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動搖
  第55章 動搖

  齊豫白已經走了。

  偌大的廂房內隻剩下蘭因一個人。

  周遭靜悄悄的, 蘭因還處於呆怔的茫然中,如果不是手腕上還殘留著不屬於自己的餘溫,房間裏也還飄蕩著淡淡的烏木沉香味, 蘭因差點要以為自己先前是在做夢,一個荒誕到與誰說起都不會有人相信的夢。

  偏偏這不是夢。

  偏偏這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齊豫白與她說的那些話, 想到他的坦誠、他的表白,還有……他離開前的那一句, “先前是我孟浪,可你總得習慣,我喜歡你,想要與你親近, 這是天性, 即使是我也控製不住。”

  臉再一次變得通紅,心跳也如擂鼓一般震動著。

  蘭因抬手捂臉,剛剛觸碰到,指尖便沒忍住輕輕一顫,太燙了,燙得讓人心頭發顫, 知道是因為什麽緣故,她連忙轉身朝窗邊的架子走去, 那邊放著清水,蘭因匆匆過去,正想用清水拍臉, 卻瞧見水中的倒影,平靜的水麵倒映出一張滿麵含羞的臉, 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春意。

  她若是這副模樣跟著齊豫白出去, 誰都能猜到先前發生了什麽, 隻怕還要浮想聯翩。

  她不敢去看水中的自己,連忙閉目,清水嘩嘩往她臉上撲,蘭因以為這樣可以澆滅她心頭的火熱,可即使她已經很努力很克製地讓自己不要再亂想了,腦子卻不聽她使喚,閉上眼後,那些話那個身影變得更加清晰了。

  滿腦子都是齊豫白的身影。

  他笑的樣子,他壓著眼尾看她的樣子,他抿唇望向她時那雙黑眸是如此的清亮,仿佛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

  從前想起他,蘭因心裏滿是難過和倉惶,她怕自己越陷越深,也怕被人發現。可如今想起他……

  蘭因咬唇,她一時也說不清自己現下是個什麽心情,高興有、感動有,歡喜也有,甚至還有一抹……甜蜜,就像是吃了一口上好的花蜜,連心裏都泛著甜。但這些情緒之外,還是有擔心,還是有不安。

  她曾經曆過一段失敗的婚姻,也從沒想過要再步入一段婚姻。

  蘭因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要說管家打理庶務,她自是不在話下,可要她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嬌嬌柔柔地和自己的夫君相處,她卻是既不會也不習慣,她打小就活得硬邦邦的,許多女孩與生俱來的本事,她卻是怎麽學都學不會。

  她的性子也不夠好。

  對於很多事情,她都顯得過於冷清,說得好聽點是理智,說得難聽點就是冷漠,她習慣了籌謀也習慣了在最差的環境中尋求對自己最有利的情形。

  當初蕭業苛責她的那些話,並非沒有道理。

  她的確自私,也的確冷漠,她怕齊豫白知道真實的她後會後悔。

  何況就算他們如今相愛,可日後兩人每日待在一起,所有的毛病和弊端都開始顯現,那麽如今的這份歡喜是不是來日也會變成相看兩厭?

  這樣一想,蘭因心裏的那一腔悸動和熱情也就慢慢消散了,甚至開始變得冷卻,就像盛大的火焰忽然被一盆冰水澆下,火被熄滅,隻剩下縷縷白煙。

  盆中清水早已亂了,水波粼粼,看不清她此時的麵貌,但蘭因想,此時她麵上的羞意和春意想來應該已經消失了。

  這樣也好。

  總不至於讓旁人發現自己的端倪。

  這才是她,縱使也會被情愛困擾,可她很快就會清醒過來。

  可不知為何——

  蘭因心裏竟然第一次為自己的理智感到可悲感到可憐。

  周遭很安靜,縈繞在她身上的熱意已經徹底消散了,滾燙的心跳也歸於平靜,蘭因雙手撐在臉盆上,又靜默了一會,方才站直身子拿著帕子仔細擦拭自己的臉。

  “主子?”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頭推開,原是時雨聽到屋中動靜走了進來,見蘭因背對她站著,她不由奇怪道:“您怎麽在這?”

  蘭因這會已恢複如常,看到她來,也隻是淡淡說,“你去後院把我的胭脂水粉拿來,我得重新上妝。”先前被心中的悸動攫取了理智,都忘記自己今日還上著妝了,好在她皮膚白皙,並沒有塗□□的習慣,說是全妝,卻也隻是描了眉抹了唇,其實她用的石黛出自嶺南,遇水也不易化,但蘭因還是擔心自己這會瞧著不好便讓時雨跑一趟,正好她也能再平複下自己的心情。

  時雨雖覺疑惑,卻也沒有多問,輕輕應了一聲後便出去了。

  約莫兩刻鍾後,蘭因上完妝,心情也總算平複了,她問了時雨幾句底下的情況,沒讓她跟著,自己一個人朝齊老夫人等人所在的廂房走去,還未到門口便能聽到裏麵歡聲笑語,想到那人也在,蘭因又重重捏了下自己的手,方才過去。

  腳步聲在門口響起,齊老夫人循聲看了過來,瞧見蘭因這麽晚過來,她也未曾怪責,隻是笑著問她,“怎麽才回來?是不是底下太忙了?”

  蘭因便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是有些事,耽擱了一會。”她麵不改色說完這番話,正要抬腳進屋,目光卻與對麵的齊豫白對上。

  他就正對著門口坐著,見她過來,抬眼朝她一笑。

  仗著無人瞧見,沒有半 點掩飾。

  齊豫白的眼睛很黑,又是薄情的鳳眼,不笑時讓人覺得矜貴疏離,可一笑,那眼中溫柔繾綣仿佛三春花開……蘭因才平複下去的心跳再次被人輕易擊垮。

  心髒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蘭因一腳已邁進廂房,另一腳卻還停在門外,她這副異樣自是引得屋中幾人都看了過來,齊老夫人最先蹙眉,她讓晏歡過來扶她,嘴裏跟著問道:“怎麽回事?我怎麽看你今天有些不大對勁?”

  她語氣擔憂,其餘兩位老夫人也紛紛目光關切朝她看來。

  蘭因聽到她的聲音終於醒過神來,她忙定了定心神,抬眸瞧見她們麵上的關切,她垂眸解釋道:“可能是這幾日沒歇息好。”說話的時候,她特地避著沒去看齊豫白,她怕一看到他,她的心神又要亂了。

  蘭因心裏也無奈,活了兩輩子,還從來沒有人讓她這樣心亂如麻過。

  晏歡過來扶她,蘭因也未拒絕,任她扶著自己到齊老夫人身邊坐下,坐下的時候,蘭因心生慶幸,還好,她沒跟齊豫白挨著……她難以想象這種時候她若是和齊豫白挨著一起坐會怎麽樣,隻怕他一舉一動都會亂她心智壞她安寧。

  那時,她就真的說不清楚了。

  蘭因一坐下就被齊老夫人握住了手,“你這地方能歇息好就怪了,早知道是這樣的環境,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來這住!”她是真的心疼蘭因,握著她的手沒好氣的說完後又不允她反駁道,“今晚回家去住,再拚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看看你,臉都熬瘦了,回頭我讓晏歡吩咐廚房給你多做幾道滋補的菜好好養養。”

  蘭因張口想拒絕。

  這種時候,她哪敢回家?她尚且還沒理好自己的心意,根本沒辦法麵對齊豫白。可齊老夫人不容她拒絕,對麵齊豫白也在看她,想到先前他說的,蘭因怕自己不答應,齊豫白回頭直接留下來。

  他若留下來,她可招架不住……

  回家至少人多。

  而且,她也的確想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喜歡她的,又是為什麽會喜歡她。

  “您放心,我今晚就回去。”想到什麽,蘭因又添了一句,“不過今日鋪子事忙,隻怕我得晚些時候才回去,您不必等我吃飯。”

  她這話倒不是推辭。

  齊老夫人也明白,樓下那麽大陣仗,她這個東家自然不好第一天就提前離開,她沒堅持,隻是握著蘭因的手不住叮嚀,“那夜裏你可記得吃東西,別一忙就什麽都忘了。”

  蘭因看著她麵上藏不住的關切,心裏又軟又酸。

  她實在不值得他們這樣待她好,心裏酸酸的,連帶著鼻腔裏也仿佛冒起了酸意,卻又不敢讓她發現自己的異樣,蘭因壓著心中的波瀾,啞聲應好。

  “你待因因倒是比敬淵還要好。”那廂馮老夫人看著她們這番互動,不由笑說道。

  齊老夫人不僅沒反駁,還很是自豪,揚著下巴驕傲道:“我這囡囡又乖又孝順,比我這隻知道惹我生氣的孫兒自是更得我心意。”

  馮老夫人一聽這話沒好氣瞪她,“我看你這話實在討打,放眼整個汴京城,誰比敬淵更孝順更聽話?你若嫌敬淵不好,不如我拿我家那個討債鬼和你換。”

  “你舍得?”齊老夫人笑她。

  馮老夫人瞪眼,“怎麽舍不得,我看他那副混賬樣,氣就不順。”

  季老夫人也笑著說了幾句。

  屋子裏熱熱鬧鬧的,蘭因看著她們這副模樣,忍不住去想她們年輕時該是怎樣的鮮活颯爽。

  三兩好友,肆意談笑,或許還會騎馬喝酒……

  這其實是很尋常的事,可蘭因卻從未體會過,或許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有,那個時候,顧情沒有走丟,她也還是長興侯府金尊玉貴受盡寵愛的大小姐,她性子好,地位又高,滿臨安與她同輩的小孩都喜歡與她往來。

  記憶中,她很小的時候就纏著爹爹要他帶她騎馬駒,那個時候,爹爹還笑著應允她等來年雁門關的母馬生了小馬駒就給她送來。

  後來爹爹如約送來馬駒,她卻再未騎過。

  她收起肆意的笑容,開始活得循規蹈矩,再未做過一件出格的事。

  想起這些往事,蘭因心中也不禁劃過一抹悵然,玉盤輕擊桌麵,讓蘭因神智得以收回,她垂眸,瞧見麵前忽然多了一盤被剝了殼還去了核的新鮮荔枝,上麵被人細心地放了一根銀釵,蘭因一怔,眼見收回去的手修長有力,手腕上那串佛珠下的如意穗子還在空中飄蕩,即使不看也知道是誰。

  她緊捏手指,心下一顫,最終還是沒忍住抬眸去看。

  齊豫白坐在背光處,他的臉在昏暗的光影裏更顯溫潤,見蘭因看過去,他眸中宛如有澹澹水色從中漾開,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眉眼溫和地望著她。

  蘭因心裏的那抹悵然忽然就消失了,緊跟著輕微的悸動重新浮上心頭。

  他們這番對視並未有旁人瞧見,齊老夫人也未曾發覺,隻是看到蘭因麵前的那盤荔枝時方才笑道:“多吃點,我剛才和你兩位祖母都嚐過了,這荔枝挺甜的。”

  蘭因聞聲回神。

  她怕旁人瞧見連忙收回目光,壓抑著心中的悸動輕輕嗯了一聲。

  可麵上能佯裝無事,心裏的悸動又怎麽藏得住?這個時節的荔枝是頭一批,不僅甜,水分也多,蘭因隻覺得這份甜一路從喉間直入心髒,連通四肢百骸,在這一瞬間,壓過了她心裏的那抹苦。

  *

  今日開張,雖然有孫掌櫃在樓下照看,但蘭因也不好一直在樓上躲懶。正好時雨過來傳話,說是來了幾位她從前的故交,蘭因便同齊老夫人幾人告了聲罪後往樓下走去。

  “來的都是誰?”路上,蘭因問時雨。

  時雨壓著嗓音說,“吏部侍郎徐家的大少奶奶,應禦史家的二少奶奶還有程府的大奶奶……”

  的確都是她從前的故交。

  不過蘭因是嫁到汴京來的,與這幾位相識也是因為一些宴會場以及各家人情往來,關係隻能算是不錯,遠沒到親近的地步,平常年裏年節時有走動,見麵的時候也能說些場麵話,但私下卻是從無往來的。

  要不然她這次和離,她們又怎麽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過蘭因也沒覺得什麽,這世上多的是為利益而來往的人,就像先前程媽媽說的“能交好總好過交惡”,何況蘭因也能理解她們,女人成婚後,生活圈子就直接大變樣,每日要忙這個忙那個,連娘家都沒什麽時間回去,更別說維係普通朋友的情分了。

  若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閨中密友尚且好些,像她們這種半路相識,還都是因為彼此家族利益在一起的,既無閑心也無時間。

  等到廂房前,蘭因還未進去便聽裏麵傳來一陣說話聲,“沒想到顧蘭因從伯府離開竟比以前還過得體麵,我可打聽過了,今日龐府來送禮的那位是龐夫人身邊的程媽媽,還有,瑞王府那位老夫人今日也來了。”

  “豈止!”

  有人壓著嗓音,卻還是藏不住話中的震驚,“就連季家那位老祖宗今日都出來了!那可是連天子都得尊稱姑姑的主,我聽說上一回杜貴妃辦生辰宴還特地給這位老祖宗送了帖子,可這位老祖宗隻說自己身子骨差不好走動,連麵都沒露,沒想到今日居然會為顧蘭因來撐腰。”

  “也不知她哪來的本事竟能請來這幾位老祖宗給她坐鎮,我看門外車馬如雲,不少人家都送來了賀禮,還有不少人遞了拜帖過來邀請她赴宴。”有人不禁感慨,“先前還有人說顧蘭因離開伯府後,以後我們怕是瞧不見她了,可我如今看,隻要她想,日後汴京城那些勳貴人家都得爭著讓她當座上賓!”

  屋中低語不斷,蘭因麵不改色聽完,正要進去卻又聽到一句,“對了,你們剛才瞧見沒,蕭家也來人了。”

  蘭因腳步一頓,柳眉也蹙了起來。

  “他們還敢來?”有人驚訝,“難不成是那位蕭世子,我聽我夫君說他近來瞧著很是不對,怕是還在後悔和顧蘭因和離。不過既然已經和離了,陛下那也過了明章,他總不至於胡來。”

  “主子……”

  時雨一聽到蕭業的名字就緊張得不行,生怕他又像上次似的發瘋,她壓著嗓音,驚懼的目光不時往外頭看,似乎想要派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蘭因還沒說話,裏麵便又傳來一句,“這倒不是,就是個來打聽消息的丫鬟,想來是那位伯夫人派人過來的。說來這位伯夫人也是可笑,前陣子我家丫鬟和我說了個事,那伯夫人原本想著給那蕭世子重新娶一門妻子,沒想到先是被自己女兒鬧了一通,又被自己兒子說了一頓,我聽說她這些日子整日躺在床上,聽著是病了。”

  “兒子才和離不久,她就做這樣的事,也怪不得蕭業和蕭思妤都跟她鬧!”都是做媳婦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在自己婆婆手上吃過虧,那年輕婦人說起這話難免有些同仇敵愾。

  旁人也說,“她從前磋磨人的手段在咱們圈子可是有名的,我那婆婆都比不過她,也是顧蘭因有本事又能忍,要是個性子懦弱的,隻怕嫁過去的頭一年就要挨不住了。”

  “我聽說今日魯國公府那位二奶奶還來給顧蘭因送了禮,這回頭要是讓那伯夫人知道,豈不是又得氣一頓?”

  屋中響起一陣壓低的哄笑聲,蘭因眼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朝時雨看了一眼,時雨意會上前,門聲響起,裏麵的笑聲和說話聲戛然而止,蘭因輕輕扯了扯自己的衣裳,等時雨推開門,她便在裏麵一眾人的注視下踏著陽光邁進廂房。

  “勞諸位久等。”

  不比在齊豫白麵前慌亂不堪的樣子,蘭因麵對其餘人時永遠是冷靜從容的,她眉眼含笑,神色溫柔,一點都看不出先前她在樓上是那樣的慌亂緊張。

  眾人瞧見蘭因也不知她聽了多少,隻見她神色依舊,也就鬆了口氣,未提旁事,隻和她笑著打招呼,“才說你,你就來了。”

  “姐姐快來坐,就等你了!”

  原本坐著的幾人過來牽她手,一派好姐妹的模樣。

  蘭因嘴角噙著溫柔的笑,任她們牽著,與她們一道攜手走過去的時候,餘光瞥見一個年輕小姐的身影,笑容方才一頓。

  “妹妹還認得我家柔兒吧?今日你開張大吉,我便帶這個沒開過眼的丫頭過來開開眼。”說話的是徐家大奶奶周朝芳,這幾人中,她身份最高,不僅夫家有本事,她自己娘家在城中也很有地位。

  蘭因從前和她也是走得最近的。

  周朝芳一麵親昵地挽著蘭因的胳膊,一麵又看向那穿著粉衣的姑娘,“柔兒,過來給你顧姐姐 問好。”

  這年輕小姐是徐家還未出閣的姑娘,蘭因從前去徐家做客的時候還與她說過話,自是認得,此時見她柔柔朝她問好,一派禮儀皆是挑不出的差錯,她也就神色如常朝她們一頜首,還笑著誇了一句,“倒是長得愈發水靈了。”

  心裏卻明白。

  周朝芳今日過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雖然其餘人也一樣,可她意的怕是……齊豫白。

  從前去徐家做客的時候便聽周朝芳說她婆婆想跟齊家結為姻親,為此,徐家不止一次給齊豫白下帖子,那個時候蘭因作為局外人聽到這話也未有什麽想法,偶爾還會幫忙出謀劃策,可如今……

  想到前不久被她們肖想的男人還跟她在一起,她心裏就有些不舒服。

  可蘭因還是很快就把這抹不舒服壓下去了,喜歡齊豫白的人那麽多,她又不是他的誰,有什麽資格不舒服?

  果然。

  茶過半巡,閑話說的差不多了,趁著其餘兩位夫人出去賞看衣裳,周朝芳便和蘭因說道:“有件事說出來有些冒昧,但還是想問問妹妹,你和那位齊老夫人是什麽關係?我先前進來的時候聽外頭人說,她待您如自家晚輩。”

  “她與我外祖母是閨中好友,從前去金陵的時候曾在我外祖家住過一段時間,我也是近來才知曉。”即使心裏不舒服,蘭因還是如實答了。

  齊家當初被貶回金陵的事,不少人都有所耳聞,周朝芳的父親當初在刑部,自是知曉的更多,此時聽蘭因這般說起,她恍然大悟,不禁笑著感歎道:“這世間的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她感慨一番後放下手中茶盞,接著去握蘭因的手。

  “妹妹,姐姐與你相識至今從未拜托過你一件事,今日卻是沒法了。”周朝芳歎了口氣,又朝身邊的徐柔看了一眼,“我這小姑子已過了及笄,眼看著也到嫁人的年紀了,偏偏就對那齊少卿情有獨鍾,可那齊少卿一向是個不愛熱鬧的主,齊老夫人又深居簡出,我們便是想和人通個口風問一聲他的意思也難。”

  像他們這樣的勳貴人家自是不可能做那些沒把握的事。

  要是請了冰人登門,回頭被拒,丟得可是全家人的臉麵,所以他們都會事先與想要結為姻親的人家通個口風,看看對方是個什麽意思,若都有意,那再請人上門過六禮。

  今日徐家一聽到齊家祖孫的消息便立刻趕過來了,為得就是想借今日的機會來探探齊豫白的口風。

  瞧見蘭因麵上的為難,周朝芳又說,“妹妹且幫姐姐這一回,日後無論你有什麽困難,徐家和周家都不會袖手旁觀。”

  蘭因自然不貪這一份感激,可她看著對麵的徐柔,一身粉衣正值妙齡,姑娘家害羞,這會低著頭,可她臉上的那抹紅雲卻是藏也藏不住,這樣的青春少艾是蘭因從未擁有過的,看著她那雙水靈靈的剪水雙瞳裏全是藏不住的羞怯卻又飽含著希冀和渴望……

  或許齊豫白見過這樣的徐柔,就會知道他需要的是什麽了,一個嬌嬌柔柔滿目仰慕的小姑娘,哪是一個硬邦邦不通情趣的女人能比的?

  蘭因此時心中的情緒十分複雜,一個聲音在和她說“顧蘭因,別答應,你不是喜歡他嗎?”可還有一個聲音卻與她說“你真的配得上齊豫白嗎?”

  最終還是後一個聲音壓過前一個。

  輕輕歎了口氣,不管蘭因心中在想什麽,她麵上卻一絲都未顯露,她沉默地收回目光看著周朝芳說,“我隻能替你去問問,並不能保證他們肯見。”

  “這已經很好了!”周朝芳不掩心中激動,直握著蘭因的手感激道:“妹妹肯替我們牽橋搭線,我們已然感激不盡,至於成不成,那都得看我們的造化。”

  她說著還衝徐柔說,“柔兒,快跟你顧姐姐道謝。”

  徐柔正要起來,蘭因卻出聲攔道:“不必道謝。”她也不是為了她。

  因為時雨不在,蘭因便喊來一個侍者讓她去二樓問問齊祖母的意思,看看她們肯不肯見人,等待的時間裏,周朝芳拉著徐柔在一旁絮絮叨叨,教她禮儀規矩,給她看妝扮,生怕錯了哪一環。

  蘭因卻有些神不守舍。

  直到侍者下來,傳達了齊祖母的意思,周朝芳喜得立刻牽了徐柔的手,眼見蘭因還坐在一邊,她喊了一聲,“妹妹?”

  蘭因回過神來,看著姑嫂倆不掩激動和喜悅,她的舌尖卻泛著苦意,勉強笑道:“我就不上去了,姐姐去吧。”

  樓下事情多,周朝芳以為她要忙鋪子的事,也不介意,她朗聲笑了句,“妹妹且去忙,回頭我下來再與妹妹談生意。”她說完便與蘭因一頜首,而後牽著徐柔的手往外走。

  腳步聲遠去,蘭因卻還看著她們離開的方向,她的心裏亂糟糟的,甚至忍不住想,如果齊豫白真的喜歡上徐柔,那她……

  隻是想到這個可能,她的心裏就已經有些難過了。

  蘭因垂了眼睫,自嘲一笑,再一次覺得自己實在不配齊豫白喜歡,看,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所有事都會想到最壞的可能,還未開始就已經退縮,怕這怕那,自己把人推出去後又東想西想,難過不舍……她這樣的人怎麽配人喜歡,就該一個人孤獨終老才好。

  門外熙熙攘攘,蘭因卻抬手覆眼,不肯再往外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