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敢輕易死
  第82章 不敢輕易死

  日子過得很快, 轉眼便到了七月,夏日炎炎,蟬鳴陣陣, 就連蘭因這樣並不懼熱的人這陣子都變得有些不大願意出門, 更別提王老夫人了,她本就苦夏,汴京比金陵又還要熱, 這些日子她整日待在屋中,即使蘭因每日讓人送新鮮的冰塊過去,她看著也還是有些懨懨的。

  食欲下降, 人也跟著消瘦了不少。

  為著這個, 蘭因這陣子沒少在吃食上費腦筋。

  “主子,竹生送了幾壇紫蘇梅過來。”停雲過來的時候,蘭因正在廚房, 廚房悶熱, 即使門口栽著一大片芭蕉樹,碩大的葉子遮住外頭的太陽,她的額頭也還是被這悶熱的天氣染了一點薄汗,汗津津的一張小臉,臉頰因為熱意也變得紅彤彤的。

  聞言, 她手上動作一頓,無需多問也知是怎麽回事。

  這陣子外祖母沒胃口, 蘭因想她從前沒胃口的時候就喜歡吃紫蘇梅,便讓人去外頭找找有沒有賣紫蘇梅的,隻是汴京並不時興紫蘇梅這樣的蜜餞, 單喜等人在城中找了許久, 也隻買來一小壇子, 還是從一戶人家要來的,蘭因今早過去的時候發現那一小壇子已經見底,正想回頭吩咐他們再去城外那些人家問問,看看有沒有多的,沒想齊豫白便派人送來了。

  “這人……”

  蘭因麵上無奈,唇角卻忍不住輕輕翹起,她繼續手上的動作,頭也不回地和停雲說道:“直接拿去給外祖母,不用隱瞞是誰送的。”

  他的心意,不應該被埋沒。

  停雲笑著應是,又與她說,“對了,竹生還在,您還有別的吩咐嗎?若是沒有,奴婢便讓人喊他先回去了。”

  “那麽熱的天,他辛苦一趟不容易,回頭我讓人給他送碗冰鎮綠豆湯過去,你不必管,先把東西給外祖母送過去。”蘭因交待一句,見停雲應聲離開,便繼續手裏的活。

  綠豆百合蓮子湯是今早便煮好了的,一直放在一旁涼著。

  蘭因怕直接加冰塊壞了原本的味道,便讓人用棉布包著碎冰裹著那白瓷湯盅,這會揭開棉布,冰塊還沒化,綠豆湯卻已滋滋冒出寒氣,觸手冰涼。

  她讓人分了三份,一份送去外祖母那,一份讓人送去隔壁齊府給齊家祖母嚐鮮,又裝了一大份放進食盒,配著早間廚房做的糕點和先前一並涼著的西瓜,讓時雨提著,朝外堂走去。

  “主母。”

  竹生見她過來,連忙起身朝她行禮。

  蘭因被他的稱呼臊了臉,她止步,聽到身後時雨悶笑,更是無奈,“不許這樣叫我,我還沒嫁給你家主子呢。”見竹生一臉嬉皮笑臉的模樣,她隻好虎著臉說,“再亂叫,我叫你主子收拾你。”

  “別啊!”

  竹生苦了臉。

  他最怕的就是主子了。

  他委屈道:“屬下以後不喊就是了。”話是這樣說,心裏卻忍不住腹誹,他在主子麵前都不知喊了多少回這個稱呼了,主子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誰叫主子聽主母的話呢,主母若真告狀,他肯定挨不過一頓責罰。

  做人真難。

  竹生心裏唉聲歎氣。

  蘭因見他這副模樣,也覺好笑,她沒多說,隻讓時雨把食盒給人,又與人說,“裏麵是冰鎮過的綠豆湯和西瓜,還有幾盤糕點,有你的一份,你吃一些,然後給你家主子送過去。”

  竹生一聽還有他的份,立刻喜笑顏開,差點一句“多謝主母”又要從嘴裏冒出,看到蘭因的臉 才硬生生止住,笑著改口喊人“小姐”,想到什麽,又說,“不過主子今日並不在府衙。”

  蘭因蹙眉,“那他在哪?”

  “主子今日被龐大人留在宮裏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出來。”

  知道齊豫白被龐相留在宮裏,蘭因倒也沒有多想,與竹生說,“那你拿去和天青他們一道吃吧。”等晚上再給人準備一份就是。

  竹生笑著哎了一聲。

  蘭因目送他離開,方才朝外祖母的房間走去。

  ……

  紫宸殿是天子議事之處。

  早朝已經結束,齊豫白卻未離開,他和他的老師龐相被天子留了下來。

  這會龐相坐在椅子上,齊豫白站在殿中,而當今天子趙乾坐在桌後,他穿著早朝那身黑紅色的帝服,冕旒後麵的那張臉依舊蒼白,他的手裏握著一本折子,這是齊豫白先前呈上去的,越看,他的臉色就越差,心中的怒火也愈甚。

  他拍桌欲斥,張口卻是一陣延綿不絕的咳嗽聲。

  身後內侍連忙捧上一盞熱茶,趙乾喝了幾口,方才緩過來。

  “您沒事吧?”

  問話的是龐相,他麵露擔憂。

  齊豫白雖然不曾說話,眼中亦有關切之色。

  趙乾搖頭,聲音卻虛弱,“無事。”與暴虐的先帝不同,他的性子十分溫和,即使多年疾病纏身,他也並未因此求仙問道苛責旁人,反而讓他變得更加禮賢下士,骨子裏的溫良,與仙逝的章德皇後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近日查到的?”他問齊豫白。

  “是,”齊豫白垂眸,言語恭敬卻不卑不亢,“這幾樁案件當初都不了了之,微臣翻閱卷宗又讓人遍訪市坊,方才找出一些蹤跡,不過其中涉事的幾個重要人證這些年已相繼‘去世’,唯有一位女子親眷尚在人間,微臣早些時候已派人秘密保護起來,也與人商議過,若有需要,她隨時都能出堂作證。”

  “你做的很好。”趙乾眼中未掩欣賞。

  早前一個月,龐含光帶著眼前這位年輕人到他麵前,那時,他對這位年輕人並未抱有太大的期待,未想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杜家這些年所涉之事竟都被人調查一通,甚至還找出了有力的人證。

  不過……

  這些還不夠。

  杜誠之勢力太大,想扳倒他並不容易,區區幾樁案子,甚至與他沒有直接關係,能拉下的也不過是涉事的幾個杜家人,那幾個不過是杜家的廢物,處置他們除了激怒杜誠之,不會有多餘的效果。

  “你可知道江南道的夏本初?”趙乾忽然問齊豫白。

  “江南太守?”見趙乾點頭,齊豫白略沉吟一番方才答道,“景德元年探花,曾先後任禦史、戶部侍郎,亦是杜誠之的義子。”

  趙乾看著齊豫白說,“朕要你想法子拿下他。”

  “陛下!”龐相蹙眉,“您這樣是不是太操之過急了一些。”

  趙乾側眸,淡聲,“朕已經等了十多年了,還是你覺得朕還有這個時間能再等?”他邊說邊咳嗽,手裏捂著的帕子明顯帶了血絲。

  “陛下!”

  內侍康禮在他身後,一眼就瞧見了帕子上的鮮血,他變了臉色,當即就要派人去喊張太醫過來,卻被趙乾阻攔。<b r />

  “……無事。”

  趙乾聲音虛弱,神情卻依舊堅毅。

  他這些年掩飾得太好,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娘胎裏帶來的弱症,卻不知他這身體其實早已掏空,便是好生將養也不過幾年時間,這件事,除了他的貼身內侍康禮以及太醫院院判張昌言、龐相知曉之外,並無人知道,當然……如今又多了一個齊豫白。

  龐相也瞧見了那帕子上的血,他抿唇沉默。

  他自然清楚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可作為齊豫白的老師……他哪裏舍得讓他羽翼未滿便直麵杜誠之。

  他心中糾葛,尚且不知該說什麽,齊豫白卻已拱手開口,“臣遵旨。”

  龐相皺眉,“敬淵……”

  趙乾也有些驚訝他答應得這麽快,他朝底下的年輕人看去,問他,“你不怕?”

  “臣怕。”

  穿著緋袍的青年說著害怕,可那張清雋的麵容卻依舊平靜,完全不像怕事的模樣,直到趙乾聽他說,“臣有要護著的人,不敢輕易死,但也正因臣有要護著的人,再怕也得去做。”

  這也是為何他向老師提議進入政事堂的原因,想要海清河晏,規避前世的道路,杜太尉隻能死。

  趙乾看著齊豫白,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可惜的是,他雖身為帝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在他麵前離開人世。

  手中帕子緊握,已不算年輕的帝王忽然啞聲,“保護好自己。”

  齊豫白能察覺出他此時語調不對,卻也沒有多問,仍垂眸稱是。

  龐相見他應允也不好再說什麽,幾人又對此事商議了一番,要離開前,齊豫白忽然向天子請求“帶一名太醫回府為長輩診治”,趙乾自然沒有二話,還關切幾句,又想起近來宮中傳聞,多問了一句,“朕聽說你要成親了,娶得還是長興侯的長女?”

  顧家姐妹要嫁人的事在汴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宮中自然也有不少人議論此事,趙乾偶爾也會聽到這些聲音。

  他從不幹涉臣子的私事,不管是姐夫娶小姨子,還是和離女嫁高官,對他而言,隻要不影響他的江山社稷,朝堂政局就與他無關,這會詢問,也不過是出於對自己這位年輕心腹的關心。

  “是。”

  “婚期已經定下來了?”

  “定在十一月十三。”說起自己的婚事,齊豫白那張少有情緒的臉上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柔和。

  這一切自然沒有逃過趙乾的眼睛,他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又想起那些傳聞中曾說兩人幼時之事,倒也稱得上是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

  趙乾心裏忽然一痛,須臾才勉強揚起一個笑臉與人說道:“這是好事,等你成婚那日,朕也向你討杯喜酒喝。”

  閑話家常一番後,趙乾目送兩位心腹大臣離開。

  康禮看著臉色蒼白的趙乾,壓著嗓音說道:“老奴讓趙太醫過來給您看看?”

  趙乾搖頭,“看來看去也就是那樣,朕可不想再被他說教。”

  “陛下……”康禮皺眉。

  懶得聽他那些老生常談的話,趙乾凝望齊豫白離開的方向,忽然說,“你說,那件事交給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