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沈墟私以為這理由有些牽強,並有感於魔教人士或多或少腦子都有點不對勁,真誠發問:“你們收徒,都是像這般不問意願強取豪奪?”

    “意願?”郝不同像是平生頭一回聽到這個詞,歪嘴嘲諷地笑了聲,忽而惡狠狠地道,“這還用問嗎?我歡喜童子要收徒,哪個被我選上,那都是祖墳上冒青煙,還有不願意的麽?”

    沈墟:“不一定,不信你親口問問瑤兒。”

    “問就問。”郝不同對自己頗為自信,彎腰揀了顆圓潤的小石子,咻地彈出,打在瑤兒腰脅,解了穴道,他搓搓手,展顏堆笑,討好道,“乖徒兒,這就過來磕頭拜師吧。”

    穴道一解,瑤兒顧不得渾身酸軟,扭頭就朝沈墟奔去,模樣甚是驚惶:“墟哥哥救我!我不要這個醜家夥做我師父!”

    “醜……醜家夥?”郝不同氣得七竅生煙,身形一晃,一陣煙似的飄至瑤兒麵前,阻在她與沈墟中間,表情十分不忿,“你且說清楚,本童子英俊瀟灑,哪裏醜了?”

    瑤兒去勢未減,直直撞在他鐵硬的胸膛上,撞了個頭昏眼花,反彈出半步,一屁股跌在地上。

    她愣了愣,頗覺委屈,哇地哭起來:“還要我說清楚,你吊梢眼朝天鼻香腸嘴,醜絕人寰,人人都瞧在眼裏,還用我說麽?醜人偏還多作怪,打扮得奇奇怪怪,越作越怪,我才不跟你像呢,哼,你自個兒跟自個兒像去吧!嗚嗚嗚嗚嗚……”

    “你……!”

    “你什麽你?你這般醜,又沒什麽真本事,想正經收個心甘情願的徒弟可見是難如登天,所以就不分青紅皂白先搶了人再說,嗚嗚嗚嗚嗚,可憐瑤兒我從小無父無母,還被醜人逼著拜師,橫豎活得沒什麽趣味,不如死了算了!”

    她突然發狂,騰地跳起,推開郝不同,直往溪水裏衝。

    郝不同活了三十多年,頭一回被人當麵罵得這般絕,對方還是個黃毛小丫頭,看她哭得慘罵得凶,又不給機會辯駁,氣得抓耳撓腮,直想一圈砸死了事,又舍不得這麽好的苗子。

    這會兒見她真往溪裏跳,心頭打突,這條溪奔騰雷鳴,湍急異常,水中挾著的樹枝石塊,轉眼便衝得不知去向,而溪流盡頭就是懸崖瀑布,危險的很,在後麵喊了幾聲,小丫頭片子不理不睬,隻好招呼站在一旁看戲的沈墟,罵道:“你小子不是來救人的嗎?小娘皮尋死覓活的,怎的無動於衷?”

    他從未與瑤兒這等胡攪蠻纏的女子相處過,自是不知道她的那些小伎倆,沈墟一路上可領教了不少,心裏明鏡似的,慢吞吞勸道:“瑤兒,你若不想拜歡喜童子為師,便不拜,勿拿性命開玩笑。”

    郝不同也配合他道:“是是是,我可不想要個死徒弟,那不好玩兒,你快上來吧。”

    “真的?”瑤兒裝模作樣,抽泣著,“你,你不逼我了?”

    郝不同吟吟笑著,擺手:“不逼你,不逼你。”

    心裏想著:等著吧,自有讓你心甘情願的法子。

    瑤兒將信將疑地在水裏站了會兒,湍急的溪流夾雜著砂石,不斷擊打著她的小腿,讓她站不住腳,寒氣順著濕透的裙擺攀援而上,她打了個冷戰,終於忍不住,提著裙子淌水上岸,剛走出兩步,驀地腳下一滑,啊的一聲驚叫,整個人噗通摔進水中,未及站起,人已被激流衝出去幾丈遠。

    郝不同與沈墟登時色變,同時飛身去搶。

    沈墟輕功尤在郝不同之上,先掠至前方溪心裸露出來的黑色岩石,守株待兔,溪中浮沉的鵝黃衣裳迅速漂來,他剛準備彎腰去撈,腦後忽然呼喇喇急響,疾風逼至。

    沈墟反應極快,腳尖一旋,同時後仰,一團黃光從鼻尖掠過,不容寸許,卷起的罡風削得他臉疼。直起身來,眼前人影飄過,郝不同搶身長臂,手掌在圈緣一撥,那如意圈猶似長了眼睛一般,在空中繞了半個圈子,又追擊而來。

    沈墟神色一凜,想起歡喜童子作為魔教右護法,能練成如意圈這樣古怪的外門兵器,雖不敵衝雲釋緣聯手,實力卻也不容小覷。

    當下拔出不欺劍,一劍刺過去,串起極速飛轉的如意圈,隻聽一陣刺耳的嗆啷啷聲響,劍身與金圈共振,沈墟被震得虎口裂開,鮮血直淌,支撐不住。為免長劍脫手,他劍尖順勢一挑,如意圈轉頭飛回去,被郝不同一把抓住。

    “哈哈,在這樣的野外,本童子的如意圈便是兵器之王,所向披靡!”郝不同得意大笑,“我瞧出來啦,隻要你在,那小娘皮就不願跟我走,你倆莫非……”

    他笑得不懷好意,浮浪淫邪。

    “閉嘴。”沈墟冷下臉來,挺劍急攻。

    兩人在一塊不大不小的岩石打鬥起來,轉眼間就過了十餘招。

    郝不同臉上也沒了笑意,邊抓著如意圈橫劈直砍,邊罵罵咧咧:“臭小子好生給臉不要臉,你要是識趣,就趕緊逃命,另覓佳人去,莫妨礙老子救徒弟!”

    說話間,水中那抹鵝黃色已與他倆擦肩而過。

    此段溪流越來越急,漸成山洪,深過腰際,瑤兒浮出水麵大喊了一句什麽,被激烈的水聲蓋過。

    “哎喲不好,錯過了!徒兒別慌,撐住咯,為師這就來救你!”郝不同從懷中又逃出一個金圈,兩個圈圈擲過去,脫身跳出沈墟劍網,往前奔去。

    沈墟避開如意圈,緊跟著追上,就這喘息功夫,已是落後一大截。

    他提氣加速,耳聽得前方轟鳴水聲愈來愈響,震耳欲聾,其間摻雜著斷斷續續微弱的呼救聲,奔不多久,前方豁然開朗,山溪截斷,飛流直下。

    隻見離瀑布僅丈餘的地界,有一根細細的浮木卡在兩塊岩石之間,浮木上串著個金圈,郝不同一手緊緊抓著金圈,一手拽著瑤兒,正勉力支撐,瑤兒尚在蹬腿掙紮。

    “別動了!再動我就鬆手!”郝不同漲紅了臉,大聲吼道。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給你當徒弟!不不不,別鬆手別鬆手,求你了!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好多好吃的沒吃,嗚嗚嗚嗚嗚……”瑤兒已嚇得語無倫次。

    郝不同啐道:“照啊,你到底是要我鬆手,還是要我別鬆手……”

    “喀喇!”

    “他奶奶的!”

    瑤兒帶著哭腔囁嚅著問:“怎……怎麽了……”

    “樹枝要斷了!”

    那根浮木是郝不同信手撿來的樹枝,根本承不住兩人的重量,眼看要斷!

    “啪!”

    樹枝斷了!

    郝不同跟瑤兒齊齊發出一聲驚叫,身子被水流又往下衝了一截,眼看腳尖已經懸空。

    瑤兒麵無人色,大叫一聲“墟哥哥”,昏死過去。

    郝不同也驚得心髒砰砰直跳,但他畢竟見過很多大世麵,沒那麽容易昏過去,另一方麵也因為,他很快發現身子沒再繼續往下滑,而是在湍流中停住了。

    他吃力地仰頭去看,看到一張臉,額角青筋暴起,嘴巴抿得發白。

    “呼……算你來得及時。”郝不同長長鬆了口氣。

    沈墟:“……”

    郝不同:“還愣著做什麽?趕緊拉我們上去。”

    沈墟:“……”

    郝不同看他臉色不對,抻脖子往上瞧。

    原來那根樹枝斷了之後,這小子飛身過來,以劍鞘代替了樹枝,他一手握著劍鞘,一手拎著兩個人,加上自重,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開口說話。

    郝不同:“……”

    得,本來遭殃的隻有一個,現在又賠進了倆,新徒弟真他娘的不省心。

    郝不同動了動,想鬆了瑤兒給沈墟減輕負擔,隻聽頭頂傳來威脅:“你若鬆手,我也鬆手。”

    “你怎麽知道我想什麽來。”郝不同被看穿,嘟囔道,翻起白眼,“眼下你要怎的?大夥兒一道送死?”

    沈墟搖頭,因吃力一字一頓道:“我,送你們,上去。”

    “你要怎麽……呃!”

    郝不同話說一半,忽感手上傳來一股可怕的滾燙的勁力,沈墟憑借深厚的內力,硬生生將他二人蕩起,震出水麵,而後飛起一腳,狠狠踹在郝不同背心。

    郝不同隻覺這一腳踹得委實不輕,差點吐血,他抱著瑤兒,像條死魚般躺在岸上,濕淋淋躺了許久才緩過氣來,搖搖晃晃爬起來,踉蹌著走到溪邊,原先那兩塊岩石間,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劍鞘,臭小子不見蹤影。

    想來是方才那一腳勁力太大,小子反彈進水裏,衝下瀑布去了,這懸崖這般高,掉下去眼看是活不成的。嘿嘿,妙哉,再沒人來跟他搶徒弟了。

    抹一把臉,撈起昏迷的瑤兒,挾在腋下,正準備揚長而去,一道紅影匆匆掠過,直直飄下懸崖,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

    郝不同伸手背擦了擦眼睛,以為看錯,也沒多想,乍然想起尊主交代他的正經差事,暗叫一聲不妙,趕緊抬腳往嵋塢嶺狂奔。

    那邊沈墟力竭墜入溪中,被暗流一路裹挾,往瀑布口衝去。

    水中無處借力,頭下腳上漂出去一段,忽地身子失了重心,急急下墜,他有心無力,情知已被衝下懸崖,當時內心並無其他想法,眼前卻不知怎的忽然現出玉盡歡的模樣。

    死了,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驀地,心頭就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

    他掙紮著睜開眼,耳邊水聲如擂鼓,眼前迷蒙一片,腰側忽然撞到一塊硬/物,生疼,是凸起的岩石,他借勢攀住岩石,阻住下墜的趨勢。飛濺的水花狠命抽打在身上,宛如長鞭加身,渾身火辣辣地疼,手也快握不住石頭。他咬緊牙關,嚐試著施展輕功,腳尖剛蹬上濕滑的崖壁,身子忽然一輕。

    一大片紅,兜頭罩下。

    恍惚中,他似乎被人提起,入懷,蕩蕩悠悠間幾個起落,一切停歇時,他的雙足已真真切切地踩在了平地上。

    而那人的手臂也離了他的腰際。

    “是……誰?”

    離了支撐,他幾乎站立不住,身子晃了晃,一開口,嗓音嘶啞。

    那人沒回答。

    沈墟靜靜等了一陣,抬手,想扯落罩住頭臉的紅衫,卻被阻住。

    那人捏住了他的手腕,力氣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腕骨。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與沒來由的懼意襲上心頭,沈墟像被什麽毒物蟄了一記一般,渾身震了一下。對麵傳來略顯急促的喘息聲,不像是因抱了人一口氣縱下懸崖累出來的,倒像是在壓抑什麽。呼吸間,幽冷梅香鑽入鼻腔。

    是他。

    沈墟識海中登時浮現一人,下意識反感地蹙眉。

    無它,隻因每回此人現身,必定都伴隨著腥風血雨。

    僵持了一會兒,對方悄無聲息地鬆開他,拂袖轉身。

    沈墟整個人被籠罩在紅影中,透過薄紗,隻瞧見個隱約的身形,試探著問:“鳳隱?”

    那人停住,發出一聲標誌性的嗤笑。

    獨特的梅香,冷嗤,武功超絕。

    不是他又是誰?

    沈墟不自覺往前踏了一步,想伸手把人拉住,又覺得這樣未免太過僭越,遠遠道:“謝……謝謝你。”

    鳳隱似乎不解:“謝我什麽?”

    沈墟:“方才你救了我。”

    鳳隱哼一聲,懶洋洋轉回來,湊近了:“我還以為你會怪我多管閑事。”

    沈墟微微歪頭,不知他何出此言。

    鳳隱接著陰陽怪氣:“一段時日不見,沒想到沈少俠不光有了心愛的女子,還甘願為了意中人舍生赴死,如此深情厚誼,癡心一片,該當傳為佳話,百世流芳才對。當然,前提得是你為愛身死,眼下不幸,你還活著,佳話自然就傳不成了,你不因此惱我,還要謝我,胸襟倒也是開闊得很。”

    沈墟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要從何說起,轉念一想,我為何要跟他解釋?他誤會我與女子有染又有什麽打緊?轉念又一想,他誤會我確實不打緊,但有損瑤兒清譽,卻是不行。

    於是耐心道:“鳳尊主莫要過多揣測,我與瑤兒姑娘清清白白,哪來什麽癡心,什麽佳話,隻不過我與她一路同行,已是朋友,總不能見死不救。”

    作者有話要說:漂流好玩嗎?[三三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