二爺早上還要在院子裏練武……節青不許她拆,兩人便爭起來了。”

    正說著,院子裏傳來節青的聲音:“難不成這院子裏一草一木,都要你說了算麽?都是丫頭,偏你這麽懂主子的心意?”

    “這是二爺的院子,自然要事事以二爺為主。”

    “那也是二爺與少夫人的事,你如何能一人做主?”

    “少夫人年幼,是二爺叫我打理院裏事的。”

    “可……”

    沈若筠叫不秋支開窗,就見節青擼了袖子,不由失笑,叫了她進屋來。

    節青與人吵架敗北,別別扭扭地不肯看沈若筠。

    早園問沈若筠:“小姐,要叫她過來嗎?”

    沈若筠自己收拾著案幾,“我跟她有什麽好說的。”

    她心下猜測荷瑛如此,不過是仰仗自己在周沉那裏分量更重些。若是自己手段嚴厲些管她,荷瑛便剛好去周沉那裏訴苦,左右不過是些雞毛事,荷瑛又一心向他……若是自己不管,她在院裏便更橫行無忌。

    幾個丫頭都想看她出麵料理荷瑛,可沈若筠覺得這事沒意思得很。

    人心本有偏向,周沉在她這裏,也在幾個丫頭下麵的下麵的下麵呢。既如此,周沉更偏向荷瑛,也屬正常。她做什麽要拿虛假的主母名頭,去與對方爭高低呢。

    節青這個時候反而冷靜了許多:“我剛剛沒發揮好,等會再去找她。”

    沈若筠被逗笑了:“吵架哪有續場的呢。”

    節青道:“打架可以。”

    “算了,拆了就拆了。”沈若筠想了想院子裏光禿禿的秋千架子,“我覺得周家這院子太小也沒什麽意思,幹脆咱們下次回去,把周妤帶回沈家去,還能去校場放紙鳶呢。”

    丫頭們便都說好。

    “在人家家裏,都低調些罷。”沈若筠教育丫頭們,見幾個丫頭都低著頭,聲音和緩了些,“橫豎也住不長的。”

    見沈若筠要去盥洗,早園捧了從沈家帶來米酵水來。沈若筠最近都在手上試用這個,發現這真是個好東西,單這個用在手上,都不覺得幹燥了。

    沈若筠想了想,打算下次回沈家時,囑咐小院將這個取些純液試試。

    因著討論新品,屋子裏剛剛有些低迷的氣氛蕩然無存,不秋與早園還摁了平素最為沉默的蒼筤,拿她試新妝。

    “其實我覺得像蒼筤這樣的也很好看。”沈若筠不讚同給蒼筤敷厚厚一層珍珠膏,“這樣顯得氣色好。”

    蒼筤直點頭:“正是。”

    幾個人正說著話,忽聽院裏有了動靜,像是荷瑛在叫周沉。沈若筠一聽是周沉回來了,忙叫丫鬟們收拾東西。

    臥雪齋月月在坑周沉的銀錢,可不能讓周沉發現臥雪齋的秘密。

    收東西鎖櫃子,好一陣手忙腳亂……沈若筠便覺得還是周沉不回來更好些,他回來了,兩個人又少不得要去榮禧堂做飯桌假笑夫妻。

    果不一會兒,老太太院裏便有人來請。

    周夫人已先到榮禧堂,見兒子媳婦一道來,小夫妻有說有笑的樣子,表情就不如何自然。

    老夫人目光落在沈若筠身上,“除了小了些,真可謂天作之合。”

    兩人給長輩行了禮,周夫人叫沈若筠到自己身邊坐。

    沈若筠應了,心下覺得周夫人比她嫁來前,想得要好相處得多。

    “你這手真是漂亮。”周夫人打量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不喜歡戴鐲子麽?”

    “不怎麽習慣。”

    沈若筠見她如此問,心道下次來見她,倒是可以將她送的那個鐲子戴著。畢竟是長輩送的,戴著也顯得尊敬對方。

    暑天還未過完,汴京忽奇異地下起冰雹來,個個都有雞子大。莫說一直生活在汴京的沈若筠,便是去過地方多些的不秋與蒼筤,也從未見過此情景。

    幾個丫鬟都好奇地在簷下看,新奇不已。唯獨沈若筠本就在憂心糧食之事,看到此怪異的天氣,心下擔憂更甚。

    等到晚間,冰雹裹挾的暴雨方停。

    沈若筠得了林君送來的冀北家信並邸報。她先拆了信,見是祖母寫的,一時又驚又喜。祖母在信裏允她,等明年春日便會返京。還安慰她嫁了人也勿怕,周家若待她不好,必要與周老夫人討個說法,將她帶回沈家去。

    沈若筠看得想笑,卻又眼眶一酸,怕眼淚掉在信紙上,急忙拿帕子擦了。

    她將祖母的信看了數遍,又見下一張信箋內容簡短,正是陸蘊的手書。

    陸蘊寫他已到冀北,叫她勿念。

    沈若筠心下安定許多,將兩份信都妥帖收了,才拿了邸報,細細看著。

    她正拿筆摘抄要緊信息時,忽聽院外又起了爭執。早園也皺了眉,正要出去查看,不秋進來與兩人道:“荷瑛打了節青。”

    沈若筠忙問:“今日又是怎麽回事?”

    “也不是什麽大事,今日菡毓幫節青看了會爐子。荷瑛見了,便罵了菡毓一通,還指桑罵槐說她攀咱們這高枝。節青哪能忍,兩人便起了爭執。節青說荷瑛心比天高,可惜隻是個丫頭……荷瑛便惱了,打了節青一巴掌。”

    沈若筠皺了眉:“那傷得如何?”

    “傷倒也沒有,隻是打在臉上,難免丟麵。”不秋道,“節青想還手的,卻被菡毓攔了,現下正不肯見人呢。”

    沈若筠吩咐早園:“你與她關係好,去瞧瞧她吧。”

    等早園走了,沈若筠低頭收了剛剛看的邸報,又對不秋道:“你去將菡毓叫來,叫她陪我去一趟榮禧堂。”

    沈若筠聽說荷瑛對節青動了手,便是個麵人也得生出火氣,想來也是太過避事,才縱得對方如此。她是不便敲打荷瑛,但是旁人可以。又正巧今日午間時,周老太太院裏的婆子來傳過晚飯。

    等到了時辰,沈若筠換了一件杏色暗羅紋的褙子,帶了周夫人送的鐲子,叫了菡毓一道去榮禧堂。

    “我瞧你在院子裏,不怎麽好過。”沈若筠直接問她,“可便是我強壓著荷瑛,她也不見得就不再為難你了……我想著,不如送你去老夫人那裏,你可願意?”

    菡毓因給周沉送了回茶水,便受荷瑛排擠,偏院裏的丫頭都信了荷瑛的話,以為她覬覦二爺,孤立無援,這幾日還惹出荷瑛打節青的事來,心下更是惶恐不安。此時聽沈若筠如此說,忙給她磕頭:“多謝少夫人替我打算,我願意去老夫人院裏。”

    周妤比沈若筠早到榮禧堂,此時見她來,十分歡喜地跑過來迎她。沈若筠牽了周妤的手,覺得有些涼,又攥在手心暖了會。

    因著下了大半日的冰雹與雷雨,周老夫人見沈若筠來了,叫丫頭端了暖身的薑棗糖水給她喝。

    “二郎得有些日子不在汴京了。”周夫人與她道,“眼下時節異常,可給他備了厚衣物?”

    沈若筠喝著暖齁的糖水,不知周夫人這是何意,周沉的起居一向是他身邊的人打點的,沈若筠不信周夫人不知道嘉懿院裏的事。

    見周夫人、周老夫人都看著自己,沈若筠雖心道周沉便是被今日這冰雹砸上半日也無事,卻是小聲道:“備了的。”

    周夫人又清了清嗓子:“聽老爺說,二郎要北上一趟,恐得極久,不若叫荷瑛收拾些秋衣,跟他一道去吧……”

    沈若筠一聽便樂了,沒想到竟有這種好事。雖心下十分開心,卻還得強撐著不笑出來。

    周夫人嘴角微抿,見沈若筠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下麵的話便有些說不下去。

    “既是要北上公幹,哪顧得上這個。”周老夫人品出周夫人話外意來。

    周夫人又問沈若筠:“你覺得呢?”

    “無妨的。”沈若筠笑道,忽又覺煩惱,“隻是荷瑛管著嘉懿院的大小事,恐怕離不得汴京……我也擔心二爺外派無人照顧,既如此,不若叫芙珠去。”

    芙珠也是周沉身邊的大丫鬟,為人穩重,行事也不跳脫。沈若筠如此說,便是周夫人也挑不出什麽錯。

    見周夫人沉默,沈若筠又想起一事:“不過叫荷瑛去也成,我也在煩惱呢,荷瑛這些日子,與菡毓總是鬧得不愉快。她們吵得我頭疼,偏她又理院子事……我便想著,不若將菡毓送來老夫人院子裏做活吧。”

    周夫人皺眉:“哪有你一個小輩給長輩院子裏送人的。”

    周老夫人聽了半日,已經冷了臉色,叫了沈若筠到自己身邊,語氣也不似以前溫和:“我知道你年紀小些,佘氏又不在身邊,沒個人教你,難免叫人欺負到頭上去。你既已進門了,如何能還叫丫鬟理院子事的?”

    沈若筠乖乖地聽著,周老夫人說什麽都點頭應了。

    “老夫人,就叫菡毓來嘉懿院吧,我瞧她總被無緣無故地罰,也怪可憐的。”

    沈若筠拿出往日與佘氏撒嬌那股勁,周老夫人哪經得住,又不是大事,便就應了。沈若筠叫菡毓與老夫人磕頭,老夫人叫桂香來領她下去了。

    周老夫人剛剛對沈若筠說了重話,又細細與她分說了一通理家道理,方對周夫人道:“你抽些空,也教教媳婦如何理事,不然如何做周家宗婦?我瞧荷瑛那丫頭也太過托大了些,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麽?”

    “荷瑛做事,還算穩當……”

    “再如何,也就是個丫頭,不宜過分抬舉。”周老夫人不讚同周夫人的話,“她不清楚,你也糊塗了嗎?”

    沈若筠心道難怪荷瑛如此張揚呢,原來是背後還有周夫人護持。她見這事差不多了,又替周夫人解圍,與老夫人道:“夫人也是心疼我年幼,且院子裏也沒什麽事,不要緊的。”

    周老夫人平了氣,周夫人便不再提荷瑛,隻叮囑沈若筠留心些周沉北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