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齊家的聘禮
  第78章 齊家的聘禮

  事關自己的終身大事, 蘭因自然是要出去的。

  她放下手中的花樣冊子,仔細合上後放到一旁,原本想就這樣穿著一身家常服出去, 但想著既然算日子的話,保不準回頭齊家祖母和齊豫白也要過來,便又特地去裏間換了一身衣裳, 對鏡梳妝的時候,她透過銅鏡看到兩個丫鬟臉上都有著藏不住的揶揄笑容,她輕咳一聲,沒說話,耳根卻漸漸泛了紅。

  她也覺得自己如今是越過越回去了。

  都已經二十,馬上就要二十一的人了, 也不是頭一次出嫁, 居然還跟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似的,又高興又不安又期待。

  懷著這樣的一份心情,蘭因又仔細看了一回鏡子, 鏡子中的女人柳眉杏眸, 未塗口脂的紅唇粉嫩嬌豔, 雙目清亮水潤, 竟是要比少女時候的她還要嬌嫩,看著這樣的自己, 蘭因不禁有些恍神, 記憶中那個像枯萎花朵頹敗的顧蘭因好像已經漸漸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個全新的鮮活的充滿生命力的顧蘭因。

  “主子?”

  身後傳來停雲的聲音。

  蘭因回神,“怎麽了?”

  停雲笑著問她, “您看看, 這根簪子如何?”

  蘭因看了眼鏡子, 是一支珍珠步搖,她點了點頭,滿意道:“就這根吧。”說著又看了眼鏡子,確保沒有不妥的地方,這才帶著兩個丫鬟出門,過去的時候,正廳大門敞開著,還未進去便聽到外祖母喑啞著嗓音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就為了這麽一個女兒……”

  是在說顧情。

  蘭因腳步一頓,她沒讓站在門口的紅杏等人通傳,而是走到一旁的秋千坐下,想著等兩人說完再進去。

  王老夫人和王氏都沒有察覺到蘭因已經過來了,母女倆在屋中坐著,王氏來了已經有一會了,坐在椅子上的這會時間,她一直被王老夫人數落著,換做從前,她早就要發脾氣讓她別說了,可如今,她連反駁的精力都沒有,她驕傲了一輩子也自矜了一輩子,沒想到活到這把年紀卻被自己的女兒丟盡臉麵。

  城中那些流言也就算了。

  可恨的是孫玉容那個賤-人!

  知道顧情非要進她蕭家的大門,便覺得拿捏了他們,什麽要求都敢提,什麽話都敢說,開始是管家的事,她活到這把歲數還真沒見過主母不管家由小妾管家的,那日孫玉容才說出這番話,她就氣得當場摔了杯子離開伯府,沒想到回到家裏和顧情一說,本以為這樣她總能知道蕭家是個什麽意思了,哪想到顧情雖然紅了眼眶卻還是同意了。

  那天她氣得渾身發抖,第一次打了顧情,質問她怎麽這麽自甘下賤。

  顧情一句話沒說,隻跪在地上抹著眼淚。

  外頭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她去蕭家又有不少人瞧見,何況,她也看出她這個女兒的決心了,要是不讓她進蕭家,隻怕回頭還得繼續鬧,她累了,再心有不甘也還是同意了,卻不肯再登蕭家的門,隻派蘇媽媽去伯府談事。

  原以為孫玉容再過分也就做到這一步了。

  沒想到她居然這麽快就定了婚期,說是下個月十八就是個吉日,要進門就趁早進,省得被城裏的人看笑話。

  王氏那會還在病中,再次被孫玉容氣得直接摔了手中藥碗,正經人家哪個不是三媒六聘?可蕭家呢,聘禮少也就算了,日子還定得這麽早,旁人會怎麽看?他們隻會以為他們做了什麽苟且的事,這才著急撩火的要嫁進去。

  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

  同樣的事,落到男子那邊是風流韻事,可落到女子就是下賤、不要臉。

  蘇媽媽把話帶回來的時候,顧情就在床邊侍疾,她那會冷著一張臉問她,“這麽一個婆婆,你嫁過去不知要在她手上吃多少苦,再看看你要嫁的那個人,他這陣子一句話沒有,連送聘禮都沒登門,就連派個人慰問你身體好了沒都沒有,這樣一戶人家,這樣一個丈夫,你真的還要嫁嗎?”

  顧情那天沉默許久還是點了頭。

  她看她那樣便一句話都不想說了,揮手讓人下去,之後讓蘇媽媽等人替她操持大婚前的準備,自己並未插手 ,甚至連見都不想見她。

  如若不是今日母親來信,說要議論蘭因的婚事,恐怕她還待在房間不肯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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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嘲一笑,“自她回來,我好吃好喝供著,小心翼翼養著,從來不敢與她說一句重話,本想著是彌補她那些年流離在外的苦,未想卻把她養成這副模樣,母親,我悔了,可再悔也回不去了,她對蕭業的那份情,我這個做母親的比不了,可我也沒法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免得不如她的心意,她回頭一哭二鬧三上吊,索性如今如了她的願讓她去吧。”

  “我能替她做的也就隻有給她找幾個能幹的丫鬟婆子,免得她被孫玉容那個賤-人欺負。”

  “至於別的也就隻能靠她自己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從前驕傲明豔的王氏就像是忽然之間老了好幾歲,她過去那雙總是上揚著睨人的杏眸如今耷拉著,紅唇緊抿泛出幾分苦色,就連鬢角也隱約可見幾根銀絲。

  她再也不是那朵被人豔羨的人間富貴花,她變得和這世間其餘被生活飽受折磨的婦人一樣。

  看著這樣的王錦,王老夫人心裏不是不痛心,原本責怪的那些話忽然就說不出來了,能怪她什麽,她這個做母親的就沒給她做好表率,如果當初她對她和她那些兄弟一樣,想來她也不會變成這樣。

  無人再說話,屋中泛起一陣沉寂的靜默。

  紅杏見裏麵無聲便立刻去和蘭因回了話,蘭因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又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方才扶衣起身。

  看著她進來,王老夫人連忙收起臉上的苦澀,如從前一般衝她一笑,“因因來了。”

  王氏卻是立刻站了起來,自打花燈節之後,她便未再見過蘭因,若說從前,她還希盼著能和蘭因修補母女情分,那麽這陣子的夢以及顧情的表現,讓王氏麵對蘭因是既愧疚又自責,即便那些真的隻是夢,可她對蘭因這些年的忽視是真的,當初把她扔在街上也是真的,無論她有多少理由、解釋都無法掩飾她過去那十多年的不盡責。

  怎麽還有臉讓她原諒自己?

  蘭因自然也瞧見了王氏的舉動,如今再看她這般異常的舉止,她已經不會覺得奇怪了,卻也沒什麽好說的,和外祖母見完禮後,她也隻是如常和人請了安,並未說什麽別的,便坐到了一旁。

  未從她的口中聽到她一聲“母親”,王氏心裏哀痛不已,可她早已沒了那個立場,也沒那個臉再去指責她。

  她重新坐了回去。

  臉上的神情沒了先前的淡漠,卻多了一份哀傷。

  母女倆這副模樣,王老夫人心裏看著也不好受,但她也不好說什麽,便隻能岔過這個話題和蘭因說道:“你和豫兒的八字已經合過了,是大吉之相。”

  這事蘭因早已知曉。

  那日才算好八字,齊豫白便把答案來與她說了,她那會問他,“如果八字不合該怎麽辦?”

  “不會不合的。”

  那是齊豫白那日說與她的話。

  她覺得好笑,這世上之事哪有絕對的?正想笑他,卻聽他說,“如果不合,我就算到他合為止。”

  從未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蘭因那會不禁愣住了。

  如今想起卻覺甜蜜。

  她點了點頭,正想說話,單喜便來傳話了,“老夫人,夫人,主子,齊家來人了!”

  成親需三媒六聘,前麵的三媒早些時候已經完成了,後麵的六聘也已經完成了納采、問名、納吉,今日齊家登門便是來完成納征和請期,納征是男方將準備好的聘禮送到女方家,請期便是男方擇定好婚期,帶上禮物和先生來問女方家行不行。

  明明都是經曆過的事,可不知道為何,這次蘭因的心卻跳得很快。

  撲通撲通——

  蘭因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經跳到嗓子眼,就快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偏偏單喜還在一旁說,“帶了好多東西,人也來了不少,這會外頭都快圍滿了。”

  蘭因便又想起前些日子和齊豫白的一番交談,她是想著成親簡單點就好,不必弄得大張旗鼓,隻請些親人朋友吃頓飯就是,畢竟她這是二婚,也怕辦太大影響齊豫白的名聲,可一向對她千依百順的齊豫白這回卻不肯,非要大辦,蘭因強不過他,也隻好隨了他去。

  “我們去看看。”王老夫人起身說。

  蘭因跟著起來,卻被盛媽媽扶住胳膊。

  盛媽媽一向老道嚴肅的臉上這會卻堆滿了笑容,“我的小姐,您可不能出去。”

  王老夫人原先未注意到,一聽這話也回了頭,看著蘭因就在她身後跟著,忍不住笑,“你待在屋子裏,有什麽事我會讓人來與你說的。”

  蘭因其實在盛媽媽開口的時候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她臉紅得不行,低著頭輕輕哦了一聲就又坐了回去,又強行給自己辯解了一句,“我就是起來送送你們。”

  滿屋子笑聲,誰也不信她。

  就連王氏眼中也忍不住揚起了一份笑意,她原本還不大滿意這樁婚事,如今見到蘭因這般總算是放心了,母親說的是,她是真的喜歡齊家那個孩子。

  她已經想不起蘭因上次嫁給蕭業時是什麽樣子了,但肯定沒有這樣的羞赧和女兒嬌態。

  隻可惜這一份女兒嬌態,她是沒有這個福分享受了,想到這,王氏心裏又有些酸澀,被母親喊了一聲,這才收拾好心情跟了出去。

  顧宅門外果然來了不少人,除了齊府那些侍從和下人,還有不少知道消息特地趕過來的人,不僅僅是甜水巷的左鄰右舍,還有些從其他地方來的,早在前些日子就聽說齊家那位少卿大人要定親了,又有人打聽到是和如今城中名聲十分響亮的那位長興侯嫡女定親,這一來,城中自是議論紛紛,這位長興侯嫡女方才和離不久居然又要定親了。

  開始是說什麽的都有。

  畢竟女子二嫁,嫁得還這樣好,自然是酸話醋話一大堆,尤其是那些愛慕齊豫白的姑娘更是不知道寫了多少酸詩。

  可漸漸地,又有幾則消息傳出來。

  說這位齊少卿和這位顧小姐原是幼時就認識,當初齊府落魄多虧這位顧小姐的外祖母接濟才讓齊家祖孫可以在金陵重振旗鼓,兩人也並非如那些流言中說的那般,而是和離後才重逢的,兩家老人也都是故交好友……這些話傳出來後,那些不好聽的流言自是散了大半,隻有一些愛慕齊豫白的女子依舊整日躲在房中哭,咒罵顧蘭因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才讓齊豫白娶她。

  後來蕭家要和顧家定親的消息也傳了出來,正是當初流言中的那對“姐夫和小姨子”。

  這麽一來,原本還覺得蘭因嫁人嫁得太快的人立刻倒戈,前夫都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了,她嫁人怎麽了?何況她自己又不差,如今城中幾家酒樓和成衣鋪子哪個不是日進鬥金?又是長興侯嫡女,真要說,她這還是低嫁了。

  偶爾有人說起蘭因的壞話,也被人罵回去了。

  這樁親事傳了好些日子,自是萬眾矚目,因此知道今日齊家要登門送聘禮,自是來了不少人。

  王老夫人和王氏出去的時候,齊家祖孫已經到了,因為齊豫白在,外邊的議論聲倒是幾不可聞。

  兩家見過禮,齊府的管家程伯便遞上一封厚厚的聘禮單子。

  顧宅沒有管家,這些日子外頭的事宜都由單喜操持,但今日這種場合,他這個身份儼然是不夠的。

  便由蘇媽媽接過。

  蘇媽媽在長興侯府當了十多年的管事媽媽,不知操持過多少事,自是不懼這樣的場合,可即便如此,在從程伯手中接過聘禮單子打開一看後,她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下。

  這聘禮單子比起前幾日她在顧府念得那一份實在是豐厚太多了,便是比起大小姐三年前那一份也是有過之無不及。

  &nb sp;不必看別的,隻需看上麵的聘金就知道齊家有多看重這樁親事了。

  前些日子蕭家送來的聘金是一千兩,孫玉容雖然在別的事情上做得過分,但事關蕭家的臉麵還是看重的,這一千兩雖然不算多,卻也絕對不算少了,但比起齊府給的卻是小巫見大巫了,看著上麵的八千八百八十八兩,蘇媽媽心裏也不禁為大小姐感到高興。這聘金是男方家裏用來感謝女方家裏對女兒的養育之恩,雖然一般有臉麵的人家都會把這個給女兒,但也有些人家會昧下,何況便是當做壓箱底抬回去,那也是給女方的嫁妝,和男方家裏沒什麽關係。

  能給出這麽大一筆銀錢,可見齊府有多看重大小姐了。

  想到她家這位未來姑爺的身份,蘇媽媽便是再高興,也不可能當眾把聘金念出來,她直接越過聘金,就著底下的單子開始念,“活雁一雙,龍鳳鐲一對,玉如意兩柄,聘餅一擔,海味八式,三牲、魚,酒四支,四京果、四色糖各一盒……①”

  總共念了幾頁,蘇媽媽口幹舌燥,卻滿麵笑容,她念完後便把冊子遞給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也不知道齊家給出的聘金,本就已經滿意齊家做事周到,待看到上麵的聘金更是驚喜萬分,便是齊家給的少,她也不會說什麽,畢竟齊家早年受創,祖孫倆如今這樣已是不容易,未想齊家竟然給的這麽多。

  不過高興歸高興,她心中卻也有一抹狐疑在。

  大周官員一年也才那點俸銀,豫兒看著也不像是會收受賄賂的人,這才三年怎麽會有這樣大的一筆積蓄?她在心中按壓不表,打算回頭還是讓因因問下,她對自己的外孫女婿沒別的要求,隻要疼因因就好,錢少點沒事,那些作奸犯科的事卻是萬萬不能做的。

  “好了,外麵天熱,先進去。”

  她收起聘禮單子,笑著跟齊家祖孫說話,“給你們準備了酸梅湯,還是因因早上自己熬的,用冰塊鎮著。”

  齊老夫人眉開眼笑,“那我可得多喝幾碗。”

  齊豫白寡淡的臉上也帶起一點笑容,看著身後的眾人,他和竹生說了一句方才跟著幾位長輩進去。

  看戲的一群人見他們離開也就準備走了,未想那高馬尾的侍從竟看著他們揚聲笑道:“我家大人說了,今日還有事,等定下婚期,再請大家吃糖喝酒。”

  “真是齊大人說的?”有人止步驚喜。

  竹生雙手抱胸,矜傲一抬下巴,“自然。”

  那些來看熱鬧的人一聽這話,紛紛喜不自勝,倒不是為著那杯酒那點糖,而是這話出自齊豫白之口,他們笑嗬嗬說了好些吉祥話才離開。

  而此時的屋中。

  蘭因頗有些坐立不安,外祖母出去已經有一會了,也不知道外頭怎麽樣,要不是身邊人多,她都想起來踱步了。就在她心裏七上八下的時候,紅杏忽然氣喘籲籲跑了回來,“來了來了,齊大人和老夫人他們一道進來了。”

  蘭因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盛媽媽扶著站了起來。

  “您不能在外麵,得去屏風後麵坐著。”一派兵荒馬亂,蘭因幾乎連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人扶著進了屏風後麵。

  等坐下能說話的時候,便聽到一陣說話聲從外頭傳進來,蘭因透過水墨屏風往外看,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齊豫白的身影,他今日一身刺繡君子竹長衫內搭交領長衣,腰間係著勾雲紋黑色腰封,上麵除了懸掛一塊玉佩便是一隻她曾經送於他的香囊。

  他起初並不知曉她也在屋中。

  直到目光落在一隻喝了半杯的茶盞上,餘後,蘭因便見他掃了一眼屋中,最後直接穿過屏風與她對上,隔著這麽一扇屏風四目相對,蘭因幾乎是一刹那,心跳如擂,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豫兒,怎麽了?”王老夫人見他還站著,不由問了一句。

  齊豫白這才收回目光,“無事。”

  他從容入座。

  蘭因卻能聽出他話中的笑音,是極為愉悅的模樣,而她捂著有些發燙的臉,忽然慶幸自己是坐在裏麵,而不是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