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暮暮與朝朝
  第47章 47  暮暮與朝朝

    薑暮又過回了剛來銅崗時的日子, 隻要周五放學早或者周末就窩在車行寫題背書,年後車行更加忙碌了,後棚院被靳朝改成了一個臨時倉庫, 很封閉, 裏麵堆滿了箱子, 經常有人過來拿貨,都是薑暮沒見過的生麵孔, 而且幾乎是晚上過來。

    那神秘的行徑讓薑暮一度以為靳朝開展了什麽毒品交易的副業, 但事實上她看過那些東西, 也就是些汽車配件, 薑暮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到了新的賺錢路子,不過靳朝最近買草莓是成箱買的, 薑暮有天還見他拿了一張銀行卡遞給鐵公雞。

    後棚院的出貨量很大,薑暮兩天沒去, 棚院的箱子就空了。

    靳朝對後棚院的東西很謹慎, 一般白天車行開門做生意的時候,怕客人誤闖,棚院門都是鎖著的,隻有前麵卷簾門拉上了, 棚院後門才能開, 薑暮倒也成了自己人,靳朝沒有刻意防著她,她問靳朝那些是什麽東西, 靳朝便也如實告訴她,代理配件。

    三月份的時候靳朝雖然很忙,倒也還能見著人,每當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後他才會回到休息室, 應薑暮的要求給她講些較深的物理知識。

    在此之前,薑暮一直認為物理是一門無聊且枯燥的學科,充斥著大量玄乎的理論和煩躁的公式。

    但靳朝幫她敲開了這扇通往未來的大門,有時候薑暮學著學著,感覺自己並不是在學物理,而是在學數學,有時候又感覺不像數學,像是哲學,越來越飄渺。

    一個畢奧-薩伐爾定律差點把薑暮學哭,晚上做夢都是三重積分、曲麵積分,這還僅僅是電磁的部分,更別提量子力學,靳朝隻跟她說的比高中課本上涉及的內容稍微深了那麽一丟丟,薑暮就開始哭天喊地了,非說他的大腦結構跟她不一樣。

    隨著對這個領域的深入學習,她開始有越來越多理解不了的問題,有時候一下子問出好多個“為什麽”把靳朝都問笑了,他告訴她這是好事,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有疑問就是有興趣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好處是,一段時間下來,她再回到高中物理題的時候,已經駕馭得遊刃有餘了。

    薑暮能感覺出來這段時間靳朝總是很勞累,晚上給她榨上一杯橙汁後,他自己也會泡一杯特濃的咖啡,之前他都不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累的緣故。

    休息室總是飄蕩著濃香的咖啡氣息,伴隨著靳朝低緩磁沉的嗓音,讓薑暮逐漸迷戀上這個香氣。

    好幾次她也想嚐嚐,靳朝總是說她:“你還小喝什麽濃咖啡?”

    薑暮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還小,有一次趁著靳朝出去偷偷喝了一口他的咖啡,苦得她趕忙吸溜了一大口橙汁,靳朝回來後端起咖啡剛準備送到嘴邊,手頓了下撩起眼皮看向薑暮,語氣鬆散地問道:“好喝嗎?”

    薑暮心虛地回:“我覺得我可能還小……”

    進入四月份後,靳朝已經忙得見不到人影了,很多時候都不在車行,據鐵公雞的話說,他要跑生意,薑暮還沒踏足社會,對於跑生意的概念,大概就像跑銷售一樣,得磨破嘴皮子上門推銷,但顯然,她理解的跑生意和靳朝在做的事情還是有偏差的。

    好幾次晚上她放了晚自習打電話給靳朝,靳朝都是先掛斷電話再回她信息,或者有時候要隔上十分鍾再給她回電話,問他在哪裏,他也隻是告訴她在外麵忙,讓她早些回家,到家給他一個信息。

    整個四月份,薑暮幾乎很少見到他,她白天要上課,這學期的晚自習有時候要延長到將近十點,難得周日有空靳朝也不一定會在店裏。

    有天夜裏她上床已經是淩晨一點了,很困卻怎麽也睡不著,給靳朝發了個可憐巴巴的表情包,本以為他不會那麽快回信息,沒想到手機剛放下他的信息就過來了,問她:怎麽還不睡?

    薑暮看著手機屏幕發了好一會的呆,不知道怎麽回,這幾天晚自習的時候,薑暮腦海中總是縈繞著咖啡的味道,讓她心神不寧。

    斟酌了好半天,她回過去:沒什麽,就是想聞聞咖啡香氣了。

    靳朝回:早點睡。

    薑暮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外麵忙,他過早踏入社會,身邊的交際圈龐雜混亂,她所接觸到的隻是冰山一角,除了車行的生意,薑暮對靳朝幾乎一無所知,他會畫圖紙,也會對照著那些配件全英文的參數和人溝通,她不知道那些經常來買貨的人是誰,更不知道他每天出去都會接觸哪些人?

    經常有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來車行找他,甚至有一次,薑暮看見幾輛豪車停在車行門口直接把他喊走了,車上竟然還有個外國人,靳朝一去就是一整夜,不知所蹤。

    他的生活在薑暮眼裏是一分為二的,他給她看到的是單調周而複始的營生,而他從沒給她看過的,是薑暮無法想象的世界。

    她依然是家和學校兩點一線,簡單到對外麵的浮浮沉沉一無所知。

    看著蒼白的天花板,她心裏的倒計時越來越快,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她前路未卜,這一走,無論是去外地,還是外國,都勢必要跟靳朝分開了。

    大學四年,四年啊,多少個春夏秋冬,她還會是她嗎?他又還會是他嗎?

    一切似乎都是個未知數,而這個未知數隨著高考日期的臨近讓薑暮越來越感到心慌。

    第二天薑暮像往常一樣背著書包去坐公交,剛出小區就看見靳朝靠在一輛黑色的SUV車門邊,太陽剛從大地探出頭來,他穿著工裝外套牛仔褲,利落的身形修長挺拔,初晨微弱的光像薄薄的霧籠在他的身上,那幅畫麵就這樣猛地撞入薑暮的眼瞳中,好像就是一瞬間,她突然清楚前一晚心慌的根源來自哪裏了。

    她可能,也許,好像對這個她一直稱為哥哥的男人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無法控製,泛濫成災。

    她沒有表情,麵上平靜無波,可內心在看到靳朝的那一瞬早已掀起巨浪,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如果將這件事告訴他,他會有什麽反應?更不知道一旦她把話說出口後他們的關係將何去何從?

    許是好多天沒有看見靳朝的緣故,薑暮覺得他瘦了一些,臉上的輪廓感更加明顯立體,她就那樣停住腳步望著他,直到靳朝彎下腰從車子裏提出一個杯子遞給她:“咖啡沒有,有豆奶。”

    薑暮心情很複雜,她走了過去,從他手中接過熱乎的豆奶,靳朝送她去學校,路上問她最近複習得怎麽樣?薑暮心不在焉地回著:“還好。”

    眼神卻始終看著窗外,其實她明白靳朝對她一直挺好的,這次她來銅崗讀書多少帶著點慪氣的成分,無論是剛來爸爸家種種不適應,還是過年期間和媽媽鬧得不愉快,如果不是靳朝在她身邊,她大概率會度日如年。

    可這份好裏,有多少是往日的情份?有多少是如今的兄妹關係?又有多少是她無法猜透的其他情愫,薑暮也不確定,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她一旦把話說出口後,靳朝也許不會做得太絕,可他一定不會接受她。

    從過年以後薑暮就發現了,無論她待在車行再晚,靳朝都會把他送回靳強家,不給她在他那裏過夜。

    他還是會關心她的學業,也會照顧她的生活,可一切在他們之間有條很清晰的界限,每當薑暮碰到那條界限時,靳朝會不動聲色地將她的位置擺正,她跨不過去,也很怕真的不管不顧說開了,兩個月後高考結束,他們會徹底斷了聯係。

    靳朝將車子停在了學校對麵的路邊上,薑暮轉頭看向他,好幾次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她隻問了句:“最近還是很忙嗎?”

    靳朝點了下頭,薑暮嘀咕道:“那麽拚幹嗎?急著苦錢娶老婆嗎?”

    靳朝笑了起來,側過視線睨著她:“你給我介紹啊?”

    薑暮臉色不好,語氣也不好:“好啊,我們學校美女多呢。”

    靳朝嘴角微撇:“太小了,下不去手。”

    薑暮一句話都沒再說,直接下了車帶上車門,靳朝落下車窗,下巴搭在胳膊上瞧著薑暮從車前繞到路邊的身影,對她悠悠道:“你昨晚發信息給我的時候我還在鄔市。”

    薑暮腳步停住,離車門一步的地方回過頭來,靳朝濃密的睫毛下是深邃如潭的眸子,雖然盯著她在笑,但眉宇間多少還是隱著些許疲憊,隻是語氣輕鬆:“早上趕回來送你上學,你就這副氣鼓鼓的樣子?”

    薑暮輕輕眨了下眼,嘟囔道:“我哪有生氣?”

    靳朝手指微撥,倒車鏡往她的方向轉了角度,他挑了下眉稍對她說:“自己瞧瞧。”

    薑暮抿著唇不肯承認,靳朝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下:“去吧,要遲到了。”

    薑暮眼神緊緊盯著他,怕這一轉身又得好多天見不到他,靳朝收手靠回椅背上對她說:“我不走,看著你進去。”

    學校打鈴了,薑暮隻有收回目光狂奔過去,直到她爬上三樓透過走廊往校門口望去,那輛SUV還停在那,薑暮不知道靳朝能不能看見她,她抬起手對著車的方向揮了揮。

    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看見靳朝給她發了條信息:安心上課,不要胡思亂想。

    ……

    四月底的時候,有天下了晚自習嚴曉依非要喊薑暮去吃炸串,說是東橋北街那新開的炸串店最近可火了,都是晚上出攤,她們這時候過去正好能趕得及。

    薑暮晚上在學校也沒大吃飽,想著多繞兩站路不算太遠,便和嚴曉依一起去了東橋北街。

    到了地方薑暮才發現這條街挺熱鬧的,夜市小吃、洗浴中心、棋牌室應有盡有,特別到了晚上,燈火通明的全是人。

    等她和嚴曉依摸索到那家傳說中的炸串店時,已經有好多人在排隊了,香味傳得整條街都是,她們好不容易排到隊,點了一堆抱在手中往回走。

    快走到車站的時候也吃得差不多了,嚴曉依還在和薑暮說著最近新上的古裝探案劇,抱怨沒時間追,等高考結束要第一時間把那部劇刷了,薑暮也隨口問了問劇裏都有哪些明星?

    對麵有家夜總會,門頭很豪華,夜晚亮著浮誇的燈,照得街對麵都通亮的,薑暮側過頭看去,夜總會大門裏正好走出一群人,她視線隨意掃過,聽到嚴曉依報了個熟悉的男明星,剛想問那人怎麽也演古裝劇來著?

    突然目光頓住,猛地再次轉過視線,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了靳朝,如果不是他鶴立雞群的身高,她幾乎沒有認出他來,他穿著黑色的襯衫,領口的紐扣微敞著,懷裏摟著一個穿著暴露的風塵女子,在男人堆裏侃侃而談,遊刃有餘盡顯風流。

    薑暮停下腳步望著他,聽著街那邊傳來的笑聲,她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明明隻是隔了一條街,可薑暮卻感覺街道的對麵是另一個世界,一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世界,一個成年人遊戲人間的世界,一個靳朝從沒讓她看過的世界。

    身旁的嚴曉依也停下腳步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問道:“你看什麽呢?”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執著,靳朝還是察覺到轉過了視線,薑暮就那樣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站在街邊上。

    那一眼對視讓薑暮想起了那句“太小了,下不去手”,她的視線有些模糊。

    靳朝眼中浮現出一絲訝異,但也僅僅是那麽一瞬,他便收回視線,麵前的男人對他說:“尹大在鳳苑開了房,去那耍?”

    靳朝摟著懷中的女人笑得肆意:“早說我就不喝那麽多酒了,影響發揮。”

    旁邊的女人笑道:“不用你忙。”

    周圍男人都笑了,有人罵道:“長得好就是他媽占便宜,辦事都有人伺候。”

    靳朝臉上也掛著輕浮的笑。

    薑暮轉過身努力抑製住發顫的聲線對嚴曉依說:“我不和你一起坐車了。”

    說完朝著街的另一頭疾步離去,越走越快,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離什麽,隻感覺黑夜朝她裹挾而來,街道旁亮著燈的招牌全部消失了,她的身體在不斷下陷,看不見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