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個活口都別留
  既然決定了讓崇懷在衙內養傷,顧雲昭就一定要等到高良毅來了才肯走。

  孟樾堂還有庶務在身,左右陪著顧雲昭又站了一會兒就被侍衛給叫走了。

  雨似乎已經停了,可天空看著卻更蒙灰了。

  顧雲昭一直站在廊下不動,沒有血色的臉上麵無表情,一雙沾了水汽的眸子裏靜得無波無瀾,好像沒什麽生氣,又好像暗湧將襲。

  她這樣的神色,裴彥文見過,在他領命趕至淮州城的當晚,在顧勤風夫婦的靈堂前見過。

  仲春驚蟄多水澤,那天的淮州城,也如今天這般下著雨。

  一身縞素喪服的顧雲昭就那樣筆直地端跪在將軍府前堂的玄磚地上,任憑屋外雷雨狂作,她卻麵色死沉如鏡如水,眼底似能掉出冰渣一般淬著寒意。

  堂屋正中央擺著兩口嶄新的烏漆木棺,白綢挽成的靈花從屋頂的橫梁上直直垂下,末端的軟緞悉數鋪在了棺木上。

  四周靜謐,黑白的交織肅然純粹,顧雲昭當時跪在地上就仿佛是靈魂出竅了一般,了無生氣……

  裴彥文將思緒從遙遠的淮州拉了回來,再看著身邊如玉瓷般精雕細琢的人,心裏湧上一陣淺疼。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如此想要好好保護的人,總會在不經意間就受了傷。

  裴彥文的眼中瞬間劃過一抹厲色,可開口的聲音卻溫柔如水,“昭昭,在想什麽?”

  “越王。”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話她不想對孟樾堂解釋,卻能對裴彥文開口。

  “越王的事,讓樾堂去……”

  “不是。”搖頭打斷了裴彥文的話,顧雲昭深吸一口氣道,“我想見見他。”

  “別胡鬧。”裴彥文的呼吸頓時沉了沉,但他知道,顧雲昭既說到,就會辦到。

  “我沒有胡鬧。”顧雲昭搖了搖頭,“大人不覺得奇怪嗎?第一次在香積寺,他衝著我來,現在,他衝著崇懷來,你說他想要我們姐弟倆的命,我信,但是就算殺了我和崇懷,他也拿不到兵符統帥不了顧門。如果我爹後繼無人了,大人覺得顧門上萬忠烈將何去何從?”

  裴彥文沉默了。

  “更何況,如果越王真的投靠了北拓帝,現下六公主還在和親的路上,北拓與南梁儼然有交好之意,北拓帝再糊塗,都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讓越王做這樣的蠢事。崇懷年紀再小,如今也是爵位在身的鎮國將軍,越王如果單獨行動,那不等於搬起石頭砸了北拓帝的腳麽?”

  顧雲昭越想越覺得說不通。

  越王此人心思縝密,若是不會察言觀色或善用人心,他根本無法在外一直流氓二十多年而不被聖人所困。

  所以如此直白的襲擊崇懷,除了會暴露他自己以外,別無益處。

  顧雲昭壓下心中翻滾的疑雲,忽然又問,“六公主和親,北拓那邊負責打點的人是誰?”

  “你猜?”裴彥文難得就朝堂的事微微有些鬆口。

  “是太子瞻?”可顧雲昭說完以後很快就搖頭了,“不對不對,太子瞻體弱多病常年臥床,就我的記憶裏,他頂著個太子的身份似乎就是在等著咽氣,他根本沒有這個精力來打點兩國交邦的事宜。”

  她說著說著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模糊的身影,“莫非是……鄞城那一位?”

  見裴彥文淡淡一笑,顧雲昭心中便沉了沉。

  北拓這位鄞王,足智多謀驍勇善戰,領十二城池占國域萬裏,是個實打實的狠角色,連北拓帝見了他都要給幾分薄麵。

  隻是這位鄞王早兩年一直低調的盤踞在關外,鮮少參與北拓黨爭,不曾想,此番沈曦和親之事,竟過了他的手!

  “北拓這兩年與我們南梁一直處得不溫不火的原因還是他們自己根基不穩,越王的事我覺得沒這麽簡單,隻怕是有人存心利用,讓你們自亂陣腳。”

  裴彥文說話的聲音很沉,卻沉而不鬱,在顧雲昭聽來總有種清風徐徐的感覺。

  說來奇怪,剛和裴彥文打交道的時候,顧雲昭覺得他說話做事不近人情,渾身上下透著生人勿進的冷漠和刻薄。

  可是現在相處久了,她卻發現就算被人喚作“冷麵佛”,但裴彥文的七情六欲卻是很容易被調動的。

  他會生氣也會笑,勸人的時候還能循循善誘。

  顧雲昭以前是聽不慣這種長輩式的話術的,總覺得這是在倚老賣老,但裴彥文的話,她卻不排斥。

  這天,顧雲昭在南衙司裏一直等到高良毅趕來給崇懷檢查完傷情後才離開。離開以前她再三叮囑玄歌,若是崇懷的病情有任何的反複,務必馬上告知。

  出了南衙司以後,她又繞進了宮,親自去聖人麵前“領罪”。

  “臣女擅自出府,有違孝道,懇請陛下責罰。”

  顧雲昭的這番話當然也就是走個過場,可她人都到了皇城腳下,若是擅進擅出,總是大忌。

  聖人顯然也早已知道了崇懷受傷的事,立刻抬了手讓她平身。

  “你這個孩子也是過於謹言慎行了,崇懷身負重傷,你自然慌亂擔心,哪兒還有居著不讓你見弟弟的道理。孝道為先沒錯,可事也有輕重緩急啊。”

  “多謝陛下體恤!”顧雲昭垂首,臉上神色懨懨不濟。

  聖人看了不免傷感,又細細問了崇懷的傷勢後說道,“流寇重傷我南梁朝臣,茲事體大,朕已下令必須徹查。不僅僅是他們南衙司要將此事放在首位,北衙司亦會從旁協助。丫頭你放心,若能活捉那逆賊,朕一定幫你討個說法!”

  “謝陛下聖恩!”顧雲昭聞言俯身叩首,然後退出了殿內。

  等她的腳步聲消失在雲廊外後,聖人臉上那慈眉善目的笑意才一點一點隱了下去。

  “袁吉。”聖人輕輕喚了一聲。

  “奴才在!”袁吉作揖上前。

  聖人微微眯起了眼,有些慵懶地問,“事情都辦妥了嗎?”

  “回陛下,都辦妥了,您放心,那地方都已經讓人清理幹淨了,別說是痕跡,便是連鬼影子都不會留下半點。”袁吉垂著頭,聲音尖銳又渾濁。

  聖人看了他一眼笑道,“袁吉啊,小心駛得萬年船,之前你也是那麽篤定的,可你瞧瞧,這姐弟倆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袁吉臉色微驚,慌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奴才一定命人再去仔細盤查,絕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聖人“嗬嗬”一笑,負手轉身慢慢踱回了龍榻之上。

  “袁吉啊,你何罪之有呢?連朕自己都還沒有想好,這一門的命啊,到底是去呢還是留。”

  “皇上心有大計,奴才不敢揣測,奴才隻懂如何把皇上交代的事兒給辦好了。”袁吉磕了一個頭。

  聖人目光中露出一絲滿意,“你伴朕最久,深知朕意,你應該能明白朕的用心良苦啊。那一門,留著是助力,也是禍害啊。”

  “陛下英明。”

  “哎,罷了罷了,就看良聿能不能壓住那一頭了。”聖人擺擺手,目光又是一黯,“記住,那一波人,一個活口都不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