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房間裏光線很弱,透過薄薄的紗幔,隻能依稀可見雕花大床上一些物體的黑色輪廓,趙禎抬手撩起紗幔,上前兩步,又停了下來,想了一會,回頭看向緊隨其後的青衣侍衛,道:“你,前去查看。”

  “是。”青衣侍衛咬了咬唇,大步撩開紗幔向床前走去。

  屋中的人,皇帝,王爺,大理寺少卿,刑部尚書人人屏緊了呼吸,誰都站在原地不敢動,因為誰都不敢保證在這透著恐怖詭異氣息的屋中是否會不小心撞倒什麽東西,毀掉什麽證據,亦或是……踩到一具屍體!因為浴房裏那令人作嘔的場景依然清晰的浮現在每個人的眼前,大家都沒有說話,隻是睜大的眼睛默默注視著幔帳內的身影,努力讓狂跳的心適應即將發生的一切。

  沉默、寂靜,在這昏暗中顯得詭異,有風從門外吹入,隱隱的,趙祏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摻合著屋裏散發的槐花香,本是沁人肺腑的花香,但是此刻卻讓人感覺異常的難受和刺激。

  最後一層幔帳內,青衣侍衛深吸一口氣,猛的一把掀開大床上的錦被,不由一愣,本以為床上會是一具不堪入目的血屍,豈料,被下竟然沒有人,唯有一堆繩索,青衣侍衛知道,這些繩索是白日裏他親手替那位突然發瘋的晴妃娘娘捆上的,當時紮得不鬆,單憑一個弱女子的力量,不可能掙得脫,可為何,繩索在,而瘋子晴妃卻——失蹤了!

  晴妃失蹤了?是殺人潛逃還是被人劫持?趙禎隻覺血一下子都湧了上來,僅僅一夜間,便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且是在禁衛森嚴的皇城內,在他與眾多大內侍衛的眼皮子底下。

  緊緊拽住繩索,留下一句,“你們,給朕找,翻遍冷宮裏的每一道牆逢,拔掉每一株草,也要將晴妃給朕找出來,找出來。”趙禎言罷拂袖離去。

  明晃晃的太陽高懸天空,正午,各宮的主子都在午眠,而禦書房內,卻灰溜溜的跪了一排各色衣衫的人,為首的,正是一身朝服的順王趙祏。

  書案後的趙禎濃眉緊鎖,厲聲道:“可有線索?”

  眾人麵麵相視,均看向順王,皇城內發生驚天血案,而凶手卻無影無蹤,皇帝震怒,他們這些大理寺,刑部的人麵臨嚴峻考驗,稍有不慎,惹怒龍顏,罷官事小,殺頭事大,這種時候,誰都不要出風頭,順王是皇帝唯一的胞弟,大家平日裏酒肉聲色,巴結討好,不就為著這麽一天,能保著他們過關麽?

  見眾人均求救般看向自己,趙祏無奈,隻得回話道:“啟奏皇上,眾位大臣已嚴查冷宮,均未發現任何密道,是以….是以尚未查出晴妃娘娘是如何出的屋,但臣當晚已吩咐宮內各大侍衛,嚴守各個宮門,遇到出宮之人,一律嚴加盤查,刑部,大理寺均已加派人手,全力追查此案,定要解開謎題,請皇上寬心。”

  刑部尚書接口說道:“結合種種跡象來看,內監更夫杜堯應非凶手,從竹竿刺入死者的力道來判斷,真凶定身懷武功,且殘忍凶狠,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宮女,也能下得去手,若是外麵的人所為也就罷了,倘若是這宮裏的,還不定再生出些什麽事來。”

  趙禎聞言臉色越來越陰鬱,仿佛陷入了沉思中,不發一語。

  刑部尚書做完了描述,停了下來,趙祏又仿佛想到什麽:“對了,宮內發生血案,刑部,大理寺均來了人,可開封府包拯卻為何未見蹤影?”

  趙禎抬眼看了看他,道:“包愛卿年事已高,前些日子突發急病,朕派太醫前去診治,太醫說此病還需多加調養些時日方可全愈,切不可操勞,朕便讓包卿且回老家將養些時日,是以不在京中。”

  這般巧。趙祏心道。

  良久,趙禎揉揉眉心,抬眼看著趙祏方道:“此案交由順王爺主辦,大理寺、刑部協辦,朕許你們半年期限,隨你們用何方法,費多少人力財力,半年後,無論晴妃是生是死,都必須將她給朕帶回來,若不然,人人都提頭上烏紗來見朕。

  跪著的眾人惶惶對視,趙祏雙手抱拳道:“臣等定不辱皇命。”

  趙禎揮揮手,眾人相繼退出,離得遠了,才紛紛驚覺早已是一身涼汗,手心滲著水,大理寺少卿陸謙憂心道:“此案無頭無緒,古怪離奇,半年期限,王爺可有把握?”

  趙祏微微一笑:“毫無把握。”

  大理寺少卿與刑部尚書無奈對視一眼,心道:沒把握你方才答應的如此爽快。

  “那依王爺所見,咱們下一步該如何走?”刑部尚書大著膽子接著問道。

  趙祏依然是那吊兒郎當的語氣:“該怎麽走,還怎麽走。”說罷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這…..王爺你這是上哪去?”二人小跑著緊跟上。

  趙祏回過頭,慵懶一笑:“折騰了大半夜,累死了,自然是回府午睡片刻,別忘了,今晚可是本王做東,相約銀月樓,為平西將軍慶功,請大家喝花酒的,你,你,可都有份兒的喲。”

  趙祏的手指分別指向他二人,大笑著帶著那個一臉深沉的青衣侍衛離去。

  大理寺少卿與刑部尚書俱搖搖頭,向天齊望了一眼,這人哪裏有半分重任在身的樣子,還有這是什麽表情,好似皇城內的血案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個人當真是逍遙至極!喝花酒?看來半年後,他們倒是都可以永遠身著布衣,眼巴巴看別人去喝花酒了。

  北宋的都城東京汴梁,分外城、內城與宮城三重,當夜幕降臨,燈影初上,這般時辰在任何地方都會逐漸開始了宵禁,城門關閉,坊市店鋪紛紛關張,可是在大宋的汴京,非但沒有任何宵禁的跡象,守衛城門的官兵更是閑適地守在城門前,完全沒有即將關閉城門的意思。

  一個身著布衣的男子扯住馬僵,從汴京城北方的四城門之一的陳橋門悠然入城,所見之景更是令他詫異,隻見街道兩旁高挑燈籠、大敞門窗,廣迎客來,時新瓜果、魚蝦肉蟹,鶉兔脯臘、金玉珍玩、衣衫各色俱全,奇貨隨處可見,大宋的富庶與豐饒,由此可見一斑。

  打馬夜遊,踏入闌珊燈火,男子臉上浮現出極淡的笑意,再向東華門方向走去,汴京城內的繁華,更呈現出一派殷紅溫軟之勢,但見酒樓林立,茶肆並排,說書藝人雲集於瓦舍,香歌豔舞流瀉於勾欄,真個是春風十裏,軟玉紅塵。

  男子心裏微微的咯噔了一聲,知道自己要找的地方不遠了,他甩噔離鞍跳下馬來,布衣男子相貌算不上英俊,但也不覺難看,且身形高大,身姿驕健,不由得吸引來不少女子側目,頓時間許多斜倚在樓台之上等生意的青樓女子,不由得揚起殷紅的絹帕,招呼道:“嘿,那位俊秀的小爺,今兒晚上到紅香樓來吧……”

  “小爺,到倚香苑來吧!”

  “來怡紅坊吧……”

  男子微微仰頭,望了望街道兩邊高高挑起的花樓,飛簷纖翹,畫棟雕梁,極盡柔美,費盡繁華,斜倚在欄杆上的各色女子,發髻微墜,衣衫半掩,紅帕高揚,香氣繽紛。

  花街西口的隨意居,是一棟宏偉大氣的三層樓酒肆。

  布衣男子抬眼看了看那樓上懸著的寬匾,然後唇角一彎,輕聲念道:“隨意居?對,就是這裏。”

  男子下馬,抖了抖身上深灰色的布袍,立刻有跑堂的夥計過來滿意臉堆笑的牽了馬去,男子伸手從懷中摸出兩串吊錢,遞給那小跑堂的,便徑直走了進去。

  隨意居內人聲沸騰,男子一路來到掌櫃台前,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對正在撥打算盤珠子的老掌櫃說道:“大漠孤煙直。”

  隨意居老掌櫃霍的停下正在撥算珠的手,抬起頭來打量了男子一眼,道:“敢問公子貴姓?”

  “李。”他口中輕飄飄的吐出一個字。

  “可有信物?”

  布衣男子解下腰間香囊,掏出一塊暖玉在掌櫃眼前輕晃。

  掌櫃手中的朱砂筆叭的一聲掉落在地,忙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率先抬步向二樓行去,男子背著雙手氣定神閑的緊隨其後。

  直至進了二樓最靠窗的雅間,老掌櫃才單膝跪在布衣男子身前,用關外話說道:“屬下不知太子親臨,有失遠迎,請殿下責罰。”

  男子旋身坐下,端起桌旁茶盞,輕抿一口,才慢悠悠說道:“孤是自己跑出來的,他們都不知道,在宮裏呆得煩了,特意溜來看看大宋的大好河山…..與故人,你起來吧,孤問你,這一年又累積到多少銀子了?”

  老掌櫃站起身,附在男子耳邊輕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