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日不用坐朝
  第22章 明日不用坐朝

    “世子夫人過了!”

    顧祈年厲聲喝道鍾氏:“鍾大人犯事屬於國事, 您跑到娘娘麵前來渾說是怎麽回事?後宮不得幹政,莫非鍾夫人想讓娘娘受朝臣彈劾?”

    顧祈年自來溫潤不與人輕易計較什麽,但凡事遇到顧綰, 他半點不退讓, 手段雷霆有時讓鎮國公都心驚,鍾氏之前也領教過一回, 見顧祈年神情冷冽, 目光冷淡卻莫名滲人,鍾氏不免心裏發毛, 但她實在太憂心鍾溱,隻強自辯道:

    “年哥兒你這話說的, 我怎麽是讓娘娘幹政了,我隻不過是擔心老父親, 希望娘娘能看在親戚份上,幫忙過問一下,或者讓我們去監獄看望下長輩罷了的,如何說得那般嚴重。”

    “這話世子夫人自可去和外祖說。”

    顧祈年沒與鍾氏分辯,隻朝外冷聲吩咐:“來人, 世子夫人犯癔症胡言亂語衝撞了娘娘,將人送去國公府交國公處置。”

    今日顧綰回門, 顧祈年為防出事,令府中所有護衛待崗,江寄還另派了兩隊禁軍給他提前回府安排,這時他一聲令下便有穿著便服的禁軍貫入,掰過鍾氏手腕一擰就要拖她下去。

    “不, 我沒有, 我沒冒犯貴妃。”

    鍾氏麵色大變, 她沒想到顧祈年竟這麽狠,一發話就是她犯了癔症,還冒犯貴妃,這樣的罪砸下來,國公府誰敢容她。

    她兩個兒子又怎麽辦。

    也是她仗著沈柔才是皇帝真愛,顧綰又是她和沈柔親自挑的踏腳石,從心裏就輕視狂妄了,到這會兒她才恍然過來,顧綰不管私下被皇帝當做什麽,現在她都是眾所周知的貴妃,是陛下最受寵的寵妃,她冒行不得。

    鍾氏明白得太晚,後悔也沒用,她隻能瞪著顧祈年拿那層親戚關係說事:“年哥兒,你當真要這麽狠?我不管怎麽說也是你們舅,”

    鍾氏話沒說完,便被製住她的其中一個禁軍摸出汗巾堵住嘴拖了下去。跟著她過來的仆婦見她如此,嚇得冷汗直冒,雙腿不停發抖,很快也被拖了下去。

    “哥哥,鍾氏那話什麽意思?鍾大人被打進了大獄?”鍾氏剛被拖下去,顧綰就慌忙抓住顧祈年手問道。

    “他犯了什麽事被下的大獄?被誰下的獄?陛下嗎?”

    顧綰接連問道,她細白手指緊緊抓著顧祈年,指尖冰涼,臉色也白得失去血色。

    顧祈年眉心蹙起:“綰綰,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

    “這怎麽就是我不該過問的事了?”

    心裏的猜測急切得到證實,顧綰管不了那麽多,和顧祁年分辯起來。

    “哥哥,我知道自前朝起就有後宮不得幹政的說法,可自先帝起,先太皇太後,還有如今的太後都曾垂簾聽政過,說明現在,”

    “綰綰!”

    眼見顧綰話越說越過,顧祈年麵容冷下來,看一眼外麵,隻有溪月遠遠守著,也沒朝裏胡亂張望,他才和緩語氣:“你如今已經入宮,凡事都要注意,諸如朝事,切不可沾,要知君王大忌。”

    顧綰抿緊唇,她知道顧祈年意思,前世她也是這麽做的,可結果呢,結果她得到什麽。

    皇帝讓她做擋箭牌,她就必須是擋箭牌,她為沈柔擋刀,擋各類陷害,甚至沈柔需要個孩子,她就被逼著懷上孩子……

    她是擋箭牌,她的孩子也得做擋箭牌。

    可這都還不夠,沈柔被安南王子衝撞了,皇帝打著她的名頭處置人,最後逼反安南,讓她背上禍國妖妃名頭,迫得哥哥一介文官棄文從武為她督兵安南,再沒能回來。

    她安分守己,換不來安穩,隻有無盡逼迫和殺害,失去所有。

    “哥哥,你有沒有想過,正因為我進宮了,這些事我才更需要知道,君王忌後宮參政,可若我什麽都不知道,也很可能不小心犯到陛下忌諱。”輕吸一口氣,顧綰低聲道,她沒抬頭,怕被顧祈年看到她紅了的眼。

    “何況,你違背以往作風,去和外祖父要那份東西,不也是因為這事出來,開始擔心我嗎?”

    顧綰先前還在猜哥哥發生那麽大改變是不是有可能和她一樣,但聽到鍾溱出事,她確定下來不是。

    顧祈年不知她後來遭遇,他若當真回來,隻會阻攔她進宮這事,而不是去對付前世到他去世,都和他們沒什麽幹係的鍾溱。

    不是哥哥,她目前也沒做什麽能影響到朝中的舉動,便隻剩下一個可能……

    顧綰不願再想下去,她緊著手指,又說一聲:“哥哥,你便告訴我吧。”

    “綰綰。”

    不知道為什麽,顧祈年看著麵前安安靜靜的顧綰,他心狠狠疼了下,有一瞬,他明顯感覺到了顧綰周身縈繞的悲戚,似乎經曆了所有難過和絕望。

    可他的綰綰,分明才進宮三日。

    “好,哥哥告訴你。”沉默許久,顧祈年輕聲道。

    決定讓顧綰知曉朝堂政事,顧祈年說起鍾溱的事便是事無巨細。

    這事初始實際並不關乎鍾溱。顧綰進宮聲勢浩大,皇帝令禮部大肆修繕雲棲宮,又大開私庫不停將珍寶往雲棲宮搬,這事讓蕭崢派係很不滿,更心生忌憚。

    早朝一開,便有官員彈劾這事,又列舉貴妃敕封典堪比封後,過於排場不和祖製。

    這對他們原本是有百利無一害的事,皇帝不管處不處置這事,他們都能借機給顧綰潑汙水,讓她剛進宮就背上爭論。而受朝野爭議的嬪妃,未來便是有子,也沒那麽容易被立後。

    誰也沒料到江寄沒有發怒,也沒有揭下這事,反而問罪禮部,戶部。

    修繕雲棲宮,準備敕封事宜是禮部負責,花費是戶部負責。這罪江寄問得理所應當。

    禮部,戶部自是大喊冤枉,畢竟事他們在辦,但大部分都是遵循聖意才會如此,他們隻是為那幾分聖心加上私心,沒有強烈阻攔。

    但這話他們不能說,說出來就是在怪罪陛下。

    不敢指責怪罪皇帝,也不想擔罪,禮部隻能把敕封修繕往無差錯上引,一個沒注意便扯出了當初淑妃進宮事宜,鎮國公一係見狀,一下便爭議了開。

    在吵得熱火朝天之際,江寄突然冷斥一聲,似乎是揭過此事。

    而江寄接下來的舉動,更是震驚了朝野,他讓司禮監搬了一大摞奏章上來,是這半年來各自官員被壓的彈劾。

    鍾溱是都禦史,禦史之首,平日裏也最喜歡逮著人不放,他的奏章不少,彈劾內容有真實的,也有部分道聽途說。皇帝要維持朝中平和,不可能一一處置,許多奏章不是壓在了他乾清宮的案上,就是進了司禮監廢物庫,如今被翻出來,數目驚人。

    江寄以不明內容真偽才壓了數日為由,將這些挑了幾本重要的念出來。蕭崢一派瞬間跪下一大半人。

    江寄見人跪下,也不發話怎麽處置,隻讓他們自行爭辯。

    這一爭辯,便出了事。

    有要自保又憎恨鍾溱的官員便參奏起鍾溱包庇嫡孫強占民女致死,最後還替其滅口全家掩藏一事。

    鍾溱自是大呼冤枉,但他半年來參奏蕭派如此多人,蕭崢又豈能容下他。

    一個眼色便有刑部的人上前陳述案件真偽,這事還在查,卻已近尾聲,隻一直被刑部壓著沒有放出來。

    鍾溱失勢不甘,便想將功折罪,又彈劾蕭崢侄子蕭聿侵吞年前賑災戶銀一事。

    江寄一直穩坐上首淡淡看著不出聲,到鍾溱彈劾完蕭聿,他才一拍龍椅座手,怒斥荒唐,要徹查今日各自官員攀扯之事。

    受彈劾最嚴重的鍾溱和蕭聿及另兩名鍾溱彈劾的四品要員被下了大獄,其餘人全都摘掉管帽回府待查。

    “哥哥是說蕭家蕭聿也被陛下一起下了大獄?”顧綰手指根根攥出紅痕,木然著臉問道。

    蕭家蕭聿,太後二兄的兒子,當朝宰輔侄子,也是如今蕭家最出息的子侄輩,年不過二十五,已是戶部右侍郎。

    顧綰知道他,因為他是害死哥哥顧祈年的參與者之一。

    他令人在顧祈年自安南返京途中在糧草裏下了藥,又通知安南逃竄餘孽前往圍剿。

    安南逃竄餘孽不多,顧祈年人馬很快將其殲滅,但他們本就中藥,這一動武已是力竭,才被鎮國公府派去的人馬盡數殺害。

    這是後來顧綰用盡一切手段,又托了江寄幫忙才查得的殘忍真相。

    她費盡心思籌謀為哥哥複仇,不惜以自身構陷蕭聿,皇帝那個廢物最後卻隻將人外放了。

    顧綰還記得,要處置蕭聿的前一晚,皇帝一身酒氣來了雲棲宮,不顧她的惡心厭惡,抱著她和他說對不起,訴說他的難。

    絮絮念念了一晚上。說他從前動不了蕭家,現在天災橫行,人禍不斷,寧王隨時可能反,他更離不了蕭家。

    他讓她等等,再忍忍。

    所以,是等到這輩子?

    顧綰想笑,卻發現她笑不出來。

    兩日來所有的不對一點點在腦子裏竄成條線。

    再加上昨晚那個似是而非卻讓她無比真實又惡心的夢,答案在心中揮之欲出。

    是她錯了,她忽視了,她能得以重生,別人也能。

    隻是,憑什麽!狗皇帝他哪裏配!

    “怎麽了?”

    察覺顧綰神色不對,顧祈年沒有直接回顧綰,隻盯著她問道。

    “沒什麽。”

    顧綰緊了緊手指指節,勉強扯動一下唇角,察覺自己這樣回答會更引起哥哥注意,她輕吸口氣,又低聲說:

    “隻是覺得有些可怕,陛下一次上朝竟處置了這麽多人,這還是由我進宮一事開啟。”

    顧綰養在閨閣,平日裏聽過的最多也就是哪家是非,聽到這些害怕也正常,顧祈年最初也是擔心嚇著她才不告訴她這些。

    顧祈年沒再多想,隻摸了摸她頭:“別多想,這事和你沒關係,陛下隻是趁此整頓朝紀,沒有你入宮一事開頭,也有別的由頭。”

    “陛下現在還沒表明具體怎麽處置,隻今早催了三司,鍾溱一事你就當不知,陛下若問起,你隻需回清者自清,若真有罪也當按律法處置。”

    “嗯。”顧綰低應一聲,沒再說話。

    她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按理說鍾溱,蕭聿出事,她該高興。

    但她現在隻有滿心鬱憤,渾身連骨頭縫裏都透著冷。

    那狗東西後悔她死了,重生了……現在來施舍的補償她,想讓她感恩戴德,做他寵妃。

    可她願意嗎?不!她不願意。

    她隻想他死!!!

    顧綰垂著眼,嬌媚臉上無一點柔軟,渾身似嵌滿冰刺,透出疏冷淡漠。

    顧祁年見顧綰神情不對,他很不放心,微皺眉要再開口,門口卻傳來溪月請安的聲音,是江寄和鎮國公一塊兒過來了,顯然已經知道了鍾氏的事。

    “可有嚇著?”江寄一進門就拉過顧綰柔聲詢問,他趕來得急,手心出了些微薄汗。

    顧綰盯著被握住的手,眼裏劃過一抹厭惡,她蜷了蜷手指,隱忍下來,須臾不動聲色的收回被江寄握住的手,搖搖頭:“臣妾沒事。”

    鎮國公走在江寄後麵,見江寄一進門便關心顧綰,他眼裏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欣慰,隨後上前請罪道:“讓娘娘受驚,是臣治家不嚴之過,還請陛下娘娘恕罪。”

    “外祖不必如此,我沒事。”顧綰頓了頓,避開鎮國公的禮,又上前去扶起他。

    因為顧綰娘親的關係,鎮國公對顧綰這個外孫女一直很疼愛,他常年待在軍營多,但每次回府,必會叫她過去關心詢問,還會開私庫給她選珍寶。

    她進宮,他也將私庫裏能動用的銀錢給了她。

    隻可惜,她進宮後名聲被敗壞得不行,鎮國公不知內情,隻當她這個外孫女進宮後被富貴榮華迷了眼,持寵而嬌,每每宴會見到她都是委婉提醒她,讓她謹言慎行,不可驕縱。

    那會兒她委屈,卻不知如何分辨,隻能應下。

    等她終於知道自己壞名聲由何而來,是誰推動的時候,他卻得急症去了。

    顧綰那會兒都不知該傷心他去了,還是該慶幸他去了,至少他不用左右為難,或者對她加大傷害。

    如今重來一回,再見到此時還精神抖擻的外祖,顧綰心裏很複雜。

    她注定會和沈柔一家為敵,若是外祖父知道了,會怎麽選。

    “舅母恐怕是關心則亂,我也不怪她,就希望她能冷靜些。”收起紛亂的思緒,顧綰又和鎮國公道。

    方才鍾氏說的事她太過驚怔,等回過神顧祈年已經處置了,手段幹脆利落,正和顧綰意。

    隻她現在是十七歲還天真善良的顧綰,這些話她得說。

    鎮國公順著顧綰的手起身,麵色和緩,須臾又恭敬和顧綰保證道:“娘娘寬恤,但犯錯就該被罰,此時老臣會給陛下與娘娘一個交代。”

    顧綰沒接話,隻看向江寄。

    江寄知道顧綰作為小輩,不方便插手這事,但顧祈年為維護顧綰,都一改往日作風不吝得罪人,江寄更是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故意給顧綰挖坑的人。

    何況這人還是沈柔之母,當初參與策劃送顧綰進宮做擋箭牌,踏腳石的人。

    他抬手隔著寬袖捏握一下顧綰手腕以示安撫,便微側身擋住顧綰,抬眼看著鎮國公冷哼道:“那朕便等著了。”

    “作為國公府世子夫人,未來主母,做出如此不知所謂的事實在離譜,還望國公忙於軍務的同時勿忽視了內宅。”

    鎮國公是顧綰外祖父,而顧綰這番回來是回門,鬧出不快也影響她心情,江寄語氣不算冷厲,隻是他上輩子後麵幾年以殺戮度日,看一幹臣子都是群待宰肥料,陰鷙殺伐氣勢早刻入他渾體,哪怕他輕飄飄一抬眸,都足夠震懾人。

    鎮國公久經沙場,還是看著皇帝長大的人,這番對上江寄也莫名勢劣,加上他確實有愧,也不辯駁,隻道:“是,此番乃老臣之過,今後定當約束府內。”

    “嗯,國公最好是多關注府內。”

    江寄似漫不經意應一句,又和鎮國公道:“既然過來了,便一塊兒用宴吧,朕十分感激國公這些年對綰綰的照料。”

    鎮國公自是不推辭,恭敬應下。

    都是能經事的人,不再提鍾氏那檔子事,加上鎮國公偶爾還說說顧綰很小的時候來國公府探親發生的趣事,和她在府中住那幾年的貼心,江寄和顧祈年都聽得認真,倒也君臣和樂。

    隻顧綰懷著滿腹心事,便是有哥哥陪著,時不時給她夾菜也開懷得勉強。

    用過午食,江寄找了顧祈年說事,顧綰回自己閨房看了看,之後天色突然暗下來,似要下雨,顧祈年擔心他們路上出事,委婉建議他們早些回去。

    顧綰舍不得和哥哥分別,但她這會兒心緒實在糟糕,怕繼續待下去被哥哥看出什麽,她便沒反對,忍著不舍和哥哥告了別。

    “怎麽了?舍不得哥哥?還是被鍾氏影響了心情?”

    回程路上,江寄見顧綰一直低著頭不出聲,想到她在午宴時也隻埋頭吃東西,偶爾才抬頭看著大家笑笑,不由問道她。

    “若是舍不得哥哥,下次我再尋機會帶你出來,還有半個月就是春獵,到時候也能見麵。”

    顧綰微頓,她掐了掐食指指節,輕牽唇角回道:“隻是有些累了。”

    須臾,不知想到什麽,她又說:“也有舍不得哥哥,還有舅母那,”

    剩下的顧綰沒說,江寄卻似乎懂了,鍾氏明麵上都是她舅母,如今她還不知道這人的醜惡麵目,自然會不忍心幫她過問一句。

    江寄思忖一刻,主動道:“今日下朝蘇盛那邊已經派人傳來消息,鍾溱屬於罪證確鑿,還犯有一些別的事,恐不能姑息。

    不過他是言官之首,具體怎麽處置,還得三司過審,朝會再議。”

    這是將鍾溱查了個徹底……

    顧綰撚緊手指,默了會兒才說:“臣妾也不懂這些,不過既然犯了罪,那受罰是應當的。”

    “不說這些了。”

    似乎想扔開這些不快事,顧綰整了整衣袂,笑一下說,玉白素手觸到寬袖裏的東西,她一頓,又轉眸定定看向江寄:“陛下今夜會來雲棲宮嗎?還是,臣妾再來乾清宮給陛下送湯。”

    似乎意有所指,顧綰又補充一句:“明日陛下似乎不用坐朝。”

    江寄聞言一滯,昨夜是要回門不適應,可今晚……

    “我來雲棲宮。”

    江寄喉嚨輕動回道,過一會兒覺得這樣回答有不讓她來乾清宮之嫌,又解釋:“夜裏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