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沒生病
  顧雲昭其實意識並沒有模糊。

  她知道自己是被裴彥文抱出宮的,也知道次輔大人今兒這是頭一回在宮裏這樣抱著一個姑娘狂奔。

  這樣想想她心裏甚至還有些小得意。

  昨天晚上和自己那般吹胡子瞪眼的人,今天等於先服了軟,所以這一局算她贏了吧!

  但她實在太難受了,嗓子裏好像被火烘著一樣幹得要命,可身上卻隻覺得冷,肚子墜墜地疼,整個人像是被車軲轆碾過一樣快散了架。

  被裴彥文抱上馬車的時候,顧雲昭曾一度想掙脫他的懷抱自己坐起來,但裴彥文的手卻死死地圈著她的腰,不輕不重地力道扣得她動彈不得。

  顧雲昭歎了口氣,正想幹脆閉眼裝死,小腹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後她隻覺得一股灼熱緩緩地從身體裏流出,打濕了素白的襦裙,散出了一點點血腥味。

  顧雲昭徹底愣住了,方才心裏那點小得意這會兒全被想死的念頭給代替了。

  她千算萬算,怎麽都算不到自己竟然被裴彥文抱著的時候來了小日子!

  身上難過至極,心裏又憋屈得要命,顧雲昭伸手捂著臉怎麽都不肯鬆開手。

  裴彥文的歎息聲瞬間轉成了輕笑,“怎麽,是想把自己給悶死?”

  “你滾蛋!”顧雲昭反唇相譏,人卻僵在裴彥文的懷裏一點兒也不敢動。

  她是真的不敢想,按著裴彥文抱自己的姿勢,那洇出了襦裙的髒東西很有可能也沾在了他的長衫上。

  這讓她以後怎麽見人啊!

  兩人就這樣一路尷尬地回了拂碧園。

  當裴彥文抱著顧雲昭下馬車的時候,正好和剛來園子不久的徐嬤嬤撞了個麵。

  徐嬤嬤正在那兒趾高氣昂地使喚著幾個小丫鬟幹活,一轉頭冷不丁看著一身朝服的裴彥文板著臉抱著顧雲昭大踏步而來,她嚇得退了退,險些崴了腳。

  可裴彥文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抱著人直入二進門,很快消失在了回廊處。

  徐嬤嬤見狀眼珠子一轉,拔腿就跟了上去。

  廂房內,裴彥文已經把顧雲昭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然後一把拉過了被子。

  顧雲昭很想忽略裴彥文衣擺上沾著的那點汙穢,但那血腥味根本揮之不去,幹涸的血漬在深色的直綴長袍上竟也是清晰可見的。

  “脫下讓玄歌去洗了吧。”顧雲昭實在看不下去,軟綿綿的語調中竟帶了一點哀求的口氣。

  裴彥文一愣,低頭去看她。

  顧雲昭的臉還是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因為熱的還是害羞的,眼底泛著淡淡的淤青,嘴唇白的特別不自然。

  隻這一眼,裴彥文就覺得心裏像針紮了一樣的難受,立刻別過了臉冷冰冰地說了聲“無妨”。

  顧雲昭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冥頑不靈的榆木腦袋,剛想著要不要爭口氣和他再吵一架時,門口卻傳來了腳步聲。

  太醫院總管高良毅一進門就看到屋裏兩個人正劍拔弩張地互看著,他不由眨了眨眼,提著藥箱輕輕咳了一聲。

  顧雲昭看到高良毅也是嚇了一跳。這位可是當今聖上跟前的大紅人,妙手回春的本事堪稱“再世華佗”,平日沒事不是窩在太醫院曬藥就是在禦前伺候著,旁人根本請不動他。

  如此大的一尊佛,竟被裴彥文請來給她瞧姑娘家的病,顧雲昭覺得她今天這張臉,是徹底被裴彥文給敗光了。

  同樣的想法,高良毅也有。

  想他之前好端端地躺在太醫院的藥園子裏喝茶呢,突然被綏川喊了出來,直接塞進了內閣院專屬的馬車中。

  馬車一路顛簸,來到了他不認識的地方。綏川趕鴨子一般拱著他就往前走,然後他就稀裏糊塗地進了這個陌生的閨房。

  萬幸的是,閨房裏的兩個人他還是認識的。

  看了看一臉潮紅坐躺在床上的顧雲昭,又看了看冷著臉站在床尾的裴彥文,再聞著那股子似有似無的血腥味,高良毅有點犯糊塗了。

  “這是怎麽了?”他一邊說一邊走到床邊,人還沒坐下就拎起了顧雲昭的手腕。

  一頓望聞問切下來,高良毅盯著顧雲昭道,“晚上睡不好?”

  顧雲昭垂了眼,悶悶地不說話。

  高良毅直接拍了拍她的臉道,“妹妹,憂思過慮心鬱成結,吃不好又睡不好,你這是玩兒命啊?”

  高良毅的大哥曾在顧勤風的手下當兵,後來衝鋒陷陣受了重傷退兵還籍,多虧顧勤風暗中幫著領了個城門史的閑職,大哥一家才過上了悠哉清閑的日子。

  因為這層關係,顧勤風每次回京,高良毅都會送很多的金瘡藥和風寒藥,而來取藥的人,一直都是顧雲昭。

  “沒有,我就是……剛回京,水土有些不服。”顧雲昭嘴硬。

  “不服?”高良毅笑了笑,打開藥箱開始寫方子,可他嘴裏的碎碎念卻沒有停下。

  “以前你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是生龍活虎的,九華樓的烤鴨眼睛都不眨可以吃下大半隻,那時候怎麽沒有水土不服了?”

  “你亂說!”顧雲昭氣得抓緊了被子,瞪了一眼高良毅,又用餘光去偷看裴彥文。

  “我亂說,你當我這太醫院總管的位置是招搖撞騙來的?”高良毅咋舌,“你小日子是提前了吧?而且不止提前,還血崩了,為什麽會這樣你想過沒?”

  “為什麽?”不等顧雲昭說話,裴彥文已經搶先開了口。

  高良毅轉頭看了裴彥文一眼,滿眼驚訝,“次輔大人這麽關心我這位異姓妹妹啊?”

  “高良毅!”顧雲昭冷不丁喊了他的全名,“整個太醫院都是謹言慎行的好大夫,隻有你,好像不說話就會憋死一樣!”

  “我這是關心你的小命!”高良毅突然一本正經道,“你之前是不是中了什麽毒,但毒素清了以後人卻沒好好調理?你啊,仗著自己底子好胡亂折騰,你這燒得也不是一天了吧,這生沒生病你自己心裏沒點數?”

  顧雲昭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心虛地轉過了頭閉著眼裝看不見。

  其實高良毅沒說錯,自從她重活了一次以後,晚上睡得都不太踏實。

  一開始她是不敢睡,怕睡沉了人就醒不過來,又怕睡著了以後眼前的這一切就全都消失不見了。

  後來她漸漸能分清現實和虛幻了,但想得多了人就更睡不著了。

  好幾個深夜,顧雲昭幾乎都是睜著眼到天亮的。

  那一道道被她強行打開的記憶閘門仿佛雙刃劍一般,既能助她一臂之力,又一次次地將她卷入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