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學生隻是怕死
  孝武二十八年六月末,聖人連著頒了三道聖旨。

  第一道,聖人冊封了五皇子為淳親王,賜新府,賀其新娶側妃顧氏。

  第二道,聖人晉升了王昭儀為貴妃,賜居鳳儀殿,輔佐皇後協理六宮。

  第三道,聖人擢升裴彥文為內閣首輔,總攬政務。

  三道聖旨一出,朝堂頃沸。

  可顧雲昭耳根邊倒是風平浪靜的,因為前幾日崇懷能下地走動後就回了拂碧園。

  顧雲昭因此半封了園子一門心思地照顧他,連顧雲清出嫁那日都未曾回顧府。

  不過她雖無意關心,卻架不住有人用心告知。

  就好比此時此刻已經喋喋不休了大半個時辰的顧雲嵐,簡直是活靈活現地把昨兒顧雲清出嫁的盛況事無巨細地給她描述了一遍。

  “……整整三十八抬箱籠,排場是真的很大,占了半條長安街呢。”顧雲嵐說著露出了羨豔的目光,“雖說是側妃,可我阿爹說,淳親王府那兒的排場都是按著正妃的禮製走的。”

  “那多好啊,以後咱們多了個親王側妃的姐姐,等你嫁去了張家,張世存就更不敢怠慢你了。”顧雲昭把涼好的茶放在她的手邊。

  顧雲嵐臉一紅,嬌嗔地瞪她,“你……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麽總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不害臊。”

  顧雲昭一愣,反唇相譏,“不是你先和我說雲清姐姐成親的排場如何如何大的嗎?”

  “你……我那是……”顧雲嵐詞窮,惱羞成怒了。

  顧雲昭笑出了聲,人都差點歪倒在羅漢床上,好半天才順了氣道,“話說你出嫁的日子定了嗎?”

  “定了!”顧雲嵐氣呼呼道,“定在九月初一。”

  “那還有兩個月,來得及嗎。”顧雲昭想了想,“你阿爹最近應該挺忙的,宮裏要去漠河行宮避暑,內務府七七八八要準備好些東西呢。”

  “哪兒隻因為去行宮避暑忙啊。”一說到這個顧雲嵐就來了勁,連連拉過顧雲昭咬起了耳朵。

  “……真的是很年輕的,我聽聞好像才剛滿二十,貴妃啊,先帝爺的時候這個位置一直都是空著的,聖人說封就給封了,而且賜的還是鳳儀殿,命了工部擇日翻修,這會兒後宮裏頭正忙得熱火朝天呢。”

  顧雲昭愣愣得聽完了顧雲嵐給自己嚼的八卦,不由好奇道,“這些事兒你都是從哪裏聽的?”

  顧雲嵐臉一紅,支支吾吾,“我……半夜口渴起來……我爹和娘說話的聲音太大了,我想裝作聽不到都難。”

  “你聽你阿爹阿娘講小話……唔……”

  顧雲昭的驚呼立刻被顧雲嵐給捂了個緊,“我的祖宗誒,你別嚷嚷,你要讓你院子裏的人都知道嘛!”

  顧雲昭差點岔了氣,連連點頭,然後拍掉了顧雲嵐的手道,“那這些話你也別亂說,禍從口出知道不知道。”

  顧雲嵐白了她一眼,“這不隻和你一個人說了嘛!”

  顧雲昭歎了口氣,細細想了想顧雲嵐的那番話,發現這件事和上一世的走向又不太一樣了。

  上一世這位王昭儀倒是在她嫁給沈譽之前也晉升了一次,可是當時她是從昭儀升為了賢妃而非貴妃,而且賜的是永樂宮也並非鳳儀殿。

  “這鳳儀殿,是挨著養心殿的那一座嗎?”顧雲昭覺得有些頭皮發緊。

  “可不是嘛!”顧雲嵐也跟著念叨,“那可是前朝皇後娘娘的寢宮啊。”

  六月,桐花馥,淩霄結,鳳仙降於庭。

  東郊臨水的一處雅院內,錦繡團簇,風景獨美。

  院內放著好幾口釀酒的大青缸,陣陣醇香從不曾緊閉的門縫中飄出,一起飄出的還有幾聲會心的淺笑和恭敬的應答。

  院中涼亭的木榻上,裴彥文和李方賢正對桌而坐,桌上清茶清酒一列排開,頗有些閑情雅趣不作規矩的意思。

  “……那老師是準備歸隱故裏了?”裴彥文給李方賢斟了茶,雙手遞上。

  “談不上歸隱的,隻是那兒到底清淨些,可以讓我把手頭上最後的一些事做完。”

  今日端坐於此的李方賢竟全然沒了那日在殿前麵聖時的老態龍鍾和佝僂之相,雖然確實已入耄耋之年,卻還是精神矍鑠老當益壯的。

  “明日學生送您。”

  “不用。”李方賢擺擺手,慈眉善目地看著裴彥文道,“良聿啊,既已到了這步,就索性做到底。滿朝皆知我嫉你年少有為,那就讓他們繼續認為是聖人在給你鋪路。”

  “老師……”

  “你的路要比我難走很多啊。”李方賢歎了口氣,略帶渾濁的眸子裏氤氳著一片惋惜之色,“讓那個昭儀上了位,他是一意孤行了。隻是我不曾想皇後和惠妃都沒能壓住他。但你看,五殿下是不是急了?”

  “是,最近小動作是多了些,而且一直咬著蜀州那邊不放。”裴彥文淡淡笑了笑,聲音聽著倒是平靜。

  “良聿,要當心。”李方賢卻不認同他的雲淡風輕,“現在已經有些明朗了,那位心思縝密,連我都沒想到五殿下也不過是他的一個幌子。可是少主疑國,此事萬萬不可的。”

  “老師放心。”裴彥文拱手作揖,“學生定將竭盡全力!”

  “太子……”李方賢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舉杯將酒盞中的清酒一飲而盡,而後指了指這方小院道,“等我明日途歸故裏,此處就交由你打理了。良聿,老夫不敢口出妄言,但老夫這一輩子,一心隻保洪圖社稷,鞏國祚延綿,老夫問心無愧!”

  “是。”

  “良聿啊,若是蜀州那邊……”

  “老師。”裴彥文輕輕搖了搖頭,“蜀州的事,還是一紙空談,是真是假沒人知道。其實一朝天子一朝臣,隻要心正向國,誰坐那個位置都是一樣的。更何況此事已過經年,若是再翻動,朝廷免不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若是內憂和外患一起,最終吃苦的還是百姓。”

  李方賢眼神一清,欣慰笑道,“你是心懷天下了。”

  “不,老師,學生現在隻是有些怕死了,學生想要留著這條命,保護好想要保護的人。”裴彥文笑著反駁,目光卻順著酒香飄向了遠方。

  曾幾何時,他覺得生亦何歡死亦何懼,人生在世,不能掌控的事有太多,既無法一一佐證實現,那何時死,怎麽死,其實與他而言並無差別。

  但是,有那麽一天,他的生命中突然就闖進了一抹鮮活的嬌豔。明明笑起來美不勝收,卻總是愁著一張望穿秋水般的臉,也不知道到底在憂慮些什麽。

  就算知道她或許早已心有所屬,就算看得明白她不過是想利用自己,但裴彥文卻覺得日子好像有趣了起來。

  有趣到他突然生出了想要好好活著、想要護著她直至長命百歲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