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個丫頭不一樣了
  車窗外的明媚日光將顧雲昭的清辭秀麗照得一覽無遺,當真是美若春梅綻雪,韻似秋蕙披霜,令人過目難忘。

  裴彥文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再出聲應話,思緒卻飄得有些遠。

  顧雲昭第一次提及兩家庚帖的時候他根本沒放在心上。此女大膽之名在外,滿汴京城盛傳著她要嫁於五皇子的流言,真切得不容旁人忽視。

  更何況顧家當年並未及時把庚帖送來侯府,用意已經非常明顯了,裴彥文自認和顧雲昭的關係是絕對清白的。

  可眼下顧雲昭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庚帖”一事,這讓裴彥文不得不心生疑慮。

  顧雲昭的迫不及待和毫不避諱一如往常,隻是所纏之人從沈譽變成了他。

  而那張昔日裏令顧雲昭不齒提及的庚帖如今似乎成了她千方百計想要拿捏住的金符,仿佛那薄薄的一張紙便可保她安身立命。

  顧雲昭是在害怕,可她在怕什麽?

  玄武門前,早有內侍公公靜立久候。

  看見裴彥文和蒙著雙眼的顧雲昭一起從馬車上下來,那公公臉上露出一抹詫異之色,隨即速速將二人引去了養心殿。

  進宮麵聖這件事對顧雲昭而言算不得什麽,可如今這金頂紅門琉璃瓦的瓊樓玉宇對她來說已並非是養尊處優的歸處,而是會蒙蔽了雙眸和心智的牢籠,哪怕多看一眼,都讓她覺得萬般窒息。

  養心殿內,聖人獨坐高台案前。

  顧雲昭扶著裴彥文跨步而入,俯首向聖人行了叩拜大禮:“臣女雲昭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人見了顧雲昭的模樣先是一愣,而後踱步上前親自將她攙起,“雲昭丫頭啊,快起來吧。”

  這句舊稱,讓謝恩起身的顧雲昭心中生出一股悸動。

  養心殿內的景物她並不陌生,上一世,她的後半輩子就是長在皇宮裏的。

  從永延宮到椒房殿,這深宮內殿裏的一磚一瓦她都爛熟於心,哪怕是麵前的九五之尊,也是她舊年歲月中常伴左右的人。

  “良聿,這丫頭的眼睛怎麽了?”聖人順勢細細打量了顧雲昭一番,開口問裴彥文。

  顧雲昭耳聽聖人喊那一聲“良聿”,心猜這應該是裴彥文的表字。

  “啟稟陛下,官船停靠應州時臣等遇到飛魚黨突襲,顧姑娘為救微臣,被毒藥灼傷了眼。”裴彥文應聲跪地,叩首請罪。

  “可請大夫醫治了?”聖人劍眉微蹙,不怒而威。

  “多謝陛下關懷,臣女的眼睛好多了,隻是餘毒未清,大夫說需避光靜養,臣女不得已才以這副不周正的模樣進宮麵聖,還請陛下勿怪。”顧雲昭說著也撫裙而跪。

  “傻丫頭,你舍身救人,朕理當重賞,又怎會怪罪於你?”聖人溫和一笑,抬手示意二人平身,“你們這一路行船歸京不易,辛苦了。”

  裴彥文垂首,“微臣不過是出了些綿薄之力,顧將軍一生盡忠職守克敵護國令人敬仰,能親自迎將軍回京,此乃微臣之幸。”聖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顧雲昭,“雲昭丫頭啊,你與雙親久居淮州,朕都快想不起來了,上一回朕見著你和崇懷是在什麽時候?”

  “回陛下,是去年秋獵,阿爹進京述職,臣女和崇懷一起跟著回來的。”顧雲昭低下頭,細柳般的黛眉輕輕蹙了起來。

  聖人這開場的話怎麽和上一世的不太一樣?

  思忖間,殿外忽然響起一聲通傳——“惠妃娘娘到!”

  顧雲昭身子一僵,雙手猛地捏緊了衣擺,不自覺地便往裴彥文站的地方靠了靠。

  隨著一陣釵環輕搖靈動作響,惠妃緩步入殿,隻見她先是嬌身向聖人請安,而後才抬起頭看向了顧雲昭。

  金殿玉梁的輝光中,惠妃那天姿國色的臉龐仿佛一卷墨畫,輕盈地潑灑在顧雲昭眼前蒙著的薄絹上。

  “雲昭,你的眼睛怎麽了?”未等雲昭福身請安,惠妃已經疾步上了前,溫柔地拉起了顧雲昭的手。

  “臣女參見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可顧雲昭卻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向惠妃福了身。

  顧雲昭這一退,讓惠妃的手抓了個空。

  一絲厲色在惠妃娘娘眼底閃過,可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就換了一副愁緒滿滿的麵孔,溫柔的看向了顧雲昭。

  “陛下,我瞧著雲昭這孩子著實命苦,顧將軍和夫人的棺槨還未落葬,這孩子的眼睛又……”惠妃說著說著眼眶便紅了,“臣妾想把這孩子接來永延宮,一來可以讓她給臣妾做個伴,二來太醫院的太醫們醫術精湛,定能讓這孩子的眼睛恢複好的。”

  聖人聞言點頭,“朕剛才還想說,去年秋獵的時候,這丫頭似一直吵著要留在宮裏,最後是在永延宮住了小半個月才回的府吧。”

  “陛下記得沒錯。”惠妃抹了抹眼角,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雲昭一眼。

  顧雲昭隻覺如芒在背,雙膝一軟,徑直又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女惶恐!”

  “你這孩子,惶恐什麽?”惠妃的目光柔緩輕盈,如一隻翩然展翅的舞蝶般輕輕落在了顧雲昭的臉上,“你自幼長在淮州城,回汴京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又傷了眼,很多事怕是一時半刻也習慣不了。本宮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與譽兒的情分亦不一般,來陪陪本宮,豈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隔著薄絹,顧雲昭覺得惠妃那雙美目如封喉的劍,抵住了她的脖頸。

  “娘娘,臣女如今是戴孝之身,會折損了娘娘的福澤。臣女從小任性妄為,分不清是因為陛下器重我們顧家,娘娘與五殿下才會高看了臣女一眼,這份偏袒厚愛,臣女受之有愧。如今雙親已故,臣女隻盼舍弟能快快懂事明理,承襲阿爹遺願精忠報國。至於臣女,曾在阿爹棺槨前立誓,替阿爹和阿娘守孝一年,恪守善孝之禮,懇請陛下與娘娘恩準。”

  顧雲昭話音漸落,惠妃臉上笑意散盡。

  果真同譽兒說的一樣,顧雲昭這個丫頭不一樣了。

  養心殿內清風環伺,靜肅無聲。

  顧雲昭匍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不敢抬頭。

  若是惠妃執意要將她留在永延宮,若是聖人也覺得把她留在宮中能平息各方聲音,若是……

  顧雲昭不敢再想,隻緊緊咬住了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