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江山社稷
  第83章 江山社稷

  康禮麵露驚訝。

  他自然知道那事是什麽, 隻是沒想到陛下會有這樣的詢問,他不由斟酌道:“齊大人到底太年輕了,能擔得起這樣的事情嗎?何況這事, 您這麽多年,連龐相那邊都未提過,交給齊大人能行嗎?”

  “你覺得對龐含光而言, 什麽才是最重要的?”趙乾手握茶盞,淡聲詢問。

  康禮一愣, 等回過神,略作沉吟也就明白陛下在想什麽,他沉默, 半晌才答,“龐大人要的是大周海清河晏, 內外無憂。”

  “是。”

  “他隻要大周海清河晏, 內外無憂, 對他而言,杜誠之是阻礙大周根基的巨石, 所以杜誠之必須得鏟除。但坐在龍椅上的到底是誰, 他並不在乎,無關那人身上有誰的血脈,隻要那人姓趙就好,可我不行。”

  最後四個字, 他說的很輕, 可那張冕旒之後蒼白麵上的神情卻十分堅定。“朕的江山隻能由朕和相宜的太子來坐。”

  “您若與龐大人說, 他或許……”

  康禮躊躇, 還未說完便聽趙乾淡聲道:“朕不敢賭。”

  “朕不敢拿自己和相宜的孩子去賭, 即便隻有萬分之一的差錯, 也不行。”趙乾手握茶盞,濃密的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可從始至終,他的聲音卻是平的,“龐含光心中所想太多,何況他又是趙衍的老師,難保他不會為了自己的學生傷害朕的太子。”

  “齊豫白不一樣。”

  “朕能感覺出,這個年輕人和朝堂那些人都不一樣。”

  “不過你說的對,這事太大,朕不能這麽快做決定,得再想想,再想想。”康禮聽他低聲呢喃,不由溫聲安慰道,“您也別擔心,長興侯不是快回來了嗎?屆時您把此事說與他聽,有他的幫襯,必定如虎添翼。”

  聽到長興侯三字,趙乾麵上方也揚起一抹笑容,他頜首,“你說的對,有鴻騫的幫忙,朕也能安心不少。不過這次他肯回來,倒讓朕有幾分驚訝,這麽多年,朕不止一次要他從雁門關回來,他都不肯。”

  康禮笑道:“侯爺還不是擔心邊關安寧,何況對他而言,朝堂爭鬥遠不如待在雁門關自在。”他說完瞥見身邊男人麵上笑意一凝,方覺失言,正要改口,卻聽趙乾已說,“是啊,這就是一座囚籠。”

  “陛下,老奴失言。”康禮白了臉跪下。

  趙乾彎腰伸手把人扶了起來,他什麽都沒說,隻是走到窗邊,凝望南方後忽然沉歎一句,“也不知那個孩子如今怎麽樣了。”

  康禮忙道:“有長白先生在,太子必定不會有事。”

  趙乾卻未說話,朝陽穿過窗格照進屋中,空氣中彌漫著白色的塵埃,他靜望南邊許久,忽然朝書桌後的一排書架走去。

  康禮知他是要進密道,便垂首退到了外間。

  殿門被合上,書架朝兩邊移動,一間密室曝露在眼前,一卷女子畫像懸掛於牆上,畫卷中的女子穿著一身皇後隻能穿的宮裝,而畫卷之下放置著一塊靈位,上書愛妻柳相宜。

  不是大周的皇後,而是他的愛妻。

  無人知曉就在這一座紫宸殿中,當今天子為他那位早逝的妻子安置了靈位。

  趙乾眉目溫和,他從隨身帶來的信匣中拿出最上麵一封信,溫聲念著信中內容,等念完,他方才看著畫卷中的女子說,“相宜,他很好,總有一日,我會帶他來這見你。”隻是說完又是一陣延綿不絕的咳嗽。

  ……

  “你先前也太莽撞了,你可知夏本初是杜誠之的左膀右臂,動他,就是在打杜誠之的臉,你可想過後果?”才出紫宸殿,龐含光便忍不住低聲訓斥起身邊這位自己平生最滿意的學生。

  說是怨怪,卻是擔憂更多一些。

  齊豫白自知他心中憂慮,便溫聲安慰,“老師別擔心,學生會小心的。”

  龐含光沒好氣瞪他,“這哪裏是你小心行事就能沒事的,我本來想著是徐徐圖之,盡量不要讓你和杜誠之的人硬碰硬,可陛下……”他蹙眉,“陛下如今是越發心急了。”

  卻也知曉他那個身體。

  若陛下身體安康,自是無需這般著急,便是熬死杜誠之也是行的,偏偏…… 他搖頭,到底未再多提此事,隻跟齊豫白囑咐,“你做事一向妥帖,但夏本初能成為杜誠之的左膀右臂絕非善類,你與他接觸一定要格外小心。”

  齊豫白前世與夏本初接觸過,知道那人溫良和善表麵下是怎樣的陰辣狠毒。

  他自然不敢對其小覷。

  不過相比對夏本初的擔心,汴京城中的人和事更讓他操心。“學生不在汴京的這些日子,恐怕得麻煩老師……”

  “你放心吧。”

  龐含光自然知曉他擔心什麽,“有老夫在,一定會保你祖母和未婚妻無憂。”

  齊豫白便無甚擔心了。

  他拱手謝過。

  師生二人繼續往前走,才走到一處,忽聽前麵傳來一陣喧鬧。

  皇宮之中處處講究規矩,誰敢這樣肆意喧鬧?龐含光又一向重規矩,幾乎是聽到這喧嘩聲便當即就沉了臉,走過去一看,發現竟是他的學生,當朝二皇子趙衍。

  趙衍今年不過九歲,他穿著一身紫衣華服,頭戴金冠,麵貌和當今天子有些相像,行事卻沒有當今天子的穩重溫和。他這會騎在一個內侍的身上,一邊騎,一邊還拿著自己的小馬鞭時不時揮動幾下,嘴裏跟著喊道:“駕,駕,駕!”

  滿院子奴仆似乎早已習慣他這副模樣,不敢怒更不敢言,可龐含光卻沉了臉,厲聲嗬斥,“你在做什麽?”

  趙衍聽到這個聲音,先是一愣,等回頭瞧見龐含光的臉,他小臉一白,馬鞭扔在地上,他忙從內侍身上起來,神情訥訥喊人,“……先生。”

  龐含光滿目失望,卻隻能拂袖,“去溫習論語,明日我要抽背。”

  趙衍當即苦了小臉,龐含光卻不為所動,喊了趙衍的貼身內侍讓人帶他回去背書,等人心不甘情不願被人帶走,方才長長歎了口氣。

  齊豫白凝望趙衍離去的身影,看著他不高興的踢踹內侍,跟著龐含光出去的時候,看著身邊長籲短歎的長者,忽然問,“老師真的覺得二皇子能坐好那個位置嗎?”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龐含光卻沒說什麽,隻是搖頭一歎,“陛下膝下總共就二皇子一人,不管他能不能坐好那個位置,都得他去坐,難不成你還想讓其餘藩王宗室子嗣登上那個位置嗎?”他想也不想就駁了,隻說,“還好二皇子尚且年幼,那些陋習毛病也不是沒法子扭轉過來。”

  “等杜家倒台,杜貴妃沒了依靠,屆時我再好生教導二皇子……”

  齊豫白能感覺出老師話語之中的無奈,他忽然想到前世那個年輕卻明睿的帝王,那個至今不知道在哪的孩子,沉吟片刻卻未說什麽。

  他如今還未進政事堂,陪著老師走了一段路,目送他進了政事堂,自己便轉身朝太醫院走去,路上碰到不少官員和內侍,迎麵碰到,皆笑著恭賀他定親,齊豫白麵上雖然還是不苟言笑的模樣,卻也都溫聲與他們回了禮,道了謝。

  等到太醫院,倒是碰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蕭業。

  他左臂受了刀傷,正在包紮,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的禁軍,這會正在絮絮叨叨,“那姓秦的也太不是東西了,說是切磋,居然下這樣重的手,要不是你反應及時,這手差點就廢了。”

  “不過明川,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以前那姓秦的在你手上三招都過不了,這次居然能傷到你。”

  “我……”

  蕭業正欲說話,忽然聽到一句,“齊大人,您怎麽來了?”

  蕭業猛地回頭,便見一個穿著緋袍的男人踩著日光走了進來,離得遠,他又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之中,其實並不能看清他的相貌,但看著那個挺拔如鬆的身影,蕭業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就是齊豫白。

  原本抵在膝蓋上虛握的手忽然用力緊握。

  給他包紮的隻是太醫院中一個小學徒,瞧見才止血的地方再次迸出鮮血,他臉都白了,又見蕭業雙目黑沉凝望門口,更是話都說不清楚,結結巴巴道:“大,大人,您不能用力,不然血,血止不住。”

  年輕禁軍顯然也看到了,他順著蕭業的視線看過去,便瞧見齊豫白站在那邊。

  幾個太醫正圍著他,嘴裏道著恭喜,便清楚明川這一番失態是因 為什麽了,他不知該說什麽,隻能抬手輕輕拍了拍蕭業的肩膀。

  蕭業抿唇,卻還是不肯收回目光,就那樣沉默地凝望齊豫白。

  齊豫白察覺到了蕭業的視線,卻未看他,說明來意後便有一個太醫去拿醫箱了。

  目送他們離開,太醫院中議論卻還不斷,“陛下如今是越發看重這位齊大人了。”

  “我聽說龐相還有意把人帶進政事堂,等進了那,再起碼也是三品,雖說他在大理寺也能有所作為,可怎麽能和政事堂相比?”那裏可是天下文臣都想進的地方,尤其如今還是龐相當政,這位齊大人又是他的學生,其中意思顯然已十分清楚。

  隻要這位齊大人來日沒出什麽差錯,等龐相致仕,那宰相的位置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這位齊大人才二十一吧?”

  “二十一,居然能有這樣的成就……”有人感慨。

  那群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未注意到蕭業,說完也就各自散開了,可蕭業卻還凝望著齊豫白離開的方向,隻是相較先前的如臨大敵,此時他眼中更多的卻是悵然。

  曾幾何時,他也是旁人口中的少年英才、青年才俊,未想如今竟落魄至斯。

  他心中被兩種複雜的情緒纏繞著,既不甘又慶幸,不甘齊豫白的功成名就遠超於他,不甘她的未婚夫比他好,不甘自己再也無法擁有她,卻又……慶幸,慶幸她選擇了一個不錯的夫君,至少有他在,從今往後再無人敢議論她的是非。

  外邊蟬鳴陣陣,夏日晴朗,蕭業處於這偏隅一角,卻沉默地閉上眼。

  *

  齊豫白帶著太醫回到家,正好和送蕭思妤出門的蘭因碰上。

  蘭因看著回來的齊豫白,正驚訝他今日回來的這麽早,卻瞧見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幾乎是在看到那名中年男人身上的服飾時,蘭因便知他是什麽身份了,等聽齊豫白引薦了一番,她便立刻朝人福身一禮,“許太醫。”

  “顧小姐快請起。”許太醫不敢受她這一禮,忙側身避開。

  他來前已從齊豫白的口中知道大體情況,這會便與蘭因說,“勞煩顧小姐差人給許某領路。”

  “停雲。”

  蘭因忙朝身後喊了一聲,與她交待,“你替大人領路。”

  等停雲領人進屋,她正想與齊豫白說話,餘光瞥見身邊的蕭思妤,暫時先壓住心中的情緒與齊豫白說道:“思妤今日過來看我,我正要送她離開。”

  都是熟人,倒也無需見禮。

  隻是蕭思妤如今麵對齊豫白,神情難免不如從前那般自然,她想過顧姐姐會成婚,甚至還想著日後給人相看個好的,但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人會是齊豫白,她喊了幾年師兄的男人。

  更沒想到……

  蕭思妤想到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擔憂。

  怕師兄性子清冷不會照顧人,也怕顧姐姐日後和人在一起受冷落受委屈,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卻從塗以辭的口中知道一則舊事。

  原來師兄早就對顧姐姐情根深種。

  這些年不娶旁人也是因為他心中有顧姐姐的身影,再裝不下別人。

  顧姐姐能得這樣的一心人,她自然是替她高興的,但想著喊了多年的嫂嫂馬上要成了別人的妻子,她這心裏又難免忍不住惆悵。可見兩人並肩而立,男才女貌,尤其是顧姐姐,那眼中的溫柔和看向師兄時藏不住的歡喜,她終究還是掩了心裏的糾葛與齊豫白如常打了個招呼,又說,“嚴明說等過幾日天氣好,師兄和他一道休息的時候,我們再一起聚下。”

  齊豫白頜首應好,卻說,“得在初六前。”

  蕭思妤一怔,“這是為何?”

  蘭因也朝他看去,不知他這話是何意思。

  “過陣子我得出去公幹,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話音剛落就見蘭因身邊神情一怔,他仗著寬袍大袖,輕輕握住她的手,等蕭思妤告辭離開的時候,他低眉看著神色還有些怔忡的蘭因,方才柔聲與她說,“進去再說?”

  蘭因看著他,沉默半晌才點頭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