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回門
  第三十八章 回門

    終於到回門日,沈若筠心裏惦念,早早醒了兩次,偏天都還黑著。好不容易挨到卯時四刻起身,等漱完口,就見節青端了一杯紅糖棗茶來,沈若筠不喜紅糖味,唉聲歎氣,“這麽快又到日子了呀。”

    “就這一兩日了。”節青遞給她,“這可是婆婆交代的。”

    沈若筠乖乖地接過喝了,又聽早園道:“這可是節青一大早去煮的,為這個還差點與這裏的丫鬟吵起來。”

    “煮個茶也能吵起來?”

    “也不是大事,”節青道,“隻是她們怕耽誤二爺屋裏差事,不願分個小爐子給我,咱們今日去買一個便是了。”

    “那你怎麽處理的?”

    節青嘻嘻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銀子便就能借到爐子了。”

    “瞎鬧。”

    沈若筠梳洗了,早園替她梳妝。陪嫁的鏡架是玉製的,上雕蟠桃紋,放置在梢間的窗邊的梳妝台上。梳妝台上放著妝匣,下有軟屜,台上擺著一整套的玉容珍珠膏。

    坐在窗邊,沈若筠聽到院子裏有動靜,叫人支了窗。見周沉穿了身白色箭袖衫,正在院子裏拉弓,竟是像模像樣。

    沈若筠常在沈家校場玩耍,認出他拉的是馬射弓,多為軍用。她在窗邊看了會,覺得很是意外。一是汴京男子多崇尚書卷氣,沒想到周沉竟還早起習武;二是武將在朝中地位遠不如文臣,而周沉練的竟是軍中的弓。

    周沉拉了弓又練了一套拳,荷瑛捧了茶水帕子上前。周沉擦了擦,又端了杯子一氣喝了,才轉頭睨向窗邊捧腮看得認真的沈若筠。

    “早啊。”

    看了就看了,也無甚好躲的,沈若筠便笑著與他打招呼,然後不慌不忙地吩咐不秋將窗子關了。

    不秋與蒼筤本就是習武之人,看了周沉練武難免心癢難耐。原在沈家時,每日也都會在校場上練一會的。

    沈若筠知道兩人心癢,“今日回門,你們跟我一道回去吧。”

    蒼筤忙道:“我與不秋已經商量好了,這院裏總得留人……我們與早園、節青輪著回去。”

    過了辰時,嘉懿院的小丫頭魚貫捧來食盒。荷瑛那邊伺候過周沉更衣,又忙著擺飯,早園也淨了手,幫忙從盒裏端出食物來,將六角桌擺得滿滿當當。

    早園看著滿桌飯菜,皺了眉問荷瑛:“今日廚下怎麽都送些冷菜來?”

    荷瑛道:“每日送來的餐都是前一日定好的。”

    “可昨日不是這般啊。”早園還想問有無熱菜,忽見沈若筠從東梢間出來,便不再多說。

    等周沉從西梢間裏出來,就見沈若筠坐在桌前等他。

    這幾日相處多,又一道經曆了繁瑣的婚事。周沉發現沈若筠在禮儀上進退有度,挑不出什麽錯,尤其是與長輩說話,低緩得體。若不是領教過對方的伶牙俐齒,還以為她便是如此。

    周沉走至桌邊坐下,他平日自己用飯也不用丫鬟布菜。荷瑛隻替他倒了水,便退至一邊。

    沈若筠夾了個素包子吃了,便落了筷子。

    “你吃不慣?”

    “回家去吃。”一提起回家,沈若筠心情特別好,嘴角上揚,眼睛都笑彎了,“婆婆一定做了好多我愛吃的。”

    周沉正在吃槐葉冷淘,澆頭用了鱖魚、鱸魚與河蝦,很是清涼爽口,鮮美宜人。

    “那你愛吃什麽?”

    “若單論吃的,還得是婆婆做。”沈若筠不欲與他多說,“無事的,我愛吃什麽可以回沈家去吃。”

    周沉的勺子誤碰到瓷碗,發出清脆的響聲,沈若筠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

    兩人去榮禧堂給周老太太請安,周沉與她說:“除了老太太院子,其他院子送的都是一般菜色,沒有院裏單獨設廚房的。不過有小爐,可以燒茶燉湯,你讓下人小心些火燭便是。”

    “其實……”

    “也可叫家裏的廚娘做,叫她們把賬記到我們院就行。”

    聽他如此說,沈若筠就把“其實我也愛吃冷淘,隻是這幾日不能吃”給收回去了。

    到了榮禧堂,周老太太問了問回門禮的事,周沉說一切都打點好了。

    “好。”周老太太叮囑周沉,“那你們路上小心些。”

    周家離下馬街並不很遠,沈若筠一路上都瞥著車外,將回家心切悉數寫到臉上。

    等到了沈家,未等馬車停穩,沈若筠忙去掀車簾,她見陸蘊站在沈家大門前,還少見地穿了一身天青色錦袍。

    沈若筠見他,下車時連凳子都沒踩,跳下車叫他的名字。

    “陸蘊!”

    明明隻三日未見,沈若筠卻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以前在沈家時,陸蘊去忙外麵的事,便是半個月不見,也不覺如何想他。

    “慢些吧。”陸蘊笑著想要上前去,又忍住了,低聲補了句,“小祖宗。”

    周沉也不急不徐地下了馬車,將此情景盡收眼底。臉色陰沉幾分,活似上門吊唁的。

    陸蘊看了看他,目光又落在與他截然相反的沈若筠身上,憋不住想笑。

    因為沈府無長輩,陸蘊帶著兩人先去沈家祠堂祭拜。

    沈若筠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周沉也拜了,陸蘊拿了香遞過來,讓二人上香拜祭沈家先人。

    等拜祭完,陸蘊叫人領著周沉去盥洗。

    等周沉離開,陸蘊才與沈若筠交代道:“再過兩日,我便要去冀州了。”

    “這麽快?”

    “嗯。”陸蘊點頭,“已入糧倉的糧食,我會一道運走,剩下的幾處富庶地的糧食晚些才到糧倉……今年是個大災年,你務必謹慎些。”

    “我知道。”沈若筠答應了,又一臉期待地看陸蘊,“那你去了冀州,每十日就給我寫一封信行不行?”

    陸蘊失笑:“那是什麽地方,哪顧得上……不過若有時間,就給你寫。”

    沈若筠眼巴巴看他:“明年春日,你會回來嗎?”

    陸蘊沉默了,似是在想怎麽說。

    沈若筠不願他說謊騙自己:“不回來也沒事,等我與周沉和離了,我便也去冀州找你們。當不了軍醫,便在那裏開家醫館,製藥也好。”

    “那阿筠要是開醫館,要叫什麽名字呢?”

    沈若筠之前想過這個問題,不假思索道:“叫三善堂。”

    沈家宗祠對聯作“八戰銘功,三善名堂”。三善名堂,是沈姓常用的楹聯內容,指的是宋代沈約。

    其中上聯寫的是沈若筠的高祖沈煁,他曾做左神策行營節度使率兵討伐,八戰八勝,活捉了反叛的劍南西川節度使吳笠。下聯寫的是高叔祖沈祺,曾知冀州事,為政清廉。田無廢土、市無遺民、獄無宿係,冀州父老曾為之築過“三善堂”。

    陸蘊讚道:“一聽便是沈家人開的。”

    兩個人並肩走出祠堂,今日是汴京少見的好天氣,沈若筠抬頭去看,竟見天上有一顆白色的星。

    “白日竟還有星星。”沈若筠指給陸蘊看。

    “這是啟明星。”陸蘊辨了會,“也叫長庚。”

    沈若筠恍然:“原來這就是長庚。”

    “你知道長庚?”

    “祖母以前跟我講過。”沈若筠學著佘氏的語氣,“長庚,布著天。此星見,兵起。”出自《史記·天官書》。

    陸蘊被她逗笑:“是老太君的語氣。”

    “也不知冀北邊境如何了。”沈若筠想到祖母,“若是可以,還是將祖母移回京裏休養吧。”

    沈若筠又看著那顆星星,忽覺得其實祖母、長姐與陸蘊對她來說,都像這顆星星。他們可以不在她身邊,但她一抬頭,就能感受到他們。

    他們陪著自己,也會教她相信……凜冬散去,終有星河長明。

    兩個人說著話,往明輝堂去了。路過花園時,沈若筠見周沉站在那棵香樟樹下,沈家花園這棵樹已有百年,樹冠開展,秀麗且有香氣,沈若筠小時候,陸蘊還在樹下給她紮過秋千。

    因著這棵樹,沈家每年夏日都不用置辦驅蟲的香丸。

    綠雲華蓋之下,透出幾縷晨光,周沉一身銀朱色衣袍站在那裏,沈若筠覺得他像個成了精的精怪。

    還怪好看的。

    她這麽想,便又去看陸蘊,見陸蘊也在看周沉:“上天造人,總是有所偏愛的。”

    沈若筠看著他,嘴角微微揚起,陸蘊很了解她,見她如此,笑問道:“又在想什麽奇怪的事?”

    “我就在想……你與周二郎熟美?”

    陸蘊輕咳一聲,神情也不自然:“怎好這麽比。”

    “可若論才華,他怎麽比得了你呢?”

    沈若筠說得一本正經,陸蘊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無奈地搖頭:“以後不要這樣說了,特別是在他麵前。”

    “可我說的是實話呀。”

    “真是……”陸蘊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哎,你臉紅什麽?”

    陸蘊之前跟沈若筠提過,要把沈家外麵的事托付給周沉,其實也沒有什麽要操心的。隻是沈家族長賊心不死,覬覦沈家的產息。陸蘊平時很少讓沈若筠看見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事,以後也不想。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們若是真要拿捏沈若筠,也不是沒有辦法。可對上周家就不一樣了,周家在朝中勢力極大,他們便連心思都不敢有。

    周沉聽陸蘊說自己要去冀州,十分詫異,剛剛還見兩人旁若無人說笑,沒想到他竟是要走。

    陸蘊所托之事簡單,周沉應了,又叫安東與林君熟悉一二。

    交代完此事,陸蘊笑對沈若筠道:“快去見齊婆婆吧,她從昨日便開始忙了。”

    沈若筠歡喜地嗯了一聲,便回明玕院去了。

    她也不是沒想過要接齊婆婆去周家,可齊婆婆若是去了周家,必會發現她與周沉隻是表麵夫妻,白添老人家的擔心。

    齊婆婆今日早起,做了一桌子沈若筠愛吃的菜,還煮了藕粉桂花浮元子,用的是吳王妃給的桂花糖。那浮元子揉搓得極小,一勺子舀起幾隻,還有撲鼻的桂花香。沈若筠端著碗,吃得美滋滋的,招呼跟著回來的早園與不秋也去用些。

    許是聽到了沈若筠的聲音,在院子裏睡覺的阿硯一搖一擺地扭進院子來,沈若筠放下勺子,在放了水果的盤子裏撿了塊桃子喂它。

    齊婆婆看見阿硯進了屋,嘖嘖稱奇,“自你出嫁,它便不進屋子了,今日你回來,倒是立即便知道了。”

    沈若筠摸了摸阿硯的鵝頭,阿硯輕啄她一下,似是在怪她沒將自己帶走。沈若筠哪敢帶它,想到周沉拉弓的架勢……說不得會被拿來練手。

    “無事的,過兩日我又回來了。”

    周沉說隻要不頻繁回來,沈若筠想了想,覺得三兩日回來一趟便也不算如何頻繁。

    吃了點心,沈若筠算算時間,想起上一批放到地窖的米酵水應是差不多可以用了。便立即去地窖查看,這一批合格的多,就叫人搬了送到小院裏,做益母草玉澤麵霜。

    想到在周家也沒什麽事,她去小院看了會,叫早園將各色材料都裝了些帶走。臥雪齋也有好一陣子沒有新品了,可以研製一些。三娘那裏拿來的方子她都背熟了,也不用帶去周家。

    再回明玕院時,沈若筠意外地看見周沉坐在桌邊,正在與齊婆婆說著話。

    “你……”

    “回來了?”

    周沉噙著笑看向她。

    沈若筠有些不習慣他笑,更習慣那張閻王麵,“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住的地方。”周沉環顧四周,“果然很有意思。”

    阿硯對院子裏的生人一向分外敏感,陸蘊都被它扇過,此時大搖大擺往周沉那裏走,沈若筠便疑心它要拿翅膀去扇周沉。

    可周沉畢竟不是陸蘊,沈若筠怕周沉傷到阿硯,忙將它抱起來,沉甸甸地壓得她胳膊一酸。

    好家夥,比上次抱它,又沉了不少。

    周沉伸手摸了摸阿硯的翅膀,阿硯撲簌了兩下,還是被沈若筠摁住了。

    “你養的。”

    “嗯。”沈若筠氣喘籲籲把阿硯遞給不秋,“帶它出去吧。”

    在沈家用過午飯,沈若筠才戀戀不舍地回周家去。

    “你在嘉懿院,住得不習慣吧。”

    “還行。”

    “聽照顧你的婆婆說,後麵那個院子也是你的。”

    “我們家人少嘛,不似你家人多。”

    周沉沒說話,似是若有所思。

    “不必在意,我在你家也不過短暫住住罷。聽說今年冬月會有女官放出,你若動作快些,說不得都不用過完年,我們便和離了。”

    “成親半年便和離,真的一點也不顧名聲麽?”周沉一開口,又覺得自己語氣過重,和緩了些,“不要總把和離這事掛在嘴邊,在外麵說漏了嘴怎麽好。”

    沈若筠又想到一事:“你之前說與我先寫一份和離書的,什麽時候給我?”

    周沉凝神想了想:“我何時說過?”

    沈若筠沒料到他竟不承認,氣得罵他:“言而無信,小人哉。”

    周沉閉目想剛剛陸蘊與他說的話:“我家二小姐,一重親人,二顧情誼……你隻消看顧沈家,真心待她,假以時日,她也會真心對你。”

    沈若筠總將和離之事掛在嘴邊,怎麽,陸蘊不知麽?

    臨到周府時,周沉見沈若筠仍在生悶氣,又與她道,“等到了時候,我自會與你和離……隻這話,不要總提出來說。”

    見沈若筠不信他,周沉覺得好笑:“你不會以為,我會不願與你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