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無人知他報恩念
  靈堂蕭肅,嶄新的棺槨居中擺放,隱隱還散著一股子鬆木香。

  裴子琛靈活地轉動輪椅,慢慢靠近了棺槨,把手貼在棺上良久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你說,父親這樣算不算是徹底解脫了?”

  裴彥文雙眸微顫,輕聲附和,“高良毅也是這麽說的。”

  裴子琛垂頭一笑,“你們都是能跑能跳的人,自然不懂病者的想法,高良毅醫者父母心,這會兒倒是說了句實話。”

  裴彥文很少與裴子琛這樣深談,一時半刻竟不知要如何接話。

  但裴子琛的這些話卻好像並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自己說的。

  眼見裴彥文靜立不語,裴子琛並不在意,隻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開了口。

  “說起來,父親子嗣也並不算特別單薄,但不知為何,咱們永安侯府總有些時運不濟啊,是從哪裏開始的呢?”裴子琛說著伸手拍了一下木棺,“對了,好像是從父親那日忽然暈厥,從此一病不起後,咱們侯府的時運就開始走了下坡路。我從前是不信命的,但現在看看東宮,我又覺得其實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話已至此,裴子琛終於轉過輪椅看向了裴彥文。

  “彥文,我知你心中有鴻鵠之誌,當年祖母執意不同意你入仕為官,你便搬去臨縣整整一年就是為了能趕上鄉試。你是少年得誌啊彥文,我知道,侯府合該是交給你承襲的。”

  “大哥,永安侯這個頭銜,我不要。”裴彥文淡淡地搖了搖頭,目光如水,無波無瀾。

  裴子琛眼神驟黯,忽然笑出了聲,“你瞧,祖母是一步錯、步步錯,從前她稀罕的東西,捂著藏著想留給小四,我們都知道這是虧待你了。你現在不聲不響不就是為了向祖母證明她錯了嗎?可如今我想明白了,願意低頭來求求你,你卻……你卻不稀罕了。”

  裴彥文皺起了眉,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最後隻能輕歎搖頭,“大哥,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都不能接手侯府。”

  “為何!”裴子琛瞪大眼睛,覺得心口堵著一股濁氣。

  裴彥文蹙眉不語,最後隻後退了一步恭敬作揖,“辛苦大哥跪靈,我晚些再來。”

  裴子琛胸膛猛然起伏,隻見他望著裴彥文頎長的背影怒斥道,“裴彥文,意氣用事並非智者,你如今身居高位,我明白你早已瞧不起我們頭上這頂陳舊破敗的烏紗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能坦坦蕩蕩說一句,這一路仕途走來,你就沒有沾永安侯府的半點光?”

  力竭的怒吼從肅靜的靈堂內破空而出,順著裴彥文的腳步傳進了在門口說話的顧雲昭和程月蓉的耳中。

  兩人聞聲臉色皆微微一僵。

  在看到裴彥文跨門而出的身影時,程月蓉先回了神,她隨即衝顧雲昭頷首示意,然後轉身就跑進了堂屋。

  顧雲昭自然也無暇顧及程月蓉,趕緊上前拉住了裴彥文的手。

  “二爺……”

  “沒事。”裴彥文忽然動容地將額頭抵在了顧雲昭額頭上,閉著眼輕聲道,“走吧。”

  他心中的秘密,有著不能與人言說的苦。旁人都以為他是為了和長輩賭氣,所以對“永安侯”之銜是得不到即毀滅。

  然而無人知道,他如此努力身居高位,為的隻是有朝一日可以穩住侯府在朝中的肱骨之位,為的隻是能讓“永安侯”之銜與君長存,流芳百世罷了。

  所以,世人皆道他叛祖,卻無人知他報恩念!

  回了暖香塢,裴彥文去淨房洗漱了一番換了身衣裳就匆匆去了前院。

  顧雲昭站在廊下送他,被飄進來的風雨一打,隻覺得一陣惡心暈眩犯上了頭。若不是一旁的素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隻怕顧雲昭當下都要站不穩了。

  “夫人!”素銀看她臉色蒼白,便是二話不說連連將人攙進屋,“您是不是餓了?”

  想著顧雲昭之前晚膳也隻勉強喝了半碗小米粥,素銀這會兒眉頭都鎖緊了。

  顧雲昭隻覺得胃裏難受得緊,想吐又吐不出來,可若要說餓了也不太像,隻搖搖頭道,“你把窗子打開半闕,我去換身衣裳,之前靈堂那兒焚香煙味太重,我這會兒都喘不上氣了。”

  素銀依言先去開了窗,然後趕緊扶她去了淨房換衣洗漱,等顧雲昭收拾妥當出來的時候,玄歌在門外報,說芙姐兒來了。

  小丫頭眼睛是哭腫的,也不知在露天裏站了多久,顧雲昭去牽她的時候,隻覺得她雙手都是冰涼的。

  “二嫂嫂……”見了顧雲昭,裴錦芙怯生生地開口道,“我……我今兒晚上能睡在暖香塢的耳房嗎?”

  顧雲昭一愣,恍然間才想起芙姐兒的小院子與停放永安侯棺槨的靈堂隻有一牆之隔。

  雖一個在內院一個在外院,但破曉天以後誦經僧便要開始在靈堂裏誦經超度,連著七天七夜不能停。

  隔牆聽靈,先不說一個小姑娘心裏頭怕不怕,但鬧是肯定的。

  想到這裏,顧雲昭便不由分說道,“這一下子的大家都亂了,一時半刻地也沒注意到你這兒的不便。你先在耳房將就一下,等一會兒天亮了,我讓人把暖香塢的東廂房收拾出來,你就帶著丫鬟住進去,一切等府裏把水陸道場做完再說。”

  芙姐兒乖巧地點點頭,吸了吸鼻子說了聲“謝謝二嫂”,白淨的小臉上勉強露出了一絲笑意,“母親這兩日太累了,我不敢去找母親,想著……二嫂嫂一定能幫我……”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便是垂著淚低下了頭,“說來也是我自己膽小,其實……那是父親啊,他,若是化成了魂魄,也……”

  顧雲昭隻覺得心疼不已,緊緊抱住芙姐兒任她靠在自己肩上哭了起來。

  “你做的很對。”她拍著芙姐兒安撫道,“公爹走的突然,大家都沒個準備,祖母、母親最是傷心,難免顧此失彼,接下來有什麽不便的你就同我說,不用去打擾長輩。世人對神鬼皆有敬畏,你不用因為害怕而有所顧及,這是人之常情。”

  裴錦芙聞言直起身,淚眼婆娑問道,“嫂嫂也怕嗎?”

  顧雲昭點點頭,“怕的,之前我給雙親守靈,入夜了都不敢一個人睡。”

  “那怎麽才能不怕?”裴錦芙假裝堅強地問。

  “抱著丫鬟睡!”

  顧雲昭斬釘截鐵的話終於把裴錦芙給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