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身上的衣裳濕漉漉的黏在身上,讓俞嫣皺了眉。她不大高興地朝薑崢的肩上拍了一下,悶聲“你不就是想那什麽嗎?一會兒收拾妥當了回屋裏去不行嗎?非要弄得這麽難看嗎?”

    薑崢解釋“我不是……”

    “你不想?”俞嫣反問。

    薑崢微微停頓了一下,再解釋“我隻是……”

    “你隻是想證明你不嫌我髒。看啊,我穿著髒衣服坐在您老人家的浴桶裏,您都不嫌髒。您多偉大啊。我應該感激涕零是不是?”俞嫣深吸一口氣,“薑崢,誰稀罕啊!”

    俞嫣把臉偏到一邊去,不再看薑崢。

    她心裏很不是滋味兒。她非常不喜歡這個樣子的自己。那些剛認識時他對她的不適應、不喜歡,沒什麽不能理解。她都理解,她也沒那麽在意。

    未來不必期,過去不必憶。那麽現在呢?現在,她與薑崢站在深潭之上的天平。天平不平,她快要沉到水裏去了。

    可是她該埋怨薑崢嗎?

    不該啊。

    他隻是沒有那麽喜歡你而已,有什麽理由去強求呢?

    俞嫣不願意再去多想了,她受不了心裏的難受勁兒。不是因為難受,而是因為這難受就不該出現。

    薑崢朝俞嫣伸出手,俞嫣下意識地拍在他的手背上。她惱聲“第一次在桌子上,第二次要在浴桶裏?非要這樣嗎?”

    “濕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我幫你脫下來。”薑崢說。

    俞嫣瞪了他一眼,重新把頭轉到一邊去,不看他。薑崢無聲歎息,感慨俞嫣不講理的時候還真是有點令人頭疼。這話說的,竟把第一次的不愉快全怪在他身上,分明不依她,她幾乎要動刀了。不過怪他就怪吧。

    薑崢一邊幫俞嫣解衣服,一邊糾正“隻是最初在桌子上,後來是在軟塌上。”

    “你!”俞嫣不可思議地看向薑崢,他怎麽可以說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

    薑崢將俞嫣的外衣扔出去,再繼續一邊解著,一邊說“你還記得我以前給你講過的故事嗎?小郡主和薑六郎的故事。”

    俞嫣抿唇。

    “因為這個故事的後續很長,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講。”——當初被他的“故事”哄著時,俞嫣心裏一片甜蜜。現在是不可能再生出甜蜜的。

    薑崢把俞嫣餘下的衣物也扔出了水中。他抱著她,手臂環過她的腰,去牽她的手。就像以前那樣,指端緩慢地穿過她的手心,擠進她的指縫,最後與她十指相扣。

    他語氣溫柔地說“釀釀,我無意隱瞞你什麽。曾經對你的不滿沒有說出來,是希望你一直能做你自己,嫁給我這樣的人之後也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至於那些兩個人相處的小矛盾,我一個人消耗、克服就好。你不記得了嗎?我對你說過很多次,希望你自在。我不希望你為我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遷就、退步、改變。”

    “誰在意了!”俞嫣嘴上這樣說著,語氣到底是比之前軟了不少。

    “至於你心裏現在不順的那口氣……”薑崢輕輕地低笑了一聲,“口說無憑,我說了你也不會信。一輩子那麽長,你總會感受到。”

    俞嫣瞪過來“什麽心裏現在不順的那口氣,你胡說什麽!我聽不懂!”

    她既怪薑崢看不懂,又怪他看透她的春心。

    就是這樣的不講道理。

    薑崢用指背蹭去俞嫣臉頰上沾的兩滴水珠。輕刮過她柔軟的臉頰,一絲柔意從指背緩緩傳遞,遞到薑崢的心裏。

    “釀釀,傷口好像碰到水了。”薑崢忽然道。

    果然,俞嫣立刻將目光落在薑崢上臂上的傷口,然後扭轉過身,去拿架子上幹淨的帕子,仔細擦去他傷口周圍的水痕。

    薑崢望著俞嫣專心的眉眼,覺得自己很幸運,挑中了俞嫣。她的真心與嗔惱,都是那麽活生生,令人心動。好像有無數看不見的柔絲將她的一顰一笑牽進他的心裏,惹得他心潮漣漪隨她而動。

    薑崢試探著,將吻落在俞嫣的眉心。看見她近在咫尺的眼睫輕顫了一下,卻並沒有推開他。他這才將吻輾轉下移,去吻她的眼睛,她的臉頰,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他貼著俞嫣的唇,一邊輕柔地磨,一邊低語“一個月於一輩子而言,才剛剛開始而已。”

    “我……”俞嫣微張了嘴,想說的話才吐出一個字,便被薑崢趁虛而入,被他輕輕地舔了一下她的舌尖。她立刻閉了嘴,卻將薑崢的舌抿在了口中。

    俞嫣遲疑了一下,她是不是應該拒絕?她抬起手,搭在薑崢的肩上,卻在做出推卻的動作之前陷入了猶豫。

    她望著薑崢,他的五官離得那麽近,他閉著眼睛的模樣專注又沉迷。

    俞嫣微抿的唇微微張開了一點,舌尖於口中不太自然地回蹭了一下。她明顯感覺到薑崢的動作一頓,繼而他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的刹那,望著他漆亮的眸子,俞嫣突兀地生出一點無處安放的慌張。好在薑崢很快又閉上了眼睛,俞嫣心裏滋生的那一絲慌亂也慢慢消散。

    她緩慢地閉上眼睛。她輕搭在薑崢肩上的手慢慢滑落,落入水中,卻又在落在腿上時被薑崢握在了掌中。

    甜津相纏意亂荼荼,水中的身體也不由自主更緊相貼。俞嫣突然推開了薑崢。薑崢睜開眼睛,剛要去探俞嫣的細微神情,她卻突然撲過來,撲進了薑崢的懷裏,她將臉埋在薑崢的頸窩小聲小聲地哭。

    薑崢微怔之後,徐徐鬆了口氣。

    他的釀釀終於肯抱著他哭了。

    他立刻伸手抱住她,手掌覆在俞嫣柔軟又挺拔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有力又不失溫柔地輕輕拍著她。

    “不委屈,不哭了。”他側過臉親一親俞嫣濕漉的嬌靨,一遍又一遍地哄著“不哭了,寶寶不哭了。不哭了……”

    春絨和退紅被叫進浴室裏換水。有時候薑崢確實會沐浴不止一次,會在中途讓侍女進去換水。是以,春絨和退紅也沒當回事。

    可是兩個人進去之後,看見地上的濕衣服時,不由對視一眼,再朝屏風望過去。

    薑崢和俞嫣坐在小屏風另一側。兩個人交疊的身影印在屏風上。薑崢抱著俞嫣,正在給她解盤發。一支支首飾被薑崢從俞嫣的雲鬢間取下來,兩條小指一樣粗細的小辮兒也便薑崢耐心地一點點解開。

    浴室裏水汽重,屏風上也聚了一層水汽。水汽慢悠悠地向下流淌著,將屏風上的山水畫襯出幾分遙遠的仙意。屏風後相疊的雙影,便入了畫。

    兩個人從浴室出去,天色已經黑了下去。期間周漾漾的侍女來過一次,送來她娘家的小吃。

    俞嫣坐在軟塌上,嚐著五嫂家鄉的小食。她披著半幹的頭發,從支摘窗下吹進來的夏風偶爾會吹起一縷兒她潮濕的發。

    開門聲讓俞嫣尋聲望過去,來者卻不是薑崢,而是石綠。

    薑崢剛剛被父親叫去了書房,俞嫣不用想也知道是有關溫塔的事情。

    石綠走過來稟話“昨天傍晚沈娘子的家人確實去了一趟芙蓉街。”

    俞嫣立刻追問“然後呢?”

    “自然是鬧了一場。沈娘子母親哭個不停說沈娘子要逼死她。沈娘子父親呢?凶神惡煞地吼人,說她不該這樣得罪徐家。畢竟是沈家對不起徐家雲雲……”石綠皺著眉,神情中亦是有點氣憤。

    俞嫣聽得生氣。就算沒親眼見到,她也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

    石綠繼續說“沈娘子到底鐵了心的。任他們說了一通,一點神色變化都沒有,不見傷心也不見氣憤,隻是最後令家仆關了門,閉門不見了。”

    這哪裏是不傷心不氣憤?分明是已經傷過至麻木了。

    “這樣不行。”俞嫣皺眉道,“阿英如今雖是鐵了心,不能被動搖,可也不能總讓沈家上門去鬧,多添堵啊。”

    “郡主說的是。不若你去問一問沈娘子需不需要你出麵。這種家務事,還是先問沈娘子一句比較好。”石綠走過去幫俞嫣梳頭發。

    俞嫣點頭,亦是這樣想的。

    不僅是沈芝英的事情令俞嫣煩。眼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明日要進宮一趟,去瞧瞧舅舅身體如何了。雖說是風寒,可是吐了血,總顯得很嚴重。

    晚上俞嫣躺在床榻上,一邊犯迷糊一邊等薑崢。薑崢走前與她說過,許是要很晚才會回來,讓她不必故意等著。子時過半,薑崢還未歸。俞嫣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欠。

    算了,反正已經超過一個月了。他愛回不回。

    俞嫣抓了薑崢的枕頭抱在懷裏,翻個身麵朝床榻裏側,睡覺。

    抱著他的枕頭,讓他回來沒枕頭用。哼。

    夜深了,東宮裏卻亮了燈,伴著些許吵鬧。主殿裏,一片狼藉。趙瓊黑著臉坐在一把交椅裏。殿內的宮人或立或跪,無不低著頭,連喘息也不敢大聲。

    林宜嘉從外麵進來,掃一眼被摔砸過的殿內,眼底浮現幾許厭惡。她很快收起眼底的情緒,款步走進殿內,至趙瓊身邊。她忍著厭煩,拿出溫柔端莊的樣子來勸“殿下無需如此動怒。聖上雖說對您訓話,可那也是因為您是太子。若是別的皇子,聖上又怎會如此上心?”

    林宜嘉暗中提醒了他太子的身份,這是唯一一件讓趙瓊高興的事情。果然,他的暴怒稍得緩解。趙瓊抬起頭看向林宜嘉,突然說“他怎麽還不駕崩?”

    林宜嘉嚇了一跳。

    趙瓊也愣住,知道失言。

    林宜嘉壓下驚駭,不敢提及太子的胡言,隻道“時辰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明兒個一早還要去給太後請安呢。”

    說到這個,趙瓊心裏又不大樂意。太後也不知道犯了什麽毛病,讓他每次抄一遍道德經,晨時親自送過去。這是把他當三歲孩童不成?

    趙瓊站起身,煩躁地往外走,經過躺在地上的一個花瓶時,又踢了一腳。從桌上掉落下來幸免遇難的花瓶,終是在他這一腳下碎了。

    林宜嘉望著滿地的狼藉,心裏堵得慌。

    當這個太子妃之前,她就知道趙瓊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從來不在意他是不是花心,她也根本不想把心思花在他身上,隻想要權利地位。

    可是真正當了這個太子妃,近距離地接觸了趙瓊,她心裏越發覺得荒唐。這樣一個人,真的能順利登基嗎?就算他能穿上龍袍,江山落在他這樣的人手中,又真的能安然嗎?

    林宜嘉心裏又堵、又慌。

    翌日清晨,趙瓊帶著親信模仿他筆跡寫的道德經去給太後請安。

    太後已用過早膳,正在禦花園中散步消食,不在殿內。趙瓊坐下,等候著。

    宮婢秀珠端著茶水進來,畢恭畢敬放在趙瓊麵前,便退了下去。

    趙瓊的目光落在秀珠的細腰上。他站起身,跟著秀珠去了偏殿。當秀珠發現時,眼裏立刻浮現了慌張。她幾乎是瞬間跪下去,顫聲“殿下放過奴婢,不要再……”

    趙瓊懶得聽她廢話,直接將她拎起來,又將她顫抖的身子翻過去,推伏在桌子上。

    秀珠緊緊咬著唇,一聲也不敢吭。她知道若是被人知曉,她必然死路一條。趙瓊是太子,而她隻是一個宮婢。沒有人能救她出地獄……

    俞嫣進宮時,沒有先去看望舅舅,而是先去給太後請安,還帶了一盒小點心。

    趙瓊辭過太後,剛要出去時,遇見了俞嫣。

    俞嫣看見趙瓊時,眉眼間的笑意明顯消了消,她規矩地朝趙瓊福了福身行過一禮,便繼續往前走,朝太後奔過去。

    “給您帶了一盒小點心,可好吃啦!”俞嫣將盒子捧上去。

    太後慈愛地笑著問“你做的?”

    俞嫣眯了眯眼,怯聲“我哪裏會這個。就是府裏新來了一個廚子,做的小點心可好吃啦!”

    “嗯,也行吧。知道想著我這老太婆。”太後笑著。

    “瞧您說的,您才不老呢!”俞嫣挽著太後的胳膊,“咱們站在一起,也瞧不出您比我大多少呀!”

    “淨胡說!”太後哈哈笑著,眼中難藏寵溺。

    趙瓊收回落在俞嫣身上的目光,轉身往外走,耳畔還是俞嫣的聲音。

    父皇昨夜的突然咳血,好像在他心裏撒了一把種子。

    如果父皇不在了,他就是天下最大的人,不用受父皇、皇後、太後的氣。

    他想得到一個女人,也不用再那般絞盡腦汁暗中操控,仍不能得手!大可明目張膽地搶奪!

    趙瓊望著天上的雲,雲若翔龍。

    父皇怎麽還不駕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