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朝朝與暮暮
  第17章 17  朝朝與暮暮

    最後靳朝沒有等來薑暮的回答, 她沒再出聲似乎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靳朝怕薑暮要上學出不去,特地天沒亮就把卷簾門拉開了,大概是飛馳修車行有史以來開門最早的一天。

    結果他在車行外麵都聽見薑暮的手機鬧鍾響了三次, 然而裏麵依然沒有動靜, 在響第四次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 丟掉手中的東西敲了敲休息室的門,裏麵的鬧鍾依然響著, 他打開門撩開簾子出聲問道:“不上學了?”

    看見的就是整顆腦袋都塞在枕頭下麵的姑娘, 手機扔在床頭櫃上孤獨地響著。

    靳朝幾步過去按掉鬧鈴, 居高臨下掃視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薑暮, 他終於體會到那個“起床困難戶”的微信名當真是她自知之明最好的詮釋。

    早年剛跟靳強來銅崗的兩年經曆導致後來的靳朝睡眠一直很淺,一點動靜就會醒, 很少會有賴床的情況,所以他不能理解怎麽還能有人困成這個樣子?

    他將枕頭扯開對她說:“起來。”

    沒有反應, 和她小時候上幼兒園時如出一轍, 每天薑迎寒把她拉起來,她就閉著眼靠在薑迎寒懷裏,直到薑迎寒把她的小胳膊小腿塞進衣服裏,然後抱去衛生間, 洗完臉刷完牙後她的眼睛都是閉著的。

    隻不過那時候她小, 大不了將衣服給她套上,現在這麽大了,他總不能還給她穿衣服吧?

    隻能彎下腰拍了拍她, 誰料手剛碰到她,她還發起脾氣來了,揮了下胳膊嘟囔道:“別吵我。”

    “……”

    靳朝收回手直起身子,聲音涼涼地丟下句:“五分鍾內你要是再不出來, 先想好遲到找什麽借口。”

    說完他就出去了,薑暮的意識猛地回籠,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到處摸手機。

    靳朝剛從休息室出來就聽見裏麵“咚”得一聲,不知道她又撞到哪了?然後就乒乒乓乓跟拆家一樣的聲音。

    雖然薑暮已經盡力加快了,但是出來的時候還是用了整整十分鍾,校服拉鏈敞著,鞋帶一個腳係著,一個腳是鬆的,書包也是拎在手上,直奔到蹲下身幹活的靳朝麵前問道:“我不認識路,怎麽去附中?”

    靳朝擰開旋鈕,放著一輛車的機油,頭也不抬地告訴她:“對麵6路,楊北站下。”

    薑暮拎著書包就往街對麵衝,靳朝緩緩轉過視線睨著她,她假模假樣地跑了兩步回過頭來,撇著雙眼:“要遲到了。”

    靳朝蹲著沒動:“然後呢?”

    薑暮眼神瞅著車行旁邊鐵公雞昨晚沒騎走的摩托車,往那挪了兩步,貼著摩托車後座。

    靳朝將車子旋鈕擰上,天還沒大亮,街道是早晨特有的朦朧清冷,還夾雜著早秋的初寒,他的側臉在半明半暗之間俊冷利落,音色淡淡地:“情願餓著肚子也要多睡十分鍾?”

    “我不能缺覺。”

    靳朝斜瞅著她,薑暮繼續道:“床比較依賴我。”

    “……”

    靳朝直起身,從身後的凳子上提起一個袋子遞給她,薑暮愣了下接過早餐,看見靳朝發動了摩托車對她說:“拉鏈拉上。”

    薑暮一手提著書包,一手拿著早餐,左右張望找能放東西的地方,靳朝回頭掠了她一眼,直接轉身扯過她敞開的校服就把她拉到了身前。

    薑暮步子前傾,他的身影籠罩下來,有力的手指利索地將校服拉鏈一扣,快速拉了上來將她整個人包住,太陽探出了微弱的光亮,從東方而來,灑在靳朝低垂的睫毛上,染成了淺色,薑暮抬眸望著他,就這麽一瞬間,昨天以前的那些委屈、迷茫、顧慮突然撥雲見日,心裏某個地方隨著冉冉上升的朝陽暖了起來。

    然而路上的時候,薑暮便體會到靳朝為什麽要讓她把拉鏈拉上了,當摩托車衝出街道的那一刻,薑暮手中的月亮饃差點把自己噎死,早晨的微風瞬間變成了狂風直往她麵門打來,搞得她為了護住手中的月亮饃不得不縮在靳朝背後,還不忘嘀咕道:“其實我平時鬧鍾頂多響三聲也就能起來了,主要昨晚你跟我聊天拖太晚了……”

    “……”

    他都不知道怎麽是他跟她聊天了?他說什麽?一直在聽她絮叨,最後他還沒說兩句,她睡著了。

    然後原本十多分鍾的路程,薑暮覺得靳朝在帶她飛,最後停在校門口隻用了兩分十五秒。

    薑暮手中的月亮饃僅來得及咬上兩口,她看了眼即將關上的校門,趕忙低頭多咬幾口,靳朝從摩托車上下來,盯她的運動鞋看了幾眼,又瞥了眼她埋頭苦吃的模樣,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單膝一蹲,薑暮怔愣住,低下頭看見靳朝手指一繞,把她鬆散的鞋帶重新係上了,隨後又若無其事地跨上摩托車。

    薑暮的心跳有些淩亂,感覺自己又要被噎到了,於是將剩下的月亮饃往靳朝手中一塞,鼓著腮幫子對他揮揮手就準備往學校跑。

    靳朝接過饃對著她說了句:“回來。”

    薑暮一臉不解地回過頭,靳朝把後視鏡朝她推去,薑暮對著鏡子一照,短發硬生生吹成了大背頭,亂七八糟地頂在頭上,也就她五官還能扛得住,沒醜到不忍直視,但這形象也是沒誰了,她臉色發燙下意識去瞟靳朝,靳朝移開視線,她故作淡定打理了兩下,又恢複齊耳柔順的模樣,一轉頭踩著打鈴聲踏入學校大門。

    靳朝偏過頭盯著她的背影無聲地笑了下,在保安伸頭朝他張望時,他將頭盔迅速一卡,所有表情消失殆盡,一個調頭消失在校門外。

    薑暮和老馬幾乎是一前一後進班的,老馬自然便注意到她,走上講台後還特地盯薑暮看了眼,她不緊不慢地把卷子和筆拿了出來。

    在老馬眼裏,這個女孩跟她哥的性格大相徑庭,如果從前的靳朝是這座校園裏無法忽視的烈日,不肯服輸,那麽這個女孩更像是平淡柔和的月輝,不爭不搶。

    其實這一年的複讀對薑暮來說,與其爭個更好的高考成績,倒不如說給自己多爭取一些時間理清前路。

    薑迎寒希望她學經濟或者法學,但是她不感興趣,甚至想到統計學、微積分、線性代數或者那些繁雜的法條就覺得頭大。

    而在她的那些老同學眼裏,她完全可以去考藝術類的學校,畢竟她的古箏技藝和形象足以讓她輕鬆獲得一張通往藝術學府的門票。

    這或許都是些有前途的專業,但並不是她真正喜歡或者想從事的發展,而古箏這個特長也是從小被薑迎寒按在家裏一級級一首首苦練出來的,她說女孩得有點技藝在手,以後實在找不到工作,受老板氣了,還可以出去教人古箏不至於餓死,但要說多喜歡,還真談不上。

    如果不是之前和薑迎寒大鬧,不是後來消極對待高考,她可能也就稀裏糊塗隨便上一個專業,不出意外接下來的幾年她會隨波逐流,學專業課考各種和就業掛鉤的證書,然後去應聘實習工作。

    從前是因為媽媽在身邊,她習慣按照她鋪的路去走,可正是因為這次意外,薑暮反而有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去看待接下來的道路,一條可以完全遵從本心,把未來握在自己手中的道路。

    所以相比其他奮進積極的高三學子,她更佛係一些,畢竟她前麵三年的青春都喂了作業,不堪重負,這一年複讀在成績不往下滑的情況下,她不想過得太累。

    老馬在課堂上又說了遍明天第一次全年級摸底測驗的事,讓大家放輕鬆不要害怕,正好可以通過這次測驗了解各自在同級中的學習情況,給後麵幾個月的衝刺奠定方向。

    班上頓時喧嘩一片,有躍躍欲試的,也有沒準備好怨聲載道的,薑暮倒是毫無反應,畢竟上半年才經曆了五次大考,三次省模,一次市模,還有一次高考,所以對於這次的校模她很淡定。

    一下課潘愷就湊過來喊道:“薑薑,薑薑,明天是不是全年級打散坐啊?我們不知道能不能分到一個班,你上次高考多少分?”

    薑暮頭也不抬地回:“332。”

    潘愷微微訝異,他瞧薑暮平時除了踩著遲到點到校外,學習態度還挺端正的,一直以為她是好學生來著,不然怎麽能嚴於律己還來複讀一年呢,萬萬沒想到她連本科分數線都差一大截,就連薑暮旁邊的嚴曉依都張著嘴一言難盡的表情,畢竟她正在抄薑暮的卷子,搞得她都不知道該接著抄還是幹脆自己寫得了。

    潘愷立馬安慰道:“沒事沒事,還有大半年時間,你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問我,咱們爭取一起考個二本。”

    薑暮默默抬頭瞥了他一眼,都懶得跟他解釋江蘇文科二本錄取分數線是284,這對她來說從來就不是目標。

    她再次低下頭翻開文綜的卷子,潘愷見她不說話,繼續絮絮叨叨著:“你別緊張,明天考試要是我們分在一個班上,我想辦法幫你。”

    “……”我謝謝你了。

    說完他突然想起什麽,話鋒一轉突然湊近小聲對薑暮說:“對了,你上次不是提到一個人叫頭七嗎?我知道那人是誰了。”

    薑暮握著筆的手頓住,抬起眼盯著他,潘愷見薑暮終於有了反應,將自己的板凳往她這裏一拖,對她說:“昨天我在小區附近跟人打球,那幾個人正好是前幾屆附中畢業的,有人提到這個名字,我還特地向他們打聽了一下,說是前麵好幾屆的一個學長,玩車子的,他們還有個摩托車車隊,經常跑野賽,那個人之所以叫頭七,是因為速度太快,遇到他的人必死無疑,連頭七都過不了。”

    薑暮神情微滯,早上坐在靳朝摩托車後座那飛一般的感覺猛地湧上心頭,突然就跟潘愷的話串到了一起,那熟練的壓彎和預判超車的確像個如火純青的老手。

    潘愷接著道:“據說這個人當初名頭很響,別說在附中,整個銅崗玩車子的都知道他,最風光的時候,周圍幾所高中的女生都來附中堵他。

    不過後來那批人車子被查收了,之後也就消停了,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高考前一兩個月這個人突然消失了,學校的人再也沒見到過他,說是後來連高考都沒來參加,可惜的是這個叫頭七的居然成績還不錯,當初就是衝不上清北複交浙科南,也是兩財一貿航開濟的料,傳奇吧?沒想到我們學校還出過這號人物,對了,你好好打聽這人幹嘛?”

    上課鈴響了,潘愷隻得拖著板凳回位,薑暮的內心卻根本無法平息,她怎麽也沒想到靳朝當年連高考都沒有參加。

    她突然想到那天他對她說的話,靳昕三歲發病,往前倒推那差不多是靳朝高三時期,她問靳昕發病後鬧不鬧騰?他告訴她有一段時間他不在,回來的時候靳昕已經不鬧了。

    所以他到底出了什麽事?去了哪裏?為什麽突然消失了?

    一個個問題像迷霧一樣圍繞著薑暮,可很顯然無論是靳強,還是靳朝,甚至三賴都對從前那段過往三緘其口,好像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一個讓她無從探究的真相,可越是這樣,薑暮的好奇心就愈發濃烈。

    導致一整天她幾乎滿腦子都是靳朝,她無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漠不關心,想到早晨靳朝送她來學校,幫她拉拉鏈、係鞋帶的樣子,薑暮心裏就隱隱發悶,她不知道靳朝遭遇了什麽才讓現在的他沉默寡語,可他並沒有不管她,縱使他表麵看上去再冷漠,縱使他時常表現得滿不在乎,但薑暮不傻,她能感受到他壓抑的溫度。

    可要說他也是在意她的,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聯係她呢?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讓薑暮無法猜透。

    下午的時候,她忍不住拿出手機給靳朝發了一條信息:你早上說坐多少路來著?

    隔了幾分鍾,靳朝才回過來:6路。

    起床困難戶:坐幾站?

    朝:三站,銅仁裏南下。

    沒有多餘的話,幾條信息薑暮下課時看了好幾遍,晚自習的時候,她又給他發了條:你在幹嘛?

    靳朝這次倒是回得很快,但隻有兩個字:在忙。

    薑暮拍了張麵前堆疊如山的練習冊試卷集發給他,配上一個“哭唧唧”的表情包,表示自己也很辛苦。

    剛發過去,耳邊出現一個聲音:“薑薑,你跟誰發信息呐?”

    薑暮頭一抬看見湊過來的潘愷,匆忙收了手機回道:“家裏。”

    小陽他們已經下班了,一個車主急著拿車,靳朝在車行門口給這個老客戶免費灌了瓶玻璃水,手機響的時候,他落了引擎蓋,點燃一根煙,靠在車行門口把薑暮發給他的照片順手點開,淩亂的課桌堆得連落手的地方都快沒了,他皺了下眉,剛準備滑走,三賴的臉突然懟了上來淡淡地飄了句:“好家夥,這麽親密啊?”

    他不說靳朝還沒在意,一堆試卷題冊中間還有個水杯,放大一看,水杯上映出薑暮舉著手機的人影,一個男生湊上前幾乎和她挨在一起,靳朝鎖了手機將這個客戶的車給人送了過去。

    薑暮那邊等了半天都沒等到靳朝的回複,她以為他還在忙便沒有再去打擾他。

    放了晚自習後,薑暮把東西收好轉頭對潘愷說:“我今天不回家,你別跟著我了。”

    潘愷問道:“你不回家去哪啊?”

    薑暮抿了抿沒說話,書包一背走出教室,剛出校門手機震了下,她拿出來看見靳朝回信息了,兩個字:對麵。

    薑暮錯愕地抬頭向街道對麵望去,黑色的路燈杆下靳朝長身而立,影子落在腳邊,傲然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