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新婚之夜,竟這樣被攪局,白染染再也無心想著旁的,一把掀了原該由新郎掀開的蓋頭,望著案桌前的合巹酒不言語。

    直到後半夜,陸憬才終於從宮中回來。

    陸府上下張燈結彩的,婚房的紅燭仍舊亮著,隔著窗欞紙,還能看到纖細的人影。

    陸憬推門而入,白染染已經倚在拔步床邊睡著了。

    她今日梳了朝天髻,頭頂的鳳冠仍未卸下。她膚色白皙,麵上隻塗了淡淡一層妝粉,櫻唇染了胭脂紅,纖長的睫毛乖巧垂下,呼吸清淺。

    陸憬身形一頓。

    事發突然,他沒能親自告知她要去宮中議事,不必等他,倒平白叫她等了這麽久。

    陸憬心中愧疚,放緩了腳步上前,欲替她拆卸鳳冠入睡,卻沒想到女子的發飾繁雜,他尚未研究透從那裏先下手,白染染便被這輕微的動靜驚醒了。

    她睜開眼,入目便是陸憬的臉,下意識揚起笑,卻又似是想起什麽,將笑容壓了下去,“你還知道回來呢!”

    她說著撇了撇嘴,轉過身不看他。

    陸憬自知理虧,放緩了聲道:“怎麽不早點睡?”

    “你說為什麽?”白染染更氣了,“我寅時便被叫起來化了近一個時辰的妝,一路走來蓋著蓋頭誰也沒瞧見,哪有這樣的道理?”

    所以她刻意不沐浴更衣,就是為了等他瞧上一眼嗎?

    陸憬心中愧疚更甚,麵前的小姑娘腮頰粉嫩,一雙荔枝眼明豔俏麗,配上這一身鳳冠霞披,當得上姝色無雙。

    他望著她,由衷稱讚道:“很漂亮。”

    白染染抿了抿唇,到底沒忍住,彎起嘴角。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輕咳一聲,眼神示意陸憬去拿黃梨木桌上的合巹酒。

    陸憬從善如流地取過來,卻並未遞給白染染。清雋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然最終還是開了口:“明日一早,我會隨軍出征。”

    白染染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道:“你剛成婚,聖上怎麽能這樣?”

    “抱歉。”陸憬低聲道。

    他是雙科狀元,風頭正盛。

    恰逢吐蕃突襲,正是聖上試一試他水準的好機會。

    陸憬沒法拒絕,也不能拒絕。

    武將需要軍功,這也是屬於他的好機會。

    唯獨對不住的,是他新過門的妻子。

    他沒想過這一仗會來得這樣快,他原娶她,是想讓她過好日子的。

    手中的合巹酒想必白染染也不願喝了,陸憬正要放回去,卻見一隻白皙的手掌按住了他的。

    白染染抬眼盯著他,揚聲道:“你答應我,你會平安回來。”

    燭光落在她眼眸,豔麗奪目。

    陸憬微怔,就聽白染染又固執般重複道:“你答應我,你會平安回來!”

    陸憬向來不做沒把握的承諾,但在白染染過分熱烈的目光中,他又起了惻隱之心,破了例:“我答應你,我會平安回來。”

    他話落,手中的一盞酒杯便被那隻皓白的手奪過去。

    她不由分說地將手臂繞過他的,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白酒辛辣,她忍不住皺緊一張小臉,待那股辣勁兒過去,方朝他揚了揚酒杯,“那我等相公回來。”

    陌生的感覺刺激著陸憬的每一處感官。

    他亦將酒盞飲盡,嗓音低沉:“好。”

    -

    已是醜時,陸憬卯時便要起身。

    待到兩人喚水沐浴後躺在床上,留給陸憬入睡的時間便隻剩下一個時辰。

    如此,新婚之夜自然無事發生。

    白染染原本擔心和陸憬同睡一張床會尷尬不適,眼下卻也顧不上這些,滿腦子都在擔憂陸憬的安危,思緒混亂間,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夜裏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白染染覺著冷,睡夢中不自覺朝陸憬靠過去。

    她身嬌體軟,陸憬低歎一聲,一夜未眠。

    -

    卯時初刻,陸憬起身。

    白染染心裏想著事,睡眠也淺,聽到動靜後立刻便醒了,隨著陸憬一道洗漱後,先去了陸老爺子的府邸。

    如陸憬婚前所言,婚後他和白染染自立門戶,婚禮也是在自家院子舉行的。

    可畢竟要遠征了,無論如何也是要和陸老爺子告別一番的。

    昨夜就得了消息的陸嚴彥早早就在大門前等著。見陸憬隨白染染過來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長籲短歎了一番還不夠,堅持隨白染染一同送陸憬出征。

    卯正一刻,出征隊伍整裝完畢。

    此番出征,皇帝派二皇子領兵,陸憬封雲麾將軍,與二皇子隨行。

    白染染立在城門下,看著身穿鎧甲,紅色披風的陸憬騎馬離開,行軍隊伍浩浩湯湯。

    “丫頭,隨我回一趟陸家吧。”待到隊伍徹底消失在晨曦中,陸嚴彥忽然開口道。

    白染染尚處在離愁的悲傷之中,冷不丁被叫住,轉頭望過去。

    陸嚴彥已過不惑之年,兩鬢因長久的病痛斑白,那眉目蒼老卻不難瞧出年輕時的俊朗,隻一雙眼睛深邃,與陸憬全然不同。

    白染染摸不透陸老爺子的意思,隻乖巧點頭,各自坐上馬車,一同抵達陸家。

    陸家不愧為京城第一首富,宅邸坐落於京城富人常住的含光門街,遠遠望去與旁的院子並無不同,但進了府上,才覺另有乾坤。

    時下富人多住四進院落,可陸家的府邸卻足足有六進,更不提一路走來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哪怕是白煒廷這樣正三品的官員,住的屋子也遠不及這裏富貴。

    白染染原先還能沉得住氣,可等到陸嚴彥領她進了書房,當著她到麵移動硯台,打開藏於書架後的暗門後,白染染是再也忍不住,兩隻手將自己的眼睛擋得嚴嚴實實,吃驚道:“您,您這是做什麽呢?”

    陸嚴彥被她這舉動逗笑了,朗聲道:“無妨,隨我進來。”

    白染染半驚半疑,勉強跟上去,暗房並不大,裏麵隻有個半人大的箱子。

    陸嚴彥毫不避諱,當著她的麵打開,裏麵放著厚厚半箱子的地契田鋪,和一半的賬本。

    陸嚴彥道:“除去些金銀玉器放在庫房,這些是陸家要緊商鋪的地契和收成尚可的田契,賬本上記錄著這些地契田契的收支,我原是要給阿憬的,隻他不肯收,你既嫁了他,這些交由你保管,也是一樣的。”

    就這樣把所有家底交給她,白染染哪裏敢收,慌忙推辭道:“夫君尚且不肯收,兒媳又哪裏能收下?等夫君知曉,豈不會離間我夫妻二人間的感情?”

    “那時你便說是我硬要給你的,他又能說什麽?”陸嚴彥不為所動。

    “陸家家大業大,偌大的家財交由兒媳手中,可兒媳並無經驗,倘若生意衰敗下去,屆時又要兒媳如何自處?”

    “我自會派人親自指導。我就陸憬一個兒子,眼下時日不多,陸家家業遲早要交由他手上。哪怕到那時落敗了,也足夠幾代人揮霍,你無須介懷。”陸嚴彥態度堅決。

    早些時候,陸家找回了遺留在外的私生子的消息,在京城傳得是沸沸揚揚。

    人人都羨豔陸憬不僅高中狀元,背後更是有陸家的萬貫家財。

    可現在看來,陸憬卻沒有把這筆錢看在眼裏。

    也是,他不過是陸嚴彥最次的選擇,倘若他膝下有子,這筆家產,無論如何也落不到他頭上。

    白染染細細代入一番,便覺那滋味並不好受。

    然陸憬肯回來,認回陸嚴彥這個父親,興許也隻是看在他垂垂老矣的份上。

    陸憬不屑要陸家的錢,她白染染自然沒有代收的道理。眼見無法推辭,隻能退而求其次道:“兒媳替您老暫為保管,待夫君凱旋歸來時,兒媳自會交由夫君,是去是留,皆由他定奪。”

    -

    白染染一回到陸府,那裝著地契和賬本的箱子便隨著一名叫張叔的管家一道進了府。

    張叔這些年,一直替陸老爺子管賬,生意場上的門道他摸得門兒清。領了陸嚴彥的命,進府後也不管白染染願不願意,便自顧自教授起了如何看賬本。

    白染染莫名其妙接下這燙手山芋,一連三天都忙著翻閱賬本。要不是明珠提醒,都快忘了今天是回門的日子。

    陸憬不在,白染染隨意裝扮了一番,隻身回了白府。

    白煒廷今日特意告假,早早在家等著。等白染染進來,瞧她眼底發黑,神色懨懨,自然而然想到是擔憂陸憬安危,難得出口寬慰道:“男兒誌在四方,阿憬剛入朝便得聖上如此器重,是好事,你不必庸人自擾。”

    踩高捧低到這種地步,白染染險些懷疑陸憬才是他的親兒子。

    她也懶得解釋她這是被張叔逼得睡眠不足,隨意點頭糊弄過去,沒多久就到了午飯時間。

    飯桌上卻並無白染染喜歡的吃食,皆是些她討厭的海鮮水產。

    她聞不慣這味道,便連食欲也沒了,有兩下沒兩下的夾著麵前的青菜葉子。

    白曄本就心疼家姐一人回門,三日不見神色憔悴了不少,便有意午飯時多夾些菜讓她補補。

    誰料餐桌上竟無一樣家姐愛的吃食,倒是柳氏母女上桌後,那夾菜的筷子便未停下過。

    白曄心頭驀地竄出一股火氣,撂下筷子就道:“吃得倒香!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是你娘倆回門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