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你是該怨朕的。”
  第八十二章 “你是該怨朕的。”

    元熙五年九月,蕭懷衍掃平叛亂班師回朝。

    蕭懷衍剛進宮,一身玄甲還未換下,便聽到那哀聲地哭調,“陛下……薑嬪娘娘久病不愈,已於三日前歿了。”

    蕭懷衍神情怔住,目光虛空了一瞬。

    他抬手一鞭抽了過去,報喪的小太監即刻皮開肉綻。

    蕭懷衍目光冷如寒冰,“悖言亂辭,拖下去杖斃。”

    周圍哀戚的宮女太監們栗栗危懼,不敢多言一句。

    蕭懷衍一身戾氣,前往衡蕪殿。

    薑嬪怎麽可能會歿了。

    他出征前,她雖病著可當時看著已在恢複了,她還將一個香囊送給了他,盼他早日回來。

    她說過若是在萬壽節前回來,便會在壽宴之上要給他獻上一份特別的壽禮。

    他信守了承諾,趕在生辰之前回來了。

    他讓她等他回來,她亦要守諾。

    一定是因為他處置了薑家,她生氣了才會故意嚇他。

    蕭懷衍站在衡蕪殿前,死死地盯著門上掛著的喪幡,裏頭傳來哀哀淒淒地哭聲,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蕭懷衍走了進去,看到正殿中擺放著棺木,周圍的哭聲越大了。

    那些哭聲吵得他的頭劇痛無比。

    裏麵的宮女嬪妃出來向他請安,蕭懷衍抽出手中的長劍,“滾,都給朕滾出去。”

    凜冽的殺意,讓本想上前的嬪妃嚇得腿軟,被宮女扶著倉皇地逃離。

    蕭懷衍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他看到了他的薑嬪。

    她靜靜地躺著,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冰涼。

    他全身的血液凝結,手不受控製顫抖,他俯身低語,“薑嬪,朕回來了。”

    棺木中的人依然安靜地睡著,沒有絲毫反應。

    那雙掌控天下生殺大權的手,像是害怕將人吵醒,卻又忍不住輕輕地推了推,“棠棠,我回來了,你醒醒……”

    蕭懷衍一直睡在衡蕪殿,可從未等到薑蜜入夢。

    他覺得宮殿裏太吵了,一定是太吵了,薑蜜才不肯出現。

    他不記得殺了多少人,淩遲了多少人,宮裏麵終於安靜下來了。

    可他仍然夢不到薑蜜。

    即使想用冰一直留著她在身邊,可千霜寺的和尚進宮來,要她入土為安。

    蕭懷衍看著棺木中的人,他將金光舍利放到薑蜜的身邊。

    拿出匕首割破手掌,讓血流在舍利上,等到那金光舍利隱隱透出血色,才收回了手。

    他的手指上沾著血漬,抹在薑蜜的唇上,豔如芙蕖。

    蕭懷衍深深地看著棺木中的女子,雙眼充滿血絲,“你是不是怨恨朕才不願入夢?”

    他閉上眼睛極力克製,淒然道:“你是該怨朕的。”

    蕭懷衍把一縷青絲,纏在了薑蜜的尾指上,聲音嘶啞:“縱使你怨,可朕不願放下。來世,我們再結發。”

    ……

    蕭懷衍睜開眼,寸心如割。

    明明重新來過了,可他又一次聽到了薑蜜的死訊。

    薛靖遠、裴池等人見到陛下頭疾又犯了,看起來很不對勁。

    不顧君臣上前扶住他,對著成忠喊道:“快,快去傳太醫過來。”

    蕭懷衍將他們揮退,“即刻收網,前往金陵。”

    他生要見人,死要……

    不,不可能會死的。

    ……

    一夕之間,蘇州、揚州、金陵等地風聲鶴唳。

    兩江總督府被抄家,數名官員豪紳被牽連,可謂是地動山搖。誰也不知道那些官兵是何時出現的,領頭的將軍手拿聖旨直接抓人。

    街上全是官兵和錦衣衛捉拿亂黨,百姓們門戶緊閉不敢隨意出門。

    曾被當地人津津樂道的‘有園’悄悄地被重兵包圍。

    蕭懷衍站在懸崖上,看著下麵的深淵,那輛薑蜜乘坐的馬車就是從這裏墜落。

    香芸渾身是傷跪在一旁,滿是血汙的雙手呈上一件物什,“陛下,這是屬下在崖底找到的。”

    蕭懷衍看過去,那是一把小巧的袖箭,最是適合女子使用。

    無疑正是他送給薑蜜的那把。

    可這把袖箭於蕭懷衍來說,像是洪水猛獸。

    多看一眼便更痛一分。

    “人在哪?”

    香芸想到那個被摔的麵目全非的屍體,她於心不忍,那樣美好的薑姑娘卻成了那副模樣。

    自薑姑娘墜崖後,她便聯絡了暗衛潛入崖底找薑姑娘。

    那具屍身被找到時被毀得不成人形了。

    香芸不敢違命。

    鋪滿了冰塊的暗室中,棺木裏躺著一具屍身。

    蕭懷衍站在棺木前,遲遲不動。

    他又一次麵對薑蜜的死。

    蕭懷衍背脊僵直,空氣裏用香料也掩蓋不掉的血腥味。

    蕭懷衍久久地站著,終忍著痛意,朝那棺木裏躺著的人看去。

    隻一眼,他眼神變了。

    不是她。

    蕭懷衍上前將其的手腕抬起查看。

    蕭懷衍倏然轉身,對裴池吩咐道:“把這些都燒了。”

    裴池心中雖不解,卻不敢違背聖意。

    蕭懷衍用帕子擦了手,從暗室出來後直接去了‘有園’。

    經過一夜的激戰,此時戰局已定。

    原本美麗的園子,此時到處血跡斑斑,路上的屍體無數。

    顧昶上前道:“陛下,人俱已抓獲。反抗的都已就地正法。昔年齊王身邊的軍師朱墨本想帶著宜一幼童逃離,被錦衣衛那邊截獲。”

    顧昶有些遲疑地問道:“陛下,至於鎮國公府的薛世子,您打算如何處置?”

    “把他帶過來。”蕭懷衍道。

    顧昶領命下去提人,他心中實在是不解,堂堂鎮國公世子為何要參這趟渾水。

    蕭懷衍坐於堂前,看著薛靖霖手腳縛鐵鏈被人押著走了過來。

    薛靖霖神情倒平靜。

    他抬頭看向蕭懷衍,笑了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陛下沒有去泰山祭天,而是弄了個替身便將我等都騙了。”

    蕭懷衍道:“她在哪?”

    薛靖霖疑惑,“她?她是誰?”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又笑了笑,“陛下說的可是我那還未過門的妻子薑氏?她因馬車失控墜入懸崖了屍骨無存,陛下難道還不知道嗎?”

    蕭懷衍的耐心將耗盡,眼中盡是戾氣。

    一支利箭直接刺穿薛靖霖的膝蓋。

    薛靖霖麵露痛色,頹然跪在了地上。

    蕭懷衍壓著眉眼,克製著殺意再次問道:“薛靖霖,她在哪?”

    薛靖霖低低地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會動怒?”他見慣了蕭懷衍那張雲淡風輕的臉,如今見他動怒倒是新鮮有趣。

    “她已經死了啊,陛下。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怎麽可能還活著……”

    薛靖霖話未說完,肩膀再次被箭穿透,他看著蕭懷衍的神情,若不是他還有理智,隻怕那箭是直接穿透他的脖子。

    “成王敗寇,這個下場我早有準備,不用你動手。”薛靖霖說著話,有鮮血從他口中溢出,“一切事情都是我所為,與其他人無關。我願以命相抵。”

    蕭懷衍對於薛靖霖的生死毫不在意,他道:“你以為鎮國公府便能摘出去?你的父親、母親、妹妹、甚至你的祖母,皆都會因你獲罪。薛氏一脈將毀於你手。”

    薛靖霖雙眼渙散,他知道但凡起了造反心思之人,若不成功便禍及家人。可他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心底那股野心便一直在滋長,一日一日的折磨於他。

    就連蕭懷衍這種生母名節被汙的棄子都能登上皇位,他憑什麽不能。他為何不能抓住任何一個機會。

    若是在給他一些時日,也不是沒有勝算。他與朱墨布置了那麽多年,不想敗於一朝。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露出了馬腳,讓蕭懷衍一直猜忌。在這種猜忌之下,他隻會更瘋狂地反撲,抓住任何可以撕咬的機會。

    毒藥藥性的發作讓他開始看不清,聽不清了。

    可他知道蕭懷衍要知道什麽。

    薛靖霖得意地笑了,鮮血湧出的更多,他張了張嘴,無聲地道:“你找不到她的。”

    薛靖霖雙眼模糊之下好似有看到那張逆著光如仙姝一般的容顏,他抬手想要碰一碰。

    轟然倒在了地上很快便沒有了動靜。

    蕭懷衍冷眼看著,不為所動。

    前世他跟薛靖霖的對峙是在戰場之上。

    那時他也未想到亂軍之中藏的最深的便是他。

    前世在鳳池狩獵,薛靖霖在林中捕到白虎將其獻上,這白虎一開始很是溫順,讓朝臣大讚此乃瑞獸,大吉之兆。當他一靠近,那白虎突然凶性大發,薛靖霖擋在身前殺了白虎,並告罪。圍獵後便有流言傳出,瑞獸都想要攻擊的帝王是不是德不配位,不被認可。

    這一世因鎮國公府花宴上的變故,那白虎倒是沒獻了,弄出了狼禍和刺殺。

    最讓蕭懷衍痛恨地便是,前世薛靖霖私藏齊王外室之子,將其送到了叛軍之地,後來以此子為正統名義舉旗造反。

    在此期間為汙他出身,將他生母的死牽扯出來,讓天下人盡知。

    薛靖霖便是死上十次也不足惜。

    薛靖霖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蕭懷衍走了出去,對著裴池、顧昶等人吩咐道:“將這座園子一寸寸的掀開,把那些叛黨的嘴給朕撬開。周圍的山林山村都給朕去搜,必須把人找到!”

    他一定要把薑蜜找到。

    ……

    薑蜜自被灌了一碗藥後,便昏睡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個狹小的密道之中。

    密道很暗,隻有她所在的範圍有根散發著微弱光亮的蠟燭。

    薑蜜害怕地四處張望,身後是一道封死的石壁。

    前方是無盡的黑暗,不知道通向哪裏。

    她小心翼翼地護著蠟燭,不小心撞到了一樣東西,她低頭一看,是個包袱。

    裏麵有水囊、幹糧和火折子。

    這難道是薛靖霖留下的?他把她帶到這裏是何用意?

    薑蜜將包裹拿了起來,她在身後的石壁上找了一番未發現任何機關。

    她看向那無邊的黑暗,隻能往前走。

    薑蜜拿起蠟燭,小心地護著燈火,一步步試探地往前走。

    這個密道比她想象的長很多。

    她餓了便吃一口幹糧,累了便停下來休息一會。

    眼看著火折子越用越少,幹糧也越少。也不知道黑暗的盡頭是哪裏。

    薑蜜心裏恐懼更深了。若是她手裏的幹糧吃完了,火折子也用完了,這條密道還未走完,她該怎麽辦?

    會被困死在這密道之中嗎?

    薑蜜不敢再有任何的休息,餓到實在忍不住了,才吃一口幹糧。

    所幸的是,她似乎有感覺到了風。

    當她吃完最後一口幹糧時,看到了前麵的沒有那麽黑了,隱隱有光透過來。

    薑蜜加快腳步,沒多久她看到了出口。

    她撥開雜草樹枝,從洞口走了出來。

    薑蜜看著天色已昏暗,難怪在密道裏也不見外麵的光有多亮。

    她看著四周也不知道是在哪裏,周圍都是樹。

    她想趁著還有點光亮,能找到一條路出去。

    薑蜜看到前麵隱隱有火光像是有人在那邊,她不敢貿然上前。

    隔著一段距離,她悄悄地躲在樹木後麵,撥開葉子,朝那邊看過去。

    許多手舉著火把的官兵在搜尋著什麽,還有一些官兵在審訊著一群跪著的人,其中有一身穿白色錦衣的男人背對著她,手中拎著一把帶血的長劍,冷漠看著那些人在哀嚎。

    薑蜜本以為是可以求救的,可看著這情形她根本不敢上前。

    像是有所感一般,那白色錦衣男子忽然回過頭朝一處看去。

    薑蜜嚇得往樹後一躲,不敢再動彈。

    可男人那雙狹長的鳳眸定定地看著那個方向,他拎著劍走過去,撥開樹枝,看到了一直在尋找的人。

    他看到薑蜜了。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有些擔心這個幻影會不會消失。

    蕭懷衍扔掉手中的劍,死死地將人扣在懷裏。

    “棠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