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暮暮與朝朝
  第48章 48  暮暮與朝朝

    薑暮沿著街走得很快, 到最後幾乎跑了起來,手機響了,她氣喘籲籲地靠在電線杆上接通電話, 靳強問她怎麽還沒回來?她將指甲陷進肉裏逼迫自己穩住聲音對他說:“和同學吃點東西。”

    掛了電話她把手機關機扔進書包裏, 五髒六腑仿佛被撕碎揉在一起, 連呼吸都變得稀薄,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人仿若溺進水裏, 身體不受控製, 想掙紮出水麵, 失重感卻將她吞沒,她無力抵抗, 也根本遊不到岸邊。

    她摸索到一家電玩城,一頭紮了進去, 入眼全是眼花繚亂的遊戲機, 吵鬧的娃娃機唱著聽不懂的歌,投籃機前是少男少女哄笑的身影,薑暮拖著步伐走到角落坐在一台街機麵前彎下腰捂著心髒的地方,直到旁邊有人碰了碰她, 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才匆匆拎著包再次丟掉這個短暫的救生圈。

    薑暮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 也想了很多,她想到之前晚上打給靳朝,他故意掐斷的電話, 她甚至想他掛她電話的那些夜晚是不是都像今晚一樣美女入懷,所以才會不方便接她電話,她也不想胡思亂想,可所有可能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拚湊在她腦中。

    她不停告訴自己就算是為了談生意, 出入這種場合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也隻有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才會糾結那些童話般的執著。

    道理她全都懂,可內心的情緒卻無法控製,她知道自己現在這樣不好,但似乎也找不到出口。

    她不過是個高三待考的學生,他早已踏入社會的熔爐。

    她未來還有四年學業要去麵對,他會繼續遊走在複雜的社會圈子裏。

    他們的人生從她九歲那年起已經各自邁入兩條無法相交的軌道,她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向他靠近的心,也不知道該怎麽開辟出雙軌相連的道路。

    隻能這樣耗光所有的體力,等她回到小區已經是將近兩個小時後了,夜裏的居民樓總是很安靜,連野貓都不見蹤影,接觸不良的路燈發出呲呲的電路聲,薑暮垂著腦袋沿著時亮時暗的光線回到了老樓前。

    打開樓道大門,她耷拉著肩膀探身進去,樓道的地上響起鞋底摩挲的細微聲,薑暮順聲望去,一道身影就這麽毫無防備地立在她眼前,影子被外麵半暗的路燈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她腳邊。

    薑暮的手頓住了,五官都凝結在臉上,隔著兩步的距離,她扶著大門的手微微收緊,沒有再向前一步。

    她不知道靳朝什麽時候來的,等了多久,隻是此時他也輕擰著眉盯著她,薑暮感覺到體內醞釀著一股洶湧的情緒就要奔騰而出,她鬆開樓棟大門掠過他向裏走去,身後的大門自動合上了,樓道裏恢複漆黑一片。

    在她路過靳朝身邊的時候,手臂被他拽住,薑暮垂著視線,短發蓋住了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感覺到她拚命想抽回的胳膊,他幹脆移了一步擋在她麵前,低下頭問道:“去哪了?”

    薑暮聲音幹澀地回:“逛了會。”

    “逛會需要關手機?”

    薑暮的喉間來回起伏,將不斷往上湧的情緒咽進肚子裏,對他說:“你讓開,我要回去了。”

    靳朝沒有動,他的身形高大,立在她麵前便讓她去無可去,薑暮想從他身邊擠過去,靳朝幹脆一手擋在扶手上,一手撐在牆上,彎下腰來,鬆散的襯衫領口微微敞著,透著成熟男性的魅力,聲音低緩了幾分,像哄人的味道:“我不是沒去嗎?”

    一句話反而讓薑暮的心房有些決堤,她依然不說話,隻是肩膀微微抖動著,靳朝把她拽到身前撥開她擋住臉的短發,迎著微弱的光線,薑暮清澈明晰的雙眼裏噙滿了淚,整個人看上去羸弱無助。

    靳朝也愣了下,問道:“你哭什麽?”

    薑暮不知道自己哭什麽,她解釋不出來,隻是感覺心口窩一陣陣地抽疼,她不斷退後想和靳朝拉開距離。

    她的舉動到底讓靳朝皺起眉:“我哪裏讓你不痛快了?”

    薑暮越哭越凶,噙著的淚水委屈地往下滑落,像風雨飄搖的落葉,望著他:“你哪裏都讓我不痛快了。”

    靳朝斂下眼睫,向她靠近,妥協縱容地問道:“怎麽才能痛快?”

    薑暮不想他靠近,抬起手就捶打在他胸口,力道不小,發出沉悶的響音,靳朝沒有動,隻是垂眸注視著她。

    薑暮帶著哭腔去推他:“我痛快不了了,再也痛快不了了……”

    小小的拳頭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胸口推著他,靳朝沒有躲,也沒有讓開,就這樣給她發泄著,那煩擾薑暮多時的情緒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每打一下她哭得就更厲害,拳頭也越來越輕,到最後整個人都快哭成了淚人。

    靳朝終於忍不住攥住了她兩隻手腕,壓下身子籠著她輕喚道:“暮暮……”

    “啪嗒”一聲,樓棟的門再次被打開,一縷殘光從外射了進來,趙美娟就這樣錯愕地站在大門口看著兩人驚道:“你們在幹嗎?”

    薑暮趕緊動了下手腕,靳朝鬆開了她,她頭也不回地衝上了樓。

    趙美娟所打工的超市每個月底盤點都要加兩天夜班,有加班費她也樂意掙這個錢,隻是沒想到今天會正好碰見。

    薑暮衝回家把自己關在洗手間,一遍又一遍洗著臉,她聽見外麵開門的聲音,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趙美娟,也不知道她會怎麽想,就這樣在洗手間待了好一會,聽見外麵沒動靜才出去。

    靳強和靳昕已經睡了,她走出洗手間的時候,趙美娟並沒有看她,自顧自地將靳昕晚上換下來的小衣服收進洗衣機裏,好像剛才發生的事不存在般。

    薑暮忐忑地走到房間門口,手碰到門把手,她還是咬了下唇回過身走到趙美娟身旁對她說:“那個,趙阿姨,剛才的事…能不能別告訴我爸?”

    趙美娟這才直起腰看了眼她已經擦幹淚痕的臉,歎了聲:“這話按道理也輪不到我來講,小朝是我一路看過來的,吃了不少苦也不容易,人是個可靠的人,但你媽肯定不會同意的,你自己要想想清楚。”

    趙美娟見薑暮垂著眼簾沉默著,看了眼大房間的門壓低聲音道:“說句良心話,我也希望小朝過得好,但我要是你父母,可能也不會同意,你以後再怎麽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學生,他……”

    他是有案底的,趙美娟到底沒有把話說出口,隻是告訴薑暮今晚就當她什麽也沒看見,讓她別影響高考。

    進入五月份後,薑暮已經很少再去車行了,勞動節後就剩一個月就高考了,時間越來越緊,她隻能把所有精力放在應付高考這一件事上。

    然而五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萬青帶了幾個人蹲守在附中門口,看見薑暮出來,萬青朝她閃了兩下大燈,薑暮腳步頓了下,但並不打算朝她走去,萬青直接從她的跑車上下來,徑直走到薑暮麵前對她說:“找你聊兩句。”

    見薑暮一臉防備的姿態,萬青笑了笑:“不用這樣看我,我萬青還不至於對你做什麽齷齪的事,真想幹也不會自己跑來讓你知道,找你說說有酒的事。”

    聽到靳朝的名字薑暮蹙起了眉,萬青左右看了看,指著不遠處的步道:“去那吧。”

    那是附近小區配套的一個小花園,廣場舞大媽們已經散場了,有不少木椅子空了出來,萬青直接朝那走去,跟她一起來的幾個男人也提步跟上,被她說了一句:“你們過來幹嗎?別嚇著人家小姑娘。”

    說完回頭瞧了眼薑暮:“走啊。”

    薑暮把書包帶子緊了緊跟了上去,與此同時章帆被人叫到學校門口,晃悠了一圈也沒見到喊他出來的人,倒正好碰見萬青的人,便順手打了個電話給靳朝。

    初夏的涼風徐徐地吹起薑暮的短發,她將書包下了放在身邊,萬青沒有坐在她旁邊,而是站在她對麵點燃一根女士細煙。

    薑暮不得不承認萬青抽煙的姿勢很颯,如果不是因為萬老板的緣故,她對萬青還真談不上多討厭。

    萬青抽了幾個口煙,沉默地打量著薑暮,忽而笑了起來:“說實話,在沒認識你之前我還真不知道有酒會吃這款。”

    薑暮撇開視線回道:“我好像跟你說過了,我是他妹妹。”

    萬青食指彈了兩下煙灰,神色清淡:“妹妹就妹妹吧,總歸是在他麵前能說得上話的人。”

    說完她猛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的時候,聲音也隨著煙飄散而來:“有酒剛到我爸那幹活沒多長時間,我就聽人提起過他,說車行來了個帥小夥,幹活利索還能幹,真正第一次碰見是有天我從酒吧回來,開車路過車行發現那麽晚還亮著燈,就把車子停下去看看,我進去的時候他赤著上身彎腰在引擎蓋下忙,我站在店門口一根煙都抽完了,他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從來沒見過哪個小工能像他這麽專注的。

    後來我高跟鞋的聲音驚動了他,他抬起頭朝我看過來,小姑娘,你信一見鍾情嗎?”

    萬青的嘴邊蔓開輕佻的笑意:“可能是因為他抬起頭後我發現他不僅身材好長得也帥,就對他來了興趣吧,有時候玩的晚了會特地去車行繞一圈,找他抽根煙,有時候什麽也不幹,坐旁邊玩會遊戲陪他幹幹活。

    在我爸店裏像他那麽大的維修工有很多,跟跑馬一樣今天過來,明天就能走了,沒幾個安分的,就是幹活也是能偷懶絕不勤快,拿多少錢幹多少活,他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書不離手的,在他做學徒的那段時間,人家櫃子裏都是煙酒,他櫃子裏都是書,光筆記本我就見他記滿過兩個大本子,寫得一手好字。

    有酒在萬記的那幾年,內部員工鬧過事砸過場子,和同行為了客戶問題結過梁子,新店擴張沒人領頭亂過一陣子,很多事情都是他挑起的大梁。

    他的能力本就不應該局限在維修間那點破地方,我爸下麵那些亡命徒學習學不好,幹活怕吃苦,隻能拿命混錢。

    有酒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他隻要踏踏實實地幹,哪怕時間長一點,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他不應該沾上那些東西。”

    薑暮表情僵住,問道:“哪些東西?”

    萬青低頭將煙踩滅:“你不知道他最近倒賣配件搞得風生水起嗎?”

    薑暮皺起眉:“知道。”

    “知道?他怎麽跟你說的?”

    薑暮默了一瞬,看向萬青:“他說拿了代理。”

    萬青輕蔑地嗬了聲:“你以為一線的代理誰都能拿的?那些都是走私的配件,有酒拿的那批貨很有可能已經被盯上了,就是有問題上麵才放給有酒出掉,萬一出了事他一個人背鍋,你知道要判多少年嗎?”

    瞬時間薑暮的神情凍結在臉上,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陣陣風不再是初夏的涼爽,而是夾著刀子不停地拍打在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問:“上麵是哪裏?”

    萬青表情嚴肅地說:“你別管是哪裏,連我都不知道,總之你想想辦法勸有酒收手,那批貨不能再碰了。”

    話還沒說一會,靳朝已經出現在步道上,萬青沒想到靳朝會找來這裏,有些驚愕地看著他大步而來的身影諷刺道:“附中眼線挺多的嗎?這會功夫就找來了?”

    靳朝直接走到薑暮旁邊,將她往身後一扯看著萬青就冷聲問道:“你來找她幹嗎?”

    萬青見他護著身後女孩的架勢,眼神來回動了動,嘲弄地笑了:“找她玩玩兒,不行啊?”

    靳朝沉著臉警告她:“我給你幾分麵子,再有下一次,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萬青眼裏的光微微顫動了一下,隨後唇邊溢出幾絲淒楚,不易察覺,轉瞬即逝。

    靳朝的手機響了,是三賴的電話,接通後沒幾句靳朝臉色大變,掛了電話他眼裏突然湧現出可怕凶寒的光牢牢盯著萬青,隨後提起薑暮的書包轉身大步往回走。

    萬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了眼薑暮,一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