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屬於男人的變化
  毫無意外的,顧雲昭果然又陷入了噩夢之境。

  夢中,崇懷又一次地倒在了血泊中,猙獰的麵孔像是攝魂的魔,一寸寸在她的眼前放大。

  那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將顧雲昭籠罩在一片悔恨中。

  “阿姐,為何你要眼睜睜看著我日漸不學無術卻無動於衷?”

  “阿姐,我本是統領萬軍的鎮國小將軍啊,可現在卻手腳皆廢,紈絝半世。”

  “阿姐,阿姐……”

  顧雲昭猛得睜開眼,滿頭大汗地喘著氣,慌亂地在昏暗的屋子裏掙紮起身,哭著喊玄歌的名字。

  在耳房守夜的素銀被那莫名的哭聲驚醒,匆忙進屋掌了燈,然後挨著床沿坐下哄了好久才讓顧雲昭回了魂。

  有些熟悉的房間和素銀那張掛滿了擔憂的臉讓顧雲昭漸漸有了一點真實感。她慢慢地接過素銀遞上的溫水小口小口的喝著,卻是怎麽都不肯熄燈再睡了。

  永安侯府暖香塢外,綏川在廊下左右徘徊,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在這個時間進去稟報,屋門忽然被人從裏麵拉開。

  “怎麽?”裴彥文手上還拿著一冊折子,屋裏燈油未滅。

  “爺。”綏川看了看外麵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抓耳撓腮道,“拂碧園亮燈了。”

  裴彥文知道不該去的,當時把這道密門打通的時候,他的本意也不在此。

  可眼下,他的雙腳已經不聽大腦的使喚了,隻把手中折子往綏川懷中一扔,說了一句“把我屋裏的燈熄了”,便踏入了夜色中。

  在踏入拂碧園的時候,裴彥文心中已打好了滿滿的腹稿。

  他可以問問顧崇懷傷勢如何,也可以問問高良毅說了些什麽,再不濟,他還能問問她進宮麵聖時和聖人都是怎麽交代的。

  可當裴彥文敲開房門,跟著一臉驚慌失措的素銀走進裏屋,看到倦意沉沉的顧雲昭披著從他那裏討去的大氅,失魂落魄地靠在床榻上時,裴彥文那滿肚子的腹稿便隻化成了“昭昭”兩個字。

  人活兩世,連顧家的人都很少喊她的疊名,這一聲“昭昭”,上輩子的時候她隻在阿爹的口中偶爾聽到過。

  恍惚間,顧雲昭抬起頭,將腦海中幻想出的顧勤風的樣子和眼前的人重疊在了一起。

  “阿爹,對不起!”她忽然潸然淚下,緊緊揪住身上的大氅顫得能自己,“我把崇懷弄丟了,阿爹,是女兒不孝……”

  巨大的悔恨吞噬著顧雲昭的思緒,她這番話,分明是上一世在金鑾殿上迷離時的遺言。

  原本的時候倒也是漸漸忘卻了,可崇懷遇險,她白日強迫著自己不要回憶過往,但晚上夢魘卻從心而起,攪得她身心俱疲,根本壓不住那拔山灌海似的哀痛。

  裴彥文隻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慌亂過,他本能地靠近她坐下,剛想出聲安撫,顧雲昭卻伸出雙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腰。

  懷中的人顫得仿佛撲騰在疾風驟雨中的雛鳥,震碎了裴彥文滿心的倔傲。

  說來也奇怪,早在烏鞘嶺夜遇水匪的時候,顧雲昭也曾這般單薄脆弱地撲進過他的懷中。

  可那時的他根本不為所動,心如止水地仿佛柳下惠在世。

  但同樣的人,不同的夜,此時此刻的裴彥文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一點兒都放不開懷中的人了。看著顧雲昭在裴彥文懷中泣不成聲,一旁的素銀也紅了眼。

  什麽男女不設似都成了一嘴的空文,在她這個丫鬟眼中,素來冷言冷語的次輔大人對她家姑娘完全是掏出了心肝般的嗬護著。

  用力抱怕碎了,不用力抱又怕人哭了,一副揪心慌亂沒了章法的模樣。

  而顧雲昭當時其實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誰緊緊摟在懷裏,夢魘壓身的她隻覺得這個懷抱很溫暖很強大,好像能夠震懾住她體內源源不斷湧上的絕望和無助。

  像是阿爹的,又像是阿娘。

  她分不清,卻又感覺到莫名的安心,困意隨之襲上,比以往喝了藥都還要管用的鎮定感讓她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看著熟睡中還緊緊拽著自己衣擺的顧雲昭,裴彥文開口問還在悄悄抹眼淚的素銀。

  “姑娘每晚都睡不踏實嗎?”

  素銀搖頭輕聲說,“也不是每晚,不過守夜的大多是玄歌,有的時候奴婢起來,就見玄歌姐姐是趴在姑娘床邊睡著的。”

  “藥一直在喝麽?”察覺到懷裏的人動了動,裴彥文低聲哄了哄。

  “上次高太醫來的時候有說若是睡得踏實就不喝藥,說是藥三分毒。”

  “那她今日晚膳用了嗎?”裴彥文歎氣。

  “用了。”素銀忙不迭又回,“吃了一碗小米粥和一塊素燒鵝。”

  裴彥文沒有再問什麽,隻用眼神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素銀心領神會地福身告退,走的時候還貼心地擰暗了屋角點著的燈。

  風簾被素銀打起後又緩緩落下,屋子裏終於安靜了下來。

  顧雲昭的眼角還掛淚痕,直到把人這樣密不透風地擁在懷裏,裴彥文才感覺到她渾身的緊張,整個背部像是在和什麽東西做著無聲的對抗,繃得直直的。

  裴彥文腦海中忽然有個想法轉瞬即逝,快得連他自己都差點沒抓住……

  這一覺,睡得顧雲昭身心俱疲。

  她隻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模糊的,血腥的,恐怖的。

  她下意識想翻身去拉被褥上的大氅,緩緩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眼前竟是一片玄青色的織錦緞料,和她水色的被褥格格不入。

  顧雲昭眨了眨眼,感覺到臉頰邊一片軟軟的溫熱,隱約還有一絲微微的起伏。

  她僵直了身,挪了挪被子下的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人緊緊的握著,十指交叉,大小分明,在一片暖意中繾綣纏綿,似繞在一起的兩株藤。

  顧雲昭嚇得猛一掙紮,卻不想直接把做了自己一晚上肉墊的人給弄醒了。

  “……再睡會吧,等天亮。”

  啞欲的聲音從頭頂響起,顧雲昭沒敢抬頭,但橫在那人小腹下的手臂分明就感覺到了屬於男人的變化。

  隱忍,又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