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好哄
  第20章 好哄

    “哥哥……”

    顧綰最後一次見顧祈年,是在他前往安南督兵前,狗皇帝難得愧疚允許她去給哥哥送行。

    城牆下,他一身鎧甲豐神飄灑,笑容溫潤寵溺的摸著她頭和她說:“綰綰,等哥哥回來再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隻那一句,顧綰便紅了眼,她知道,顧祈年已經知道了她一直死死隱瞞的那些難堪。

    她對他說好,她告訴他,她等他凱旋回來,為她撐腰。

    隻可惜,她沒等到哥哥活著回來,隻等到了他冰冷冷,血肉模糊的屍身。

    哥哥沒了,她活著就似個斷了線的風箏,她無時不刻不在想他。

    如今終於再次看到他,顧綰什麽都忘了,她隻想趕緊撲進他懷裏,告訴他,她好想他。

    馬車一停,車夫還沒來得及下車,她已經先一步奔出馬車要跳下去,但因她太急切了,腳不小心踩到裙擺,身子一歪竟直直往下跌去。

    “小心!”“小心!”

    兩道焦急男聲異口同聲響起,下一瞬,顧綰被一隻修長有力大手攬進了懷裏。

    “怎麽樣?有沒有事?可有哪裏傷著?”

    江寄攬過顧綰扶她站穩就急切問道她:“腳呢?腳可有扭傷?”

    他說著又蹲身下去掀開她裙子要給她檢查,他動作太突兀,絲毫不顧及自己此時身份。

    顧綰回過神,忙後退一步:“我沒事!”

    太尷尬難堪,顧綰都沒顧得上自稱,一張粉白玉容憋成緋色。

    車夫早下了馬車在一側地上跪著,顧祈年垂首立在一側,朗潤如玉臉上清冷端肅,顧綰能感覺到,哥哥生氣了,他疼她寵她,卻唯獨不能容忍她因為旁事不顧及自己。

    顧綰沒想到會這樣,她實在太著急想到顧祈年身邊去,卻越急越出錯。

    注意到因她避讓動作還僵著身子半蹲在她麵前的江寄,顧綰更覺頭疼,她緊了緊手指指節,微沉一口氣,彎身去拉江寄寬袖,和他小聲說:“陛下,臣妾沒事,是臣妾莽撞了。”

    江寄難得沒有立即回她。他隱在寬袖下的手在發顫,那是一種後怕反應。

    沒人知道,江寄上輩子最後悔,最恨不得一掌自絕的兩次都和顧綰有關。一次是她被皇帝送毒酒,他回得太晚,最後看到的是她已經冰涼的身體。

    另一次是他將顧祈年遺體從安南接回來,他看著顧綰趴在冰棺上哭啞了嗓子,卻顧及身份沒有及時上前寬慰她,沒有給她一個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甚至因為還要去給皇帝複命,他沒有親自送她回宮,最後眼睜睜從遠處看著她精神恍惚在高台上踩空滾落石階。

    他至今忘不了他衝過去將渾身是血的她抱起來時,她嘴裏喃喃的那句:她沒哥哥了。

    她沒哥哥了,所以她也活不下去了。

    那一次,她落了胎。從此他再沒在她身上尋到一點生的意誌。

    上輩子她離開的那幾年裏,他無數次在想,若當初他早在她趴在冰棺上哭的時候就上前告訴了她顧祈年是被人害死的,對方害死他是為了不讓她肚子裏的孩子有個強勢靠山,結果會不會就完全不同了。

    他一遍遍想,一遍遍認為,她會!

    她在乎顧祈年,她失去孩子後沒了求生念頭,在得知顧祈年的死有蹊蹺都能強撐下來想法子尋找真相,若她早些知道,她勢必會護住孩子,不讓仇人得逞。

    而隻要她順利生產,為母則強,無論如何她都會活得更好。

    隻要她想活,想爭,他可以幫她,幫她殺了狗皇帝,讓她做太後,她垂簾聽政。

    他會是她手裏最好的刀。

    方才見到她從車上掉下去,他心髒都嚇停一刻,當年她滾下台階的畫麵不停在腦海裏重複。

    他承受不住,他不能去想若她再在他麵前出事他會怎麽樣。

    江寄沉默的樣子陰戾沉沉,渾身冷如覆霜,哪怕他竭力壓製,顧綰站在他身邊還是感覺到了,她以為江寄是因為她方才下意識退開讓他做戲沒成,又拂了他麵子生氣。

    顧綰抿了抿唇,一時猶豫該怎麽處理這事,她不可能在哥哥麵前去哄他,但若就這樣任由下去,哥哥看到又該擔心了。

    想了想,顧綰又扯著他衣袂輕聲說了句:“陛下,先下去吧。”

    這已經算她的示弱。

    “你先不動,我接你下來。”

    江寄看一眼拉著他衣袂的纖白手指,到底舍不得她在眾人麵前難堪,他直起身壓下心裏跌宕情緒回道她,又跳下馬車親自將顧綰抱了下來。

    雙腳落在地上,顧綰輕出口氣,她方才還真擔心狗皇帝給她擺臉子,讓她下不來台。

    “給陛下,娘娘請安。”見他們下了馬車,皇帝似乎也沒有生妹妹氣的意思,顧祈年麵色鬆緩,上前見了禮。

    他聲音如泉水淙淙,清韻澄淨,又禮節有致。

    “哥哥。”

    江寄還沒出聲,顧綰看著顧祈年恭敬見禮的樣子就忍不住呐呐出了聲。她心裏忽然有些悶,哪怕多經曆一世,她還是不喜歡看到哥哥在自己麵前客套。

    “愛卿不必多禮。”

    似乎知道顧綰心裏想法,江寄快步上前去扶起了顧祈年,又和他說:“今日沒有君臣,你就當接一個回門的妹妹,自在些。”

    江寄話說得實在,顧祈年雋秀眉目舒展,不似先前那般肅正,但他還是恭敬回道:“禮不可廢。”

    “陛下,您不是說找鎮國公有事嗎?要不您先過去?”

    顧綰見顧祈年動作就知道他要說這話,她心裏不免有些急了,她出宮一趟不容易,實在不想把和哥哥見麵的時間浪費在這些客套上,便去拉了江寄的手和他柔聲道。

    方才受了驚,她細軟手指帶著些微涼意,江寄下意識回握了她,手心輕抵她細指指尖。

    他知道顧綰這是在趕他了,方才在馬車上她就和他說過這事,他也答應了,隻是沒想到她這麽急。

    果然,在她麵前哥哥才是首位。

    江寄心頭微澀,他多想,能在她心裏占有縫隙之地。

    “陛下?”

    江寄不吭聲,顧綰忍不住拿指尖撓了他一下。

    手心微癢,又帶有一點麻,江寄抬眸看向顧綰,似乎知道他會看過來,她那雙瀲灩眸子輕眨,帶著若有似無,屬於她的哄和“討好”。

    江寄眼瞼一顫,他垂下眼,麵色終是和緩下來,低低應道她:“嗯,我先去鎮國公府,晚些再過來。”

    他說著,又轉眸和顧祈年道:“勞煩顧愛卿照料會兒,,綰綰。”

    念出她的小字,江寄垂在寬袖裏的手指輕動了動,唇角不由自主略起弧度。

    “陛下放心。”顧祈年拱手應道。

    “嗯。”

    江寄點點頭。他也沒有不放心,上輩子後來他又派人去過一次安南,重新清查過一遍顧祈年遭暗殺一事,了解多了,他也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和他一樣,將顧綰視作命的存在。

    細尖指甲刮蹭手心的力道加重幾分,江寄一頓,知道顧綰不耐煩了,他沒再耽擱,吩咐王瑞讓人把回門禮搬去顧府,便鬆開顧綰,蜷起手朝對麵的鎮國公府走去。

    王瑞見狀趕緊跟上去,他們要去鎮國公府的事根本沒提前通知,這會兒大門緊閉著,總不能讓陛下親自去敲門。

    “哥哥。”

    江寄走了,顧綰總算鬆口氣,她臉上的笑也粲然真實起來,隻是看到哥哥顧祈年如玉麵上神色肅肅後,她唇角笑意微斂,呐呐的喊他一聲。

    說來也怪,自小到大,顧祈年都是全家最寵顧綰的那一個,幾乎顧綰要什麽,他給什麽,就差將天上星星捧給她,但顧綰爹娘都不怕,在顧祈年麵前卻格外乖,從不在他麵前露出自己半點嬌蠻樣。

    顧綰自己都奇怪,為何自己見到哥哥就似老鼠見到貓,再放肆不起來。

    哪怕重活了一輩子,麵對此時心裏年齡應該比她好幾歲的顧祈年,她依舊如此。

    “娘娘先隨微臣回府吧。”

    顧祈年看著顧綰乖順立在一側,頭低垂著,隻讓人瞧見一節雪膩頸子的憐人模樣,瞧不出半點她方才使性趕君王的嬌蠻,他暗歎一息,也不舍責備她,見周圍人多,不便多說什麽,他沒有多言,隻抬手示意她先行。

    顧綰抿抿嘴沒拒絕,讓瀾清看著小太監們搬回門禮,她抬起腳往府內去了。

    京城的顧府,顧綰隻在這裏住過一年,他們當時太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著急搬出國公府,來不及將宅邸全部翻新重裝,隻把兩人的住處整裝換新過一番,別處的羅列陳設沒有大動。

    或許是前世承受太多的死別苦痛,顧綰如今再回到這個隻住過一年,甚至一花一草都不是自己栽種的院落,竟也感到幾分溫馨美好。

    到了大廳,下人來上好茶退下,溪月去了外麵守著,顧綰終於忍不住自己情緒,撲進顧祈年懷裏用力抱住了他:“哥哥……”我好想你。

    這話顧綰最終藏在心裏沒說出來,從這一世算,她才進宮三日,若說出這話,顧祈年該擔心了。

    顧祈年身體微頓,他下意識抬手,卻在下一瞬滯住,過了一會兒,才輕拉開她撫了撫她頭。

    “怎麽了?進宮不過幾日還變得黏人了?”

    顧祈年眸中寵溺,語氣溫和,顧綰忍不住又紅了眼,她忙垂下眼,玩笑著說:“我以前不黏人嗎?”

    “嗯,黏人。”

    顧祈年凝著她,又問她:“陛下對你好嗎?”

    雖說先前在府外見到顧綰和江寄相處不算重尊卑,今日江寄還特地陪她回來,暫時是待她好的,顧祈年還是親自問了她。不得到她毫不猶豫的切實回答,他不放心。

    當然,便是得到她切實回答,他也不放心,深宮重重,有皇帝的寵愛能好過一些,卻不意味周遭就安穩,各類構陷會更多。何況……

    顧祈年不知想到什麽,清潤眼眸眸色漸深:“宮裏呢?可能應付過來?”

    “嗯,都還好。”

    顧綰早猜到顧祈年會問這話,她也知道該怎麽回才能讓顧祈年放心,她作嬌羞的垂下眼點了點頭,似覺不夠又補充一句:“不好我今日也不能有機會回來。”

    顧祈年對顧綰的回答不置可否,隻眼眸仔細看過她,見她白皙臉頰紅潤,清媚眼眸明澈有神,不似被委屈過,他才慢慢收回視線說:“進宮之後,萬事需小心,但若受了委屈也要說。”

    這話顧祈年前世也和顧綰說了無數回,他一直就怕她受委屈。

    “嗯,我知道的。”顧綰忍著鼻尖的酸意,應一聲。

    “哥哥,你這幾日是不是又熬夜寫策論了?”

    不想自己再陷入那些傷懷情緒被顧祈年察覺到什麽,顧綰轉開話題問他,又抬眸仔細看顧祈年,注意到他眼下果然有淺淡青影,顧綰有些惱了:“不是說了,不讓你再熬夜了,你怎麽就不聽我的。”

    “哥哥,你得給你那些同僚一點活路,你已經升得夠快了。”

    顧綰說的不是假話,顧祈年去年高中狀元,入翰林院不過一載,便接連發了五封策論,成了翰林院伺讀學士,加上他在兵器與治兵方麵頗有見解,他如今還兼任著兵部武司事的職務。

    這個升遷速度極快,顧綰記得,上輩子短短兩年功夫,他就進了文淵閣,官至兵部侍郎。

    顧祈年有才幹,有拚勁,顧綰為他高興,希望他能一展實現抱負,但若這份拚勁是為了她,她不願意。

    她不想他再為她犧牲了。

    重來一次,她就希望他能夠好好活著,這輩子,換她來守護他。

    “胡說什麽,我怎麽不給人活路了,你這話要讓外人聽著,哥哥可沒法在那群同僚麵前立足了。”

    顧祈年失笑搖搖頭,沒將顧綰的話當真,隻自寬袖中拿出一個厚信封遞給她:“這個你收著。”

    “這是什麽?”

    顧綰伸手接過,見信封上麵連署名也沒有,她納悶的看他一眼,揭開封口抽出了裏麵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