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萬家燈火
  第81章 萬家燈火

  自離開顧宅, 王氏臉上的笑意便沒了,她一路沉默著回到七寶巷的顧府,本想著直接回屋歇息, 未想才過月亮門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母親。”

  無需去看, 也知是誰。

  王氏止步, 循聲看去便見一個穿著素衣的女子朝她小跑而來。

  自打婚期定下來後, 王氏便沒再見過顧情, 即便她過來請安,她也不肯見,這還是她們母女倆數日來第一次見麵。

  大概是知道她還在生氣,顧情又恢複成最初回到侯府時怯生生的模樣, 她走到王氏跟前, 躊躇了許久才看著她小聲道:“您用過午膳了嗎?我給您做了您喜歡的豆腐鯽魚湯,這會還在鍋裏煨著,我讓人給您拿一份好嗎?”

  她小心翼翼詢問,目光一直殷盼著看著王氏,希冀著她能答應。

  王氏沉默不語,如果沒有蕭業的事,沒有那些夢,她一定高興應允,或許還會笑著誇她孝順, 可如今……她心裏積壓了太多的事, 那些事讓她根本沒辦法和顧情坐在一道用飯,看著這張臉,她就會想到蘭因在夢中的結局, 想到她葬身火海, 想到她連她的骨灰都挽留不住, 連去她的墳前祭拜都不能。

  她知道自己不該被一個夢左右,可她沒有辦法,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讓她每每醒來都渾身發冷。

  何況她如今對顧情也是真的失望了,她沒辦法麵對一個為了愛情可以忽視一切的女兒。

  “不用了。”

  她垂下眼簾,沙啞著嗓音說了一句,便徑直離開。

  “母親!”

  顧情白了臉想追,蘇媽媽知道王氏今日情緒不好便抬手攔了一下,她仍是客氣恭敬的語氣,態度卻很堅決,“夫人今日起得太早,約莫是累了,二小姐也先回房歇息吧,您說的魚湯,回頭老奴會讓人去拿的。”

  她說完恭恭敬敬朝人一禮,便跟著王氏的步子離開了。

  顧情一個人被留在原地,明明是烈焰夏日,她卻渾身發冷,她淚眼婆娑看著王氏離開,那個記憶中總是維護她照顧她疼愛她處處以她為先的女人這次頭也不回走在前麵,一次都沒有回頭。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住往下掉,可這一次,她的身邊卻再也沒有人安慰她了。

  雪芽死了。

  阿業如今根本不理她,她給他寫的那些信,他沒有一封回的。

  如今就連最愛她的母親也不理她了。

  顧情覺得自己眾叛親離,偏偏這還是她自己選的路,她連哭都沒法哭,抹著眼淚回到房間,留綠幾個丫鬟正在廊下做女紅,看到她回來紛紛起身,見她雙目通紅,隱約也知道是因為什麽,卻又不知該怎麽詢問,隻能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小姐”便又垂首不語了。

  顧情沒說話,隻點了點頭便進了房間,走到內室看到床上鋪著的那件喜服,心裏才好受一些。

  不管怎麽樣,她終於可以如願嫁給阿業了。

  她相信現在的困境隻是暫時的,終有一日,阿業和母親都會像從前那樣對她的。

  ……

  前些日子蕭父忽然抱病,起因是因為蕭母送過去的家信中提到了蕭業要和顧情成親的事,他打聽一番後方才知道兩人的情況,氣血上湧直接暈了過去,事情傳到成伯府,蕭母要忙成親的事宜,加上因為這陣子伯府出事太多,蕭父對她多有遷怪,她也沒這個心情再去偽裝粉飾兩人之間的感情。

  她可以不去。

  但蕭業身為人子,卻沒法避之不見。

  這陣子他請了假在莊子照顧蕭父,今日才得以回來,才回府,剛跨進院子,周安便拿著一封信過來,看著他語氣難為道:“世子,顧小姐又給您來信了。”

  蕭業臉色難看,原本還沒什麽情緒的臉上幾乎是一下子就閃過一抹厭惡,他腳步不停,看也沒看,冷著嗓音丟下一句,“扔了。”便徑直朝屋中走去。

  周安知道他因為定親的事心情不爽,自然不敢觸他黴頭,忙答應一聲,正要離開,卻見蕭業背對著他,一邊解佩劍,一邊啞著嗓音問,“她……什麽時候定親?”

  這個她說的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周安卻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聽說今天齊家登門,長興侯夫人也去了,至於婚期不知道定得是什麽時候。”原本想說世子若想知道,屬下便去打聽下,但想到兩人如今這個情況,又閉上嘴。

  正想著要不要勸人一番,卻聽蕭業說,“知道了,下去吧。”

  周安張口,安慰的話已到喉嚨口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很清楚屋中的男人並不需要安慰,安慰對他也沒有絲毫用處,他隻能輕輕應了一聲“是”,正要退下,想到什麽 又說了一句,“先前夫人派人來傳話,讓您回來後去一趟她的院子。”

  蕭業什麽話也沒說。

  周安一時也不清楚他是什麽意思,但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隻能默聲退下。

  蕭業沉默著站在屋中。

  午後晴日在他身後,外間日光正好,他卻身處沒有光線的陰影中,低頭不語。

  枯站許久,蕭業忽然轉身朝外走去,他沒去蕭母那邊,而是徑直朝府外走去,可蕭母似乎知道他不會去,知道他回來後便找了過來,母子倆在半路碰上,蕭業麵無表情,蕭母卻臉色難看。

  “你才回府,又要去哪?”

  蕭業無言。

  “你難道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與我說話了?”蕭母氣得不行。

  自打她決定和顧家定親後,蕭業便再沒跟她說過一句話,被自小疼愛長大的兒子這般對待,蕭母又生氣又心痛,忍不住紅著眼說他,“你如今怪我給你定親,可我那日要你別去救她,你怎麽不聽?你若是那日沒去,怎麽會有如今的事!”

  她這陣子心情也不好。

  本就和顧家鬧成那副模樣,沒想到如今居然還要做親家,外頭流言紛紛,她要強了一輩子,未想人到中年,卻成了旁人茶餘飯後的閑話。

  怎麽可能不生氣?

  可再生氣,再不願,她又能怎麽辦?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隻能往前看。

  好在顧情再不中用也是侯府次女,王氏又一貫心疼她,如今伯府日漸衰微,若能操控顧情,總歸也能為阿業謀取幾分前程。

  蕭母定了心神與人說道:“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就別再想別的了,這陣子,我該給的氣也都給出去了,可既然兩家要做親家,也不能一直這樣往來,王錦那人我知道,一向最疼愛她這個次女,你隻要把控了顧情,日後再讓長興侯……”

  話還沒說完,蕭業便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往外走去。

  蕭母一愣,等反應過來忙朝著人的身影喊道:“阿業,你去哪?”

  無人回她。

  蕭母被蕭業的態度氣得渾身發抖,她被景蘭攙扶著,眼裏逐漸帶了水意,兩片紅唇一顫一顫,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我還不是為了他好?他怎麽能這麽對我……”

  景蘭也不知該如何規勸,隻能讓她保重身體。

  *

  蕭業出府後,也不知去哪,他騎著碧驄馬去城外跑了一圈,回城時已是傍晚,隨便找了一間飯館進去,才坐下便聽屋中其餘客人議論道:“聽說沒,今日那位齊大人去顧家提親了?”

  “何止聽說,我還親自去看了!”說話的人洋洋得意,甚至還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當真?快與我說說那時的情況!”

  那褐衣書生模樣的男人故意自矜了一番,他抬起手中空了的酒盞,等人給他滿上這才開口說起今早的情形,“那聘禮一箱箱往顧家抬,看得人眼花繚亂,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位齊大人的態度。”

  “什麽態度?”

  “齊大人派下屬與我們說,今日招待不周,等來日成親再請我們吃糖喝酒。”

  “他當真這樣說?”有人驚訝。

  書生揚起下巴,頗有些倨傲模樣,“我親耳所聞,自是真的!”

  同桌有人感慨,“從前隻覺得這位齊大人性子冷清,未想竟還有這樣一麵,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那位顧小姐。”

  那書生也跟著感慨一句,“別說,我今日見那位齊大人倒真是比從前多了幾分人氣,臉上掛著笑,好說話了不少。”

  飯館裏的人說了一會齊豫白和顧家大小姐定親的事,免不得又要說起另一樁親事,“相比這位顧家大小姐,她妹妹那個親事就落魄多了,我聽說伯府隻派了管家和小廝登門,那位世子爺麵都沒露。”

  “那位世子既不喜歡這門親事,怎麽可能露麵?”

  “這倒也是奇了,他既不喜歡,當初又為何要把人迎到家中。”

  “自是想享齊人之福,未想那位顧大小姐……”

  話還沒說完,隔壁一桌忽然傳來瓷盞碎裂的聲音,眾人停聲看去,便見一個黑衣男人直接徒手捏碎了手中的酒盞,酒水四濺,弄濕了那人的衣裳,來送菜的小二見到這般情景,又見男人陰沉著臉如修羅鬼刹,掌心鮮血更是不住往下滴,不禁白了臉,怯聲道:“客,客官,您沒事吧?”

  蕭業沒有回話,隻扔下一錠銀子便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劍往外走去。

  他氣勢太強。

  &nb sp;直到他走後許久,飯館裏才逐漸有人說話,“那人是誰啊?”

  卻也是壓著聲音。

  有人從前遠遠見過蕭業,猶豫著提了一句,“我看著有點像成伯府那位世子。”

  眾人訝然,先前說話的那些人對視一眼,到底不敢多談。

  夜色漸濃,蕭業就這樣沉著一張臉往外走,他一身酒氣,掌心鮮血不止,來往行人見他猶如煞神一般,都不敢靠近他,直到見他策馬離去,方才舒了口氣。

  身後如何議論,蕭業都沒去理會。

  他隻是一路策馬向前,快到甜水巷的時候,動作才放慢了一些,他凝望那條安靜的巷子,這個點,各家各戶都已點燈吃飯,也有些正在往家趕的人。

  蕭業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隻是忽然很想去見一見蘭因。

  他就這樣騎著馬朝向那間熟悉的府邸,還未到那,就見顧宅門前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穿著青衣的女子站在燈下,翹首望著巷子,似是在等人回家。

  有那麽一瞬間,蕭業以為蘭因是在等他,過去的三年,他曾不止一次見到這樣的畫麵,剛剛成親的時候,蘭因總會像這樣站在廊下等他回家,即使他與她說不必等,她嘴上笑著應好,第二日卻還是照等不誤。

  看著遠處廊下女子忽然麵朝他的方向翹起紅唇,臉上也跟著扯開一抹笑容。

  處於陰影中的蕭業完全忘記自己這個地方,蘭因根本看不到,他以為蘭因是在衝他笑,死寂了多日的心忽然再次活了過來,撲通、撲通,心跳有力,蕭業隻覺得心裏那些低落的情緒都在這一刹那消失不見,他眼中不禁化開溫柔的笑意,正想握著韁繩朝蘭因過去,卻見顧宅門前停下一輛馬車,一個穿著緋色官袍的男人走了下來。

  刹那間。

  所有的心跳和歡喜歸於沉寂,蕭業臉色煞白,他處於黑暗中,沉默地凝望遠處,凝望他曾經的妻子向另一個男人走去。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蘭因說著朝齊豫白走去。

  齊豫白看著她說,“去買了點東西。”

  蘭因正要詢問,卻見男人遞給她一袋東西,聞著那股子淡淡的栗子香味,幾乎不用去看也知道是什麽,她抬頭,卻還是震驚,“那天那個小販?”

  “嗯。”

  “怎麽找到的?”

  齊豫白正想開口,身邊竹生卻接過話,“主子這陣子每日都會去街上找,找了好幾天呢。”

  原本是能交給他們的活,但那日花燈節,竹生和天青都不在,齊豫白隻能自己去找人。

  蘭因卻不知道這事,這會聽竹生說起,忍不住目露複雜,怪不得這陣子他每晚都會晚回來,她看著齊豫白,啞聲,“你怎麽都不跟我說?”

  “又不是什麽大事。”

  齊豫白說著淡淡瞥了一眼竹生,似乎在怪他多嘴,又與蘭因解釋,“沒找多久,這個季節賣栗子的人不多,挺容易的。”

  蘭因看著他,輕啟紅唇,吐出兩字,“騙人。”

  她自己又不是沒找過,豈會不知道這事不容易?她有些心疼,忍不住和人說,“以後別去找了,我也沒那麽喜歡。”

  齊豫白笑著答應,“好。”

  可蘭因知道她以後若是有什麽喜歡吃的,他還是會像現在這樣替她滿城去找,心裏有些甜又有些酸,高興這世上有人為了她一點喜歡便費盡心思,卻也心疼他這般勞累還要奔波,偏偏還不肯讓她知曉。

  隻能說,“也不許瞞著我。”

  這次齊豫白倒是沉默了一會,才在她的注視下無奈點頭。

  “知道了,以後什麽事都與你說。”他說著,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進去吧,以後不用在外等我,我回來晚,你就和祖母她們先吃。”

  蘭因卻不肯。

  齊豫白無法,要進府的時候,他似乎察覺到什麽,忽然回頭。

  巷子漆黑。

  他卻看到了那人。

  “怎麽了?”蘭因跟著止步。

  正要回頭,卻聽齊豫白說,“沒事,進去吧。”

  蘭因也沒多想,輕輕嗯了一聲便跟著齊豫白進去了。

  今夜隻有繁星點點,可府中燈火如晝,兩人結伴同行,閑話家常,晚風拂過,能帶來幾道笑聲,蕭業聽著那熟悉的笑聲,不知在漆黑的巷子待了多久才收回目光,驅馬離開。

  萬家燈火在他身後,卻沒有一盞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