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分崩離析
  第50章 分崩離析

  夜深了。

  蕭思妤卻還未睡。

  她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還沒回來, 不清楚哥哥和顧姐姐之間會發生什麽,她坐立難安。

  塗以辭在一旁寬慰道:“你別擔心, 有師兄在,你的顧姐姐不會有事的。”他對齊豫白一向有信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顧蘭因絕不可能出事。

  可他的寬慰並未讓蕭思妤定下心,她還是蹙著眉,“都過去這麽久了,就算出趟城, 也該回來了……不行!”她到底還是坐不下去了,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抿唇說,“我得回家看看。”

  她是想到什麽就要去做的性子。

  塗以辭雖然覺得沒必要, 但也沒阻止,“我陪你一起去。”

  他也跟著站了起來。

  蕭思妤卻搖頭, “你明日還得上早朝,跟我一來一回,連覺都睡不好。”

  明日是三天一大朝,不僅事情多, 起得也早, 塗以辭沉默一會, 也沒堅持,隻說, “那我讓嚴明跟你一起去。”

  蕭思妤點了點頭,沒拒絕。

  她讓人去準備馬車, 也沒換衣裳, 就這樣急匆匆出了門。

  剛走到影壁還未坐上馬車就迎麵碰到先前被她派出去打聽消息的薛興, 瞧見他,蕭思妤沒等他請安就著急問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哥哥和顧姐姐沒事吧?”

  “顧小姐沒事,不過世子……”他說話猶猶豫豫,蕭思妤本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見他這般更是焦急,“哥哥怎麽了,你說啊!”

  “世子……”

  薛興抿唇低聲,“他受了很嚴重的傷,是被人抬進伯府的。”

  “什麽?”蕭思妤變了臉,她趔趄著往後倒退兩步,被翠蓉扶住,站穩後也顧不上再聽薛興說什麽,立刻踩著腳凳上了馬車,“走,去伯府!”

  她厲聲發話。

  翠蓉連忙跟了上去。

  嚴明受了叮囑,自然也不敢耽擱,隻是在走前讓薛興把話傳給塗以辭,而後才拍馬跟上。

  魯國公府和成伯府雖然都位於朱雀巷,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也算是隔了半個皇城,又有城中嚴令快馬的鐵律,縱使蕭思妤再是焦急,馬車的速度也很是有限,等她到伯府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她心裏焦急,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宗婦身份?才下馬車,她就疾步朝蕭業的院子走去,她的速度太快,翠蓉根本追不上,嚴明又不好跟進去,隻能眼睜睜看著蕭思妤疾步離開。

  剛到蕭業院子,蕭思妤便瞧見有丫鬟端著血水走了出來,瞧見那一臉盆血水,蕭思妤臉色蒼白,膝蓋一軟,差點沒摔倒。

  還是景蘭看到她,忙快步過來扶住她,語氣緊張關懷道:“小姐,您沒事吧?”

  蕭思妤聽到她的聲音才晃過神,她沒回答,隻用力握住景蘭的胳膊,紅著眼眶,不知是擔憂還是憤怒,她沉著嗓音問景蘭,“哥哥怎麽樣了?怎麽會有這麽多血,到底是誰傷了他!”

  說到後麵,她已有些咬牙切齒。

  她雖然惱怒哥哥近日所作所為,可他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親生哥哥,她長這麽大,哥哥對她的疼愛不是假的,如今見他受傷,她自然不可能不擔心。

  景蘭聞言卻有些猶豫。

  被蕭思妤又厲聲問了一句,她才歎了口氣,“是齊大人的護衛。”

  “什麽?”

  蕭思妤愣住了,她語氣訥訥,驚疑不定,“你是說……大理寺那位齊豫白齊大人?”等人點了頭,她神色怔怔,呢喃道,“怎麽會……”想到什麽,她忽然又變了臉,她用力握住景蘭的胳膊,著急道,“是不是顧姐姐出事了?”

  師兄和哥哥無冤無仇,除非是顧姐姐出事了……想到這,蕭思妤的臉色愈發蒼白了。

  景蘭知她擔憂,也不敢瞞她,她把今晚發生的事,事無巨細與人說了一遭,剛說完,杜大夫便出來了,景蘭和蕭思妤說了一句又囑咐終於趕到的翠蓉照顧好她,便立刻迎上前問杜大夫要準備什麽。

  得了吩咐,她一麵讓人送杜大夫出去,一麵讓人去抓藥。

  周遭全是一派亂哄哄的景象,蕭思妤卻仍舊站在院子裏,直到翠蓉喊了她一聲,她才清醒過來,她紅唇微抿,什麽都沒說,沉默片刻方才抬腳朝屋中走去。

  屋中蕭母坐在拔步床邊,而躺在床上那個昏迷不醒、臉色蒼白的男人,正是她的哥哥。

  看著他這副模樣,蕭思妤神情複雜,既有無奈失望亦有心疼難過,她不知道看了多久,方才收回目光看著蕭母啞聲開口,“母親。”

  蕭母先前一心記掛著蕭業的身體,並未察覺到蕭思妤的到來,這會聽到她的聲音才循聲看去,看到自己一向疼愛長大的女兒,蕭母緊繃難看了一晚上的臉色總算鬆緩了一些。

  她問蕭思妤,“你怎麽來了?”

  提心吊膽一晚上,又滴水未進,她的聲音都有些啞了,可跟蕭思妤說話時,她的語氣還是柔和的。

  蕭思妤看著她疲憊的麵容忙扶人到一旁桌邊坐下,又親自給她斟了一盞熱茶。

  蕭母心下微暖,麵上也終於含了一點笑意,她握著蕭思妤的手輕輕拍了拍,“好在還有你。”熱茶入喉,她幹澀的喉嚨總算舒服了一些,掃見她麵上的擔憂,她抿唇沉聲,“你哥哥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n bsp;“我知你素日和顧蘭因交好,但你看看你哥哥現在被她折騰成什麽樣了!”

  說到顧蘭因,蕭母心中還是鬱氣難平,她握著茶盞咬牙切齒,“我原本覺得她那個妹妹是個禍害,可如今看來,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這兩姐妹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以後離她遠些,省得她禍害到你。”

  蕭思妤聽到這話卻皺了眉,她已從景蘭口中知道今日的情形,自是沒辦法讚同蕭母的話,“這事原本就是哥哥做的不對,顧姐姐和哥哥早就和離了,哥哥這樣找上門還傷了齊大人……”

  她還沒說完就被蕭母厲聲打斷,“你在說什麽!”

  蕭母實在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她沉了臉,手裏的茶盞被她重重擱落到桌上,茶水四濺,她卻未曾理會,她隻是看著蕭思妤指責道:“你到現在還幫著那個女人!”她因心中的憤怒不自覺提了聲,語氣都帶了些嚴厲和苛責,“如果不是那個女人,你哥哥會變成這樣?你知不知道她今晚都說了些什麽?她威脅我,威脅你哥哥!她還拿劍指著你哥哥!”

  “你哥哥現在變成這樣都是拜她所賜!”

  “你不站在你哥哥這邊,居然還指責你哥哥!”

  蕭母對兒子女兒從來都是兩個樣,兒子要繼承爵位,所以她自小就拘著蕭業,不準他放縱、不準他頑劣,寒冬臘月,她都得親自監督他紮馬步、學武功,可女兒無需做什麽,隻要嫁個如意郎君就好,所以她對蕭思妤是自小嬌養,要什麽給什麽,一句重話都不曾對她說過。

  這還是蕭思妤長這麽大,第一次被蕭母用這樣嚴厲的語氣指責。

  她看著蕭母,滿麵錯愕和不敢置信,可她到底也是做母親的人了,雖然心裏委屈,但也沒像小時候那樣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扭頭跑開。她盡可能地放緩語氣,一邊擦拭著蕭母被茶水濺濕的袖子,一邊試圖和蕭母講道理,“阿娘,我不是幫顧姐姐,我隻是覺得今日這事原本就是咱們家先做錯了,顧姐姐沒有對不起我們什麽,哥哥受傷,我也很難過,可說到底也是哥哥先動的手。”

  她還欲說。

  可蕭母卻不想再聽,她此時再無從前的理智,冷著臉甩開蕭思妤的胳膊,不顧她趔趄的步子,繼續出聲指責,“你到底姓蕭還是姓顧!”又想到自己兒子也是一個樣,她更是沒好氣,拍桌怒道,“顧蘭因到底給你們兄妹喂了什麽迷魂湯,把你們哄得一個兩個全都替她說話!”

  景蘭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這副畫麵,看著蕭思妤怔忡蒼白的臉,她輕輕歎了口氣,正要上前寬慰一番,拔步床上卻傳來一道輕微的呻-吟。

  蕭業醒了。

  蕭母聽到這個聲音,神情微變,她立刻起身朝拔步床走去,看著蕭業總算睜開眼,她懸到現在的心終於算是落了下來,她一向驕傲,不肯露軟弱於人前,此時卻紅了眼圈。

  她坐在床邊握著蕭業的手哽咽道:“你嚇死娘了!”

  蕭業雖然醒了,卻沒什麽心情說話,也懶得說話,看到蕭母坐在床邊,他索性重新閉上眼睛。

  蕭母見他這般,知道他是被顧蘭因傷透了心,對顧蘭因的惱怒更是達到了頂峰,她勉強壓抑著心中的怒火把蕭業的手放回到被子裏,又替人掖了掖身上的錦被,柔聲哄道:“你先睡,阿娘明日再來看你。”

  沒有聽到回音。

  蕭母壓抑著心裏的難受,抿唇起身,往外走去。

  蕭思妤見她離開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走到蕭業床邊與他說話,可無論她說什麽,蕭業始終都不曾睜眼。看著這樣的哥哥,蕭思妤的心裏也有些難過,她看著他蒼白瘦削的臉不敢打擾他歇息,隻能溫聲與人說,“今兒太晚了,明日我再抱著麟兒來看哥哥。”說完,她替他放下床帳往外走去,剛走到外麵,她就聽到蕭母在和景蘭說話,“你明日就把城中最有名的冰人請來,我一定要給業兒娶一個比顧蘭因好千倍萬倍的女子,讓她後悔!”

  景蘭聽到這話,柳眉微蹙。

  她剛要說話,身後傳來蕭思妤不敢置信的聲音,“母親,您在說什麽!”

  蕭母還在為先前的事生氣,此時自然沒什麽好臉色給她,她沒有理會蕭思妤,側目瞥了她一眼後便繼續看著景蘭說,“聽到沒?”

  景蘭雖然不讚同。

  但她身為奴婢,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惹怒她,隻能點頭答應。

  蕭思妤卻氣紅了眼,她氣衝衝跑到蕭母麵前,第一次用質問的語氣問她,“您到底把我們當什麽?”

  她的質問讓蕭母的臉也徹底沉了下來。

  “我把你們當什麽?你說我把你們當什麽?”她今日本就心力交瘁,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先是被自己兒子說教,再是被顧蘭因拿陳年舊事威脅,現在還被自己一向疼愛長大的女兒指責,她臉色難看,聲音也冷了下去,蕭母一雙鳳目冷冰冰看著蕭思妤,紅唇微扯,嚴厲冷漠的聲音從兩片紅唇中傾瀉出來,“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是我的兒女,如果不是有我替你們操持這個操持那個,你們如今能過得這麽痛快?!”

  “可您有沒有想過,您操持的這些,根本不是我們想要的!”想到哥哥如今的模樣,她亦紅了眼,“哥哥根本不想再娶妻,您為什麽非要逼他?您是不是真要逼死他才滿意!”

  “啪”地一聲——

  “夫人!”

  巴掌聲和景蘭的驚呼聲同時在院子裏響起,翠蓉看到自己主子挨打也變了臉跑了過來,可麵對母子對峙,她根本無從插嘴,隻能圍在一邊扶著蕭思妤,小聲道:“主子,您還好嗎?”

  蕭思妤沒說話,她隻是 捂著被打偏的半邊臉頰。

  第一次被人打巴掌,她能感覺到自己那半邊臉泛著火辣辣的疼,濃密的羽睫一顫一顫,她一點點抬頭用餘光去看蕭母,她能看到昏暗光影中母親錯愕的臉,她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動手打她。

  她看到她目光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那隻先前打向她的手。

  “阿妤……”

  蕭思妤聽到她在喊她,帶著愧疚和懊悔,可她卻重新垂下眼簾,沒有看她。

  她閉上眼睛。

  先前被母親指責,她雖然委屈卻也能理解,可此時,她的心裏卻是一片冰涼,她難過,不是為了這一巴掌,而是她的話,她的專斷獨行……

  袖子被人拉住,知道是誰,可蕭思妤此時實在不想麵對也不知道怎麽麵對她,她往後退了一步,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身旁蕭母錯愕怔忡的臉,蕭思妤紅唇微張,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她的記憶中。

  她的母親從來都是高貴端莊,溫柔體貼的。

  在她第一次來月事哭著不肯見人的時候,她會抱著她與她說“這代表阿娘的小阿妤長大了,以後阿妤就是大姑娘了”,在她快要嫁給塗以辭,對未來生活不安躊躇的時候,也是她抱著她安慰她,她說“你和阿辭從小一起長大,他對你的喜歡,誰都看得出來,再說有我和你哥哥給你撐腰,你怕什麽?塗以辭敢欺負你,我和你哥哥饒不了他!”

  從小到大,母親教她讀書寫字、教她明事理懂規矩,她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她。

  她讓她得以驕傲麵對人生,不去懼怕以後和未知,她以為她會永遠永遠維護她,而她也會一直一直相信她,可如今……她看著麵前這個讓她覺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婦人,蕭思妤實在無法從這張臉上看到從前的影子。

  那個教她明事理知規矩的人究竟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又或許她從來都是這樣……

  隻是從前沒有碰觸到她的底線。

  所以他們看到的都是好的那一麵。

  蕭思妤眼眶通紅,她看著蕭母紅唇微張,半晌,顫著嗓音說道:“您讓我覺得越來越陌生了。”

  看著蕭母蒼白的臉和微顫的羽睫,蕭思妤忽然覺得難過極了,她不知在為什麽難過,她隻是不想再待下去了,不想再麵對她,她大步往外走,身後傳來蕭母急切的聲音,“阿妤!”

  蕭思妤沒有理會,她繼續捂著臉頰往外跑。

  蕭母想追上去,可她哪裏跑得過年輕的蕭思妤?何況她才跑出幾步,身後木門也發出吱呀一聲,她回頭,門開了,蕭業走了出來。

  蕭業一身白色中衣,墨發披散在他身後,從前威武瀟灑的蕭世子此時卻病弱不堪。

  他扶門而站,點漆雙目落在蕭母的身上,那裏一點溫度都沒有,那雙瞳仁更是比頭頂的天還要黑。

  “業兒,你怎麽出來了?”

  看到蕭業,蕭母一時也顧不上蕭思妤,她吩咐景蘭去追蕭思妤,自己轉身朝蕭業走去,看著他蒼白的臉頰,她皺眉又痛心,“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

  說話間,她朝蕭業伸手,似是想扶住他,可她的手指還未碰到蕭業就被他側身躲開了。

  今晚第二次被人避開,還是自己一向疼愛長大的兒女,蕭母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一片,她目光呆滯地看著蕭業,還未開口,就聽他嘶啞著嗓音淡聲說道,“我與您說過,除了顧蘭因,我不會再娶別人。”

  “顧蘭因,顧蘭因,又是顧蘭因!”

  蕭母再次被這個名字激怒,她收回伸出去的手,緊握成拳,她尖銳的指甲直戳在手心的皮肉上,很疼,她卻沒有鬆開,她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蕭業,咬牙切齒怒聲道:“你難道忘記她和你說什麽了?你是不是糊塗了,被這個女人欺辱踐踏成這樣,你還不死心!”

  “我沒忘。”

  蕭業淡聲,“所以我誰也不娶。”

  蕭母震怒。

  可她的憤怒卻襯得蕭業的神情愈發平靜,他就這麽神色平淡地看著她,淡聲道:“我曾經應允您的,依舊作數,但也請您答應日後不要再去打擾她,更不要試圖傷害她和她身邊人……”看到她依舊沉怒的臉,他沉默一瞬,又添了一句,“如果您不想失去您的兒子。”

  “你,”

  蕭母驀地瞪大眼睛,顫聲,“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晚風輕拂他的臉,蕭業長眉黑眸,靜站門旁,月色倒映在他的身上,他神色蒼白,眼中一點情緒都沒有,他就這樣在蕭母驚怒的目光下淡淡說道,“我隻是累了。”

  他說完轉身回屋,沒再理會蕭母。

  ……

  蕭業這一晚睡得渾渾噩噩。

  他不知道蕭母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睡著沒,他做了許多夢,又不像是夢,更像是……他和蘭因過往的回憶。

  畫麵仿佛走馬觀花一般,一會一個場景。

  他看到了第一次見蘭因的情景,彼時她才五歲,他也才七歲,她穿著一身紅衣,身上掛滿珠玉,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頭上還係著蝴蝶結,跟顧情不一樣,她喜歡跑喜歡笑。

  她跑起來的時候,頭上的蝴蝶結就像真的蝴蝶一樣。

  畫麵中,他被母親領著跟她們姐妹問好 。

  顧情怕生,打完招呼就立刻躲到顧母懷中,隻露出一雙眼偷偷看他,可她呢,她的膽子當真大的不行,他還沒跟她打完招呼,她就偷偷掀起一雙眼睛看他。

  她那雙杏眼黑白分明,水盈盈的仿佛會說話,抬眼時上揚的弧度帶著藏不住的好奇,等他自報家門,她恍然大悟,“啊,你就是我的未婚夫嗎?”

  滿堂哄笑,他皺了眉,她卻一點都不怕羞,還過來想牽他的手,還是顧母笑著喊住她,她才悻悻然一聳肩,癟著小嘴說,“不牽就不牽嘛。”

  那是他第一次見蘭因。

  蕭業以為他第一次見蘭因的時候,應該是不喜歡她的,他喜歡安靜,她太吵了,可此時站在旁觀者的視角,他才發現,那一天他不知偷看了她多少次。

  畫麵一轉。

  這一次是他和蘭因成婚的時候。

  她穿著一身大紅婚嫁服靜坐在床上,他在親友見證下用係著紅綢的秤杆挑起那塊繡著鸞鳳和鳴的紅蓋頭,她映著頭頂的燈花緩緩抬頭,杏麵藏春,美目含羞,她隻看了他一眼便紅了臉低下頭,而他在那些調侃聲中,清晰地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聲。

  ……

  畫麵一幅幅轉,全是這三年,他和蘭因相處的畫麵。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著蘭因是怎麽從最開始的愛戀希冀到後來一點點封住自己的心房,變得理智端莊。

  蕭業在夢中紅了眼,他的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他想哭,卻先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他睜開眼,清冷月光下,有個身影坐在昏暗的光影裏。他才醒來,視野模糊,隻瞧見一張肖似蘭因的臉,還有一股熟悉的梅香,才親眼見過他們這三年相處的情形,懊悔與痛苦還在心中徘徊,陡然看到“蘭因”出現在他麵前,他一時也顧不得是不是夢,他隻是迫切地想要離她近些。

  “蘭因……”

  他啞著嗓音喊她。

  他紅著眼坐起身想把她納入自己懷中,他想與她道歉,想和她說對不起,可他所有的滾燙愛意在那張臉轉過來的時候消失殆盡,就像是忽然墜入寒窖,他僵硬著臉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上滿是淚痕,可他卻再無憐惜,他怒聲質問,“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即便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對待,可顧情還是難以接受,她無法接受一向關心自己的蕭業會變成這樣,眼淚就跟斷線的珍珠似的不住往下掉,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刻傾瀉出來,她沒有理會蕭業的斥責,更沒有如他所願離開,她甚至還朝他撲了過去。她拚盡全力抱著蕭業纏著蕭業,就像是被遺棄的小孩那般無力哭著,“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你明明是愛我的,你為什麽要騙自己!”

  “阿業,你說過要娶我的,現在我們都自由了,你可以娶我了。”她渾渾噩噩,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一邊哭一邊說,“就算你也愛姐姐,可姐姐已經走了,你為什麽不能多看看我?我愛你,我愛你啊!”

  她纏得太緊,蕭業一時竟沒法掙開,好在這裏的動靜太響,引起了外頭周安的察覺。

  “世子?”他在外頭喊了一聲。

  蕭業正要讓他進來,忽然聽到顧情哽咽著說,“大不了,大不了你把我當做姐姐,阿業,我什麽都願意做,隻要你別拋下我!”

  她再也不想被人丟下了。

  震驚、錯愕充斥在蕭業的心中,等回過神,他目光呆滯地看著身前哭得像是失去神智的顧情,一陣油然而生的厭惡充斥在他心間,他忽然用盡全力推開顧情,“滾!”

  “你給我滾出去!”

  周安聽到動靜,推門進來,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這的顧情也變了臉,“是屬下看管不力!”

  他單膝下跪朝蕭業認出,蕭業卻未理會他,他想到顧情的那番話就覺得惡心,此時他閉目仰躺在床上,呼吸急促,下頜繃緊,半晌,他沉著嗓音發話,“帶她回她房間,明日天一亮就派馬車把她送回臨安。”

  “不,不要……”

  顧情變了臉,她掙紮著想起來,“阿業,你別趕我走,我不要離開你,除了你身邊,我哪裏都不想去。”

  周安看了一眼顧情,又看了一眼蕭業,為難道:“世子,先前接到消息,長興侯夫人已經在來京的路上,恐怕不日就要到了。”

  蕭業渾渾噩噩了大半月,自然不知道這些消息,此時聞言,他沉默一瞬後說,“先帶她回房間,嚴加看守,這幾日,我不想再看到她。”

  “是!”

  周安領命,起身上前要帶走顧情。

  可顧情卻怎麽都不肯離開,她從地上膝行著朝蕭業那邊爬去,她想抓住蕭業的衣裳,可蕭業坐在床上,居高臨下凝望她,在她要伸手觸碰到他衣裳的時候,他薄唇微啟,終於開口了,“顧情,別讓我惡心你。”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那張滿是淚痕的臉在月色的照映下沒有一絲血色。

  她烏鴉鴉的眼睫一顫一顫,最終還是被周安帶走了。

  而蕭業在這無人的屋中,想到顧情的那些話,想到和蘭因的那三年……他再也抑製不住埋頭於膝上,在這昏暗的室內,蕭業雙肩微顫,隱忍壓抑的哭聲從他的喉間泄出,仿佛受傷的獅子在低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