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蘭因知道齊豫白的心意
  第51章 蘭因知道齊豫白的心意

  翌日。

  蘭因醒來的時候, 外頭天色已經大亮。

  她神色茫然地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繪著湖光山色的碧色床帳,眼前忽然倒映出昨日她夢到的那些畫麵……昨夜讓她心跳加速的畫麵此刻卻沒有讓蘭因臉紅, 反而讓她的臉色變得越發蒼白起來。

  她雙目緊閉, 用力握拳。

  感受到手裏的異物,蘭因輕輕皺了眉, 她重新睜開眼, 低頭看去, 才發現自己手裏竟然還握著那串長命縷, 昨兒晚上即使處於睡夢中, 她也不肯鬆開,就這麽一直纏繞在小指上,這樣過了一晚, 小指早已酸脹通紅,她一麵沉默著把長命縷解下,一麵揉著腫脹的拇指低頭想事。

  “主子?”

  外頭響起停雲的聲音。

  蘭因定了定心神,她把手裏的長命縷放到枕頭底下, 而後清了清嗓子應道:“進來。”

  停雲和時雨打簾進屋, 透過薄紗看到蘭因已經坐了起來, 兩人笑著走過來。時雨去推窗通風,又把窗前幾上的玉蘭重新換了一枝今早剛折還沾著晨露的,停雲便過來掀起帷帳,笑著和蘭因說話, “您今兒醒的倒是比從前晚, 昨兒睡得可好?”

  “嗯。”蘭因的聲音有些啞, “挺好的。”

  時雨聽到了, 過來送衣裳的時候順帶給蘭因送了一盞茶, “主子潤潤喉。”

  蘭因喝過之後,喉嚨裏的那股子難受勁總算消失了,可她還是捧著茶盞沒有鬆開,兩個丫鬟見她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正要詢問,卻聽蘭因說,“待會給我準備幾身衣裳,我這幾日去鋪子那邊住。”

  離齊豫白遠些,這是蘭因如今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如果說之前她想遠離齊豫白,單純是為了他的名聲,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那麽如今……除了那些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她現在實在沒有辦法麵對他。她怎麽可能在做了那樣的夢後,在明知道快藏不住自己的情意後,還能像從前那樣神色自若的與他相處?

  她還沒這麽大的本事。

  先離開幾天。

  至少這幾天不要再見他。

  蘭因一直都相信時間能解決一切,無論是感情、期待還是怨恨……隻要時間過去的夠久,一切都會消失。

  她想。

  她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她對齊豫白的這份貪念也一定會消失的,她隻是需要時間,需要一點點時間。

  這話太過突然,停雲和時雨都愣住了,兩人對視一眼,停雲率先問她,“您怎麽突然想著去鋪子那邊住?”

  蘭因拿早就想好的措辭與兩人說道:“馬上就要開張了,我心裏放心不下,去那邊盯著,我也能放心些。”她一邊說話一邊垂眸喝茶,似乎想用喝茶的動作來平息自己這顆微微發顫的心。

  “可也不用住在那啊。”時雨蹙眉,不讚同道,“那邊人多眼雜,住得環境又不好,您怎麽能去那樣的地方住?您要真放心不下,不如讓奴婢或是停雲去那邊看著。”

  停雲也點頭應是。

  蘭因卻搖頭,她仍握著茶盞,淡聲說,“去準備吧。”

  她心意已決,兩個丫鬟自知拗不過她,隻能點頭答應,出去後,時雨握著停雲的胳膊,壓著嗓音問她,“主子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想著去鋪子那邊住了?”

  停雲心中倒是猜到了原因。

  隻是這會也不好說,她看了眼身後,簾子還未徹底落下,她看到主子仍坐在床上,夏日早晨的太陽透過覆著白紗的軒窗打進屋中,也落到了那個穿著中衣的女子身上,驕陽似火,卻無法拂散那個清豔女子身上的沉寂。

  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準自己出去,也不準別人進來。

  這還是停雲第一次從主子身上看到這麽沉重的沉寂感,這樣的沉寂,就連從前主子對世子失望時都不曾有過。

  停雲輕輕抿唇,“你先去準備,我回頭再勸勸主子。”

  也隻能這樣了。

  時雨歎了口氣去外頭吩咐傳膳,停雲便領著人進去伺候蘭因洗漱。

  等吃過早膳,或許是因為知道齊豫白這會並不在府中,蘭因也沒急著離開,她坐在書房裏翻看這幾日底下送上來的賬本,偶爾提筆在一旁的白紙上摘錄幾個關鍵點。

  停雲站在一旁研磨,看著神色認真的蘭因,忽然說,“主子還記得那位孟媛孟姑娘嗎?”

  孟媛就是兩年前被孫晉欺負又恰好被蘭因救下的那個女子,突然聽停雲說起她,蘭因還以為她是被人找麻煩了,不由停筆蹙眉抬頭,“她怎麽了?”

  “您別擔心,孟姑娘沒事。”停雲笑道,“也是巧,先前春琴去外頭采買的時候正好碰到那位孟姑娘了,您知道的,她們是同鄉又是舊相識,那位孟姑娘瞧見她便聊了幾句。”

  蘭因自是知曉春琴和孟媛的關係。

  當初就是春琴求到她麵前來,讓她幫一幫孟媛。

  “她居然來汴京了?”蘭因有些驚訝,說著,她又蹙了眉,她先前才跟成伯夫人鬧過一場,若是被成伯夫人知曉孟媛此刻就在汴京,隻怕不會放過她。她擔心孟媛出事,手中的筆也放了回去,看著停雲神情凝重道,“她在哪裏落腳,身邊可有旁人?”

  停雲知她擔心,自是安慰道:“您放心,那位孟姑娘是路過此地,不會久留,她知道您從伯府出來,原本想著來給您磕頭道謝,但又怕被有心人瞧見給您帶來麻煩,便隻好讓春琴托一句謝給您,還說日後若有機會,再當麵與您致謝。”

  知道孟媛隻是路過,蘭因鬆了口氣。

  聽她後話,她卻淡聲,“沒什麽好謝的。”她一邊說,一邊重新拿起毛筆翻看賬本,“我當初明知她受盡委屈,卻為了蕭家和孫家的臉麵不能替她主持公道,說是幫她,其實也不過是想著拿著這些恩典讓她可以打消和孫家作對,免得牽連伯府牽連蕭業。”

  蘭因其實一點都不喜歡以前的自己。

  薄涼自私,永遠以利益為主 ,所以孟媛這一聲謝,她實在受之有愧。

  停雲卻不喜歡她這樣說自己,一聽這話就立刻皺了眉,她反駁,“您當初能做的隻有這個,若放任孟姑娘繼續和孫家作對,等待她的隻有死路一條。”孫家是鎮江的地頭蛇,何況還有成伯夫人替他們保駕護航,孟媛一個沒什麽背景的小戶女怎麽拗得過他們?隻怕她剛到官府,不久就成了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好與壞也都過去了。

  蘭因並不想舊事重提,也不想沾這一份恩典和謝意,不對就是不對,自私就是自私,沒什麽好辯駁的,隻是想到停雲先前說起孟媛時滿麵笑容的模樣,方才又問了一句,“她如今如何?”

  當初離開鎮江的時候,她給了孟媛一筆銀子,想著她或是尋個生計或是去往他鄉,有點銀錢傍身總是好的,隻是此後幾年,她並未見過她,也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樣。

  停雲又笑了起來,“孟姑娘如今大好。”

  她今日特地說起此事,就是為後麵要說的話鋪敘,她一邊繼續替人研磨,一邊似閑話家常一般與蘭因說,“春琴說孟姑娘嫁了人,還生了孩子,她那夫君看著十分敦厚老實,先前她和孟姑娘說話的時候,他就在一旁抱著孩子哄著,離開的時候還牢牢牽著孟姑娘的手,關懷備至,恩愛非常。”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小心打量著蘭因,見她聽完後神色微怔,心下不禁一動。

  蘭因的確沒想到孟媛如今不僅嫁了人還生了孩子,她當初被孫晉欺負,一度連看到男人都會失聲尖叫,那個時候她站在屋中,看著孟媛抱著春琴不住哭,還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嫁人了,沒想到……

  她輕聲感慨,“這是好事。”

  能從過往的不堪中走出來,重新接納新的生活,蘭因替她高興。

  停雲也笑,“是啊,這是好事。我們那會都以為孟姑娘走不出來,可如今她嫁了人有了孩子,夫君還如此疼她,奴婢問過春琴,春琴說那位孟姑娘的夫君也知道她的過往,那會孟姑娘還以為他知道後會離開她,沒想到當天下午他就買了一堆東西送到孟姑娘的家中,說要娶她。”

  她一麵說,一麵看著蘭因。

  她是想用這位孟姑娘的親人親事告訴主子,這世上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她所擔心的那些事,或許齊大人根本不在意呢?給別人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不敢說得太明白,是怕蘭因不高興,可蘭因是什麽人?就算最開始她沒多想,聽她說到這,也能察覺出幾分端倪來了,她放下手中的賬本,朝停雲看去,抿唇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停雲臉色微變,研磨的動作也忽然僵停了下來。

  與蘭因四目相對,看著那雙杏眸中的平靜,她屏住呼吸,但很快,她就放下手中的墨錠在蘭因身邊跪下,她仰頭看向蘭因,“奴婢知道您喜歡齊大人,也知道您去鋪子住是為了躲開齊大人,可您為什麽不像孟姑娘一樣去試一試?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呢?”看著蘭因微變的臉,她繼續說,“如果您擔心齊大人不喜歡您,那您大可放心,奴婢昨日就已經試探過齊大人,他是喜歡您的!”

  如果說停雲先前的話讓蘭因錯愕,那麽她最後一句幾乎是讓蘭因震驚了。

  “什麽?”

  她站起身,因為起身動作太快,手裏握著的那支筆都掉在了地上,還沾著墨汁的毛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最後落到蘭因的腳邊,墨汁在她的繡鞋上抹開一道痕跡,十分突兀,她卻無暇去管,她隻是神色怔愕地看著停雲,又啞著嗓音重複了一遍,“……你說什麽?”

  停雲其實原本沒打算這麽快和主子說的。

  這太快了,她怕主子接受不了,可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她也就沒再想著繼續隱瞞,她把昨夜自己做的那些事與人說了一遭,也把齊豫白的反應與蘭因說了一回,說到後麵見蘭因臉色煞白,並沒有她想象的高興,她也有些慌了。

  停雲膝行著到蘭因跟前,抓著她的裙角仰頭哽咽,“主子,奴婢知道自己膽大妄為,您要罰要打,奴婢都認!可奴婢實在不明白,若是齊大人不喜歡您也就罷了,既然您和大人彼此喜歡,那為什麽不試一試?奴婢和時雨都能看出大人對您的不同,他是真的喜歡您,他和世子不一樣,他是好人,他一定會好好待您的。”

  蘭因終於從最初的錯愕中回過神來了,她垂眸看向淚盈眼眶的停雲,杏眸點漆,沒有一點光亮,她問她,“所以呢?”看著她怔愣的神情,蘭因閉目啞聲,“所以我就要因為他是一個好人而去禍害他嗎?”

  她沒想到停雲會猜到她對齊豫白的情意,更沒想到齊豫白對她……

  過往那些被她忽略的奇怪,好像忽然之間就有了理由。

  為什麽每次去齊府吃飯,她都能正好碰見齊豫白,為什麽他那樣性子的人會給她夾菜,為什麽他會主動送她出府,為什麽他和她說話時和別人不一樣,為什麽他會替她準備禮物,為什麽那日她問起孩子時,他會說“有也可以,沒有也沒事……”

  那時她以為齊豫白喜歡男人,可如今回想,那日,他明明是看著她的眼睛說的。

  他早就在以這樣的方式來安撫她不安的內心了。

  蘭因不知道齊豫白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可對於這個認知,她卻沒有停雲所以為的高興,反而更加難過了。

  書房內,幾扇軒窗都開著,盛夏驕陽之下,一切事物都是那麽的鮮活,那麽的有生命力,隻有蘭因,她明明還那麽年輕,心卻仿佛已經腐朽一般,她放在身子兩側的手在顫抖,她努力想握緊,以為這樣就不會抖了,可不僅是手,她整個身子都開始在微微發顫。她在風和日麗的盛夏卻仿佛身處寒冬臘月,她仍閉著眼睛不肯睜開,不知過去多久,她方才沙啞著嗓音和停雲說,“我知道他和蕭業不一樣,我知道我若和他在一起,他一定會好好對我,絕對不會委屈我。”

  她不去接受這一份情意,不是因為她害怕進入一段感情後再次受傷。

  齊豫白不是別人。

  若是別人,她或許會害怕,可是齊豫白,她知道他絕對不會傷害委屈自己的妻子。

  她沒辦法接受這份情意的原因隻有一個,她……配不上他。“他這樣好的一個人,本該擁有一段更好更完美的姻緣,為什麽要讓他和我這樣的人牽扯到一 起?”

  “主子!”

  停雲蹙眉,她想反駁,可蘭因卻沒給她這個機會,她看著停雲說,“我知道他和齊祖母不會嫌棄我嫁過人,他們是這世上除了外祖母以外對我最好的人,我若是嫁給齊豫白,他們一定會把我當珍寶一般疼愛。可我……”她啞聲苦笑,“我自己過不去心裏的坎,我嫁過人,和離的事還鬧得滿城風雨,恐怕現在還在誰家的飯桌被人評判指點,甚至,我可能還生不出孩子。”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輕。

  她看著窗外,聲音如窗外的風一般縹緲,“齊豫白一身清名,他該走他的光明正道,被人敬仰被人歎服,而不該因為我被人議論指點。”

  她上輩子已經壞他清名毀他前程,這輩子怎麽能讓他重蹈覆轍?

  蘭因也是才發現,原來真的愛一個人能讓人卑微到這種地步,他的喜歡讓她既歡喜又難過,歡喜自己心悅的人也喜歡她,難過自己為什麽沒有在最好的年紀遇見他。

  醒來至今,蘭因從未對一事感到後悔。如今卻忍不住想,既然老天讓她重新活一次,為什麽不讓她重生到嫁給蕭業之前,讓她清清白白、幹幹淨淨地和齊豫白在一起。

  可她又想。

  真要是回到嫁給蕭業之前,她和齊豫白恐怕也是路過不相識,終究是一場妄念。

  “主子……”

  停雲雙目殷紅,她在為蘭因難過,她想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

  軒窗大開的書房內忽然變得很安靜,隻有窗外不知疾苦的雲雀依舊嘰嘰喳喳歡快叫著。

  過去很長時間後,蘭因方才一點點抹幹淨臉上的眼淚,甚至連淚痕也都被她仔細擦拭幹淨,就仿佛她從未哭過,也從未動情過。她睜開眼,原先的軟弱和不堪不複存在,她又變回從前那個理智驕傲的顧蘭因,她彎腰,親手扶起停雲,看著她淚眼盈盈的樣子,蘭因握著帕子擦拭掉她臉上的眼淚,而後在她通紅雙目的注視下,柔聲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如今這樣就挺好的。”

  “人活著不是一定要和誰在一起才是好的,我有你們就挺好。”

  “主子……”停雲紅唇微顫,還是不忍,她自幼跟著蘭因,豈會察覺不出她此時是在強顏歡笑?

  蘭因笑笑,攔了她的話,“去替我準備東西吧,這幾日你留在家裏看著,齊府那邊每日湯水和夜宵還是不要落下,齊祖母那邊也替我去說一句,如果……”她抿唇,停頓半晌方才繼續說道,“如果齊豫白問起,不要與他說今日的事,更不要讓他知道我也喜歡他,就和他說我在忙,等忙好,我就回來了。”

  希望那個時候,她可以像從前那樣平靜麵對他。

  停雲看著她眼中的堅持,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垂下眼簾,啞著嗓音輕輕應了一聲“是”。

  蘭因目送她離開,直到停雲遠去,她就像是被卸去一身精力般癱坐回椅子上,耳邊似乎還在環繞著停雲先前說的那些話,“齊大人他喜歡您,他是喜歡您的”……

  那一句句話仿佛在啃噬著她的靈魂,讓她在這驕陽似火的夏日竟渾身發冷般一點點用力抱緊自己。

  *

  早朝結束。

  齊豫白卻沒有離開,他和他的老師龐相走在一起。

  路上已經沒多少人了,龐相側頭看向身邊的青年,青年一身緋色官袍,拿著玉笏的手修長有力,他沉聲問他,“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

  齊豫白垂眸,“想清楚了。”

  龐相聞言,臉上的神情立時變得十分複雜,既有驚喜亦有擔憂,他看著齊豫白說,“敬淵,你得清楚這條路並不好走,杜太尉爪牙遍布大周,陛下有時都得避他鋒芒,我是已經身處旋渦抽不出身,可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如果齊豫白不是他的學生,他自然驚喜他的加入。

  他被寒門貴子視為標杆,又因當初治水防洪深受百姓信任喜愛,有他的加入,對於他們日後想扳倒杜太尉可謂是如虎添翼。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他一直想要他進政事堂的原因。

  可偏偏他是他最喜愛的學生。

  他膝下無子,齊豫白對他而言,既是學生,亦是半子,他又怎麽能明知前方困難重重,還要拉他入這個旋渦?所以這些年,每次齊豫白拒絕他的時候,他反而鬆一口氣。

  他為天下大義邀他入局,卻又不希望他真的入局。

  齊豫白豈會不知老師心中的糾葛?

  可他也清楚。

  “天下若想太平,杜太尉必須得死。”他語聲淡淡。

  這是他上一世就明白的道理,隻是上一世他在蘭因死後遠走他鄉,並未直麵汴京官場,可如今他既要護身邊人安寧,便是前麵刀山火海他也得往前走,要不然真等杜太尉把持朝堂,天下必定大亂。

  餘光看到老師麵上的複雜,齊豫白溫聲寬慰,“老師不必擔心,這世上如我輩之人還有許多,有他們在,大周的天總會晴的。”

  “天會晴的……”

  龐相低聲呢喃,須臾,他到底未再糾結。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抬手拍了拍齊豫白的肩膀,臨了要走出宮門的時候,他方才開口,“你突然有這樣的變化,可是因為那位顧姑娘?”

  齊豫白並未反駁。

  的確有蘭因的原因,如果不是為了祖母和蘭因,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入局。

  龐相見此笑笑,也不知是感慨還是什麽,“我竟不知敬淵你也是個癡情種。”

  齊豫白沒有去問他這個“也”說的是誰,他隻是扶著人朝宮外緩步走去,走到宮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蕭業。

  龐相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也看到了蕭業的身影,從前赫赫有名的殿前司都虞侯如今成了最普通也最低下的守門禁軍,他和齊豫白說,“他如今那個頂頭上司從前是他手下,那人性子驕橫,以如今禁軍不需要訓練,直接把他趕到城門口做守衛。”他說完搖頭一歎 ,“這成伯府的世子落到他手中,日後怕是有的磋磨。”

  他和上一任成伯爺,也就是蕭業的祖父算是故交,蕭業小的時候,他還抱過他。

  蕭業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他還是有些感慨的。

  不過也隻是感慨罷了。

  麵對蕭業的落魄,齊豫白既沒有嘲諷也沒有可憐,他隻是目光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扶著老師往前走,與蕭業擦肩而過的時候,齊豫白看到他驟然握緊的手,他並未理會,繼續向前。

  ……

  這天夜裏。

  齊豫白回到家,本以為蘭因已經到了,沒想到等到開飯也未見她來,正想喊人去顧宅看看,便聽祖母說,“忘記和你說了,因因說要忙鋪子的事,今晚就不過來了。”

  對於這個回答,齊豫白倒也沒說什麽。

  蘭因有自己的事做,這很正常,他不希望她為了任何人去改變她原本要走的路。

  即使那個人是他。

  可這樣的日子連著過了四天,齊豫白便覺出不對勁了。

  這四天,湯水夜宵每日不缺,可就是那個人不見了,每次派人去問也都是說“鋪子忙,主子走不開”,這一番回答騙騙齊老夫人也就罷了,齊豫白卻不信她這幾日都在忙鋪子的事。

  她明明是在躲他。

  可為什麽?

  齊豫白不明白,那日他受傷,她明明已經改變主意了,為何突然又開始要遠離他?

  “她那兩個大丫鬟,誰在府中?”這天夜裏吃完飯,齊豫白從鬆芝苑出來,看著隔壁顧宅,大概是因為主子不在,就連燈火都少了許多,看著便有些昏暗,他沉默凝視,一麵撚著佛珠,一麵淡聲問天青。

  天青答,“停雲還在府中,先前屬下還看到她了。”

  齊豫白嗯一聲,“讓她過來一趟。”

  “是!”

  天青辦事利索,一刻鍾的功夫就領著停雲過來了。彼時,齊豫白站在院子裏,他身後綠葉相疊,冷月相映,而他站在其中,身姿挺拔,他一麵轉著佛珠,一麵凝望隔壁,聽到停雲請安,方才開口,“怎麽回事?”

  停雲早在天青來喊她的時候便已心生不安,此時一聽這話更是慌亂不已,她不敢抬頭,隻能低著頭,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回答,“奴婢不知大人在說什麽。”

  話音剛落,她就發現原本背對著她的男人轉過身來,即使不抬頭,她都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在那雙如寒潭一般的鳳目下,縱使沉穩如停雲此時也不禁兩股顫顫,她以為齊豫白會逼問她,未想男人沉默一瞬,卻說,“她知道了?”

  明明是疑問的句子,他的語氣卻是肯定的。

  “她還說了什麽。”他繼續問停雲。

  “大人……”

  停雲事先被蘭因囑咐過,自是不敢告知,可被那雙漆黑的鳳目看著,她心下一顫,又想到主子離開時看向齊府的落寞,她一咬牙,最終還是全盤而出,說完,她看著神色微怔的齊豫白,不由紅了眼眶,“主子怕耽誤您,明明喜歡您也不肯讓您知曉,她說她離開您過幾天就好了。”

  “屆時,她能守住自己的心思,您也能忘掉她再覓一個佳婦。”她說得既委屈又難過。

  齊豫白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原因,他以為蘭因躲他是因為知道他喜歡她,她不能接受才會如此,沒想到……他握著佛珠的手在微微發顫,那顆沉寂的心此時卻是滾燙無比。

  他甚至能聽到心底有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

  那是他過往時候從未感受過的情緒,他生性寡淡又活了兩輩子,早就不知激動為何物了,可此時,他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像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愣頭青,仿佛有個小人在跑在跳,連帶著他的衣角都因心中的激動一抖一抖顫動著……不知道過去多久,齊豫白才啞聲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看著停雲望向他的眼睛,他垂下眼簾與她保證,“放心,隻有她,沒有別人。”

  “我此生都不會負她。”

  停雲一聽這話,倏然睜大眼睛,似不敢置信,片刻光景後,剛剛還紅了眼眶的人此時卻連眼中都帶了笑意,她笑了起來,隻是想到蘭因,她又蹙眉,“可主子那邊……”

  齊豫白說,“有我。”

  明明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停雲卻一下子就放心了,她沒再說什麽,隻朝齊豫白盈盈一福便要離開,走前倒是又想到什麽,與齊豫白說,“明日開張,主子會在十裏街的那間鋪子。”

  等齊豫白頜首,她方才離開。

  停雲離開後,齊豫白亦轉身朝鬆芝苑走去,他走得很快,從前腳步從容的人此刻走到鬆芝苑的時候竟都微微喘起了氣,門前丫鬟看得震驚,他卻麵不改色,隻稍稍平靜了自己的呼吸便在她們的注視下掀起簾子進了屋。

  齊老夫人正在讓人幫她參謀明日穿什麽衣裳,她鮮少出門,可明日是她未來孫媳婦的開張大典,她自然是要好好裝扮一番的,眼見齊豫白進來,她笑道:“正好,你過來幫我看看明日我穿哪套比較好。”

  齊豫白走過去,定了心神認真替人選了一身,等齊老夫人滿意點頭的時候,他與她說,“明日,我和您一起去。”

  “嗯?”

  齊老夫人驚訝看他,“你這幾日不是很忙嗎?”

  “沒事,有空。”

  好不容易知道小刺蝟的心意,他便是再忙也得去找她,要不然她還不知道得躲到什麽,其實如果不是怕現在去找她,她回頭睡不好,明日沒精神,隻怕他這會就要策馬去見她了,一想到蘭因也喜歡他,齊豫白的心裏就像是陷下去一塊,軟得一塌糊塗,昏暗光線下,他唇角微翹,臉上也掛著明顯的笑意。

  齊老夫人自是瞧見了,她有些驚訝,“什麽事這麽高興?”

  齊豫白沒答,卻也沒隱藏自己心中的歡愉,他撚著佛珠說,“您馬上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