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慌什麽
  忽然,裴彥文清冷如泉的聲音打破了四周的逼仄。

  “陛下,娘娘,微臣亦有一請。”

  顧雲昭心尖一顫,薄絹下的雙眸頓時酸澀難耐,視線真的就模糊了起來。

  “良聿,你有何請?”聖人麵露疑色。

  “陛下,顧姑娘的眼睛因救微臣而傷,微臣理應負責到底。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個道理連三歲孩童都知曉,微臣又怎可行事特例?”裴彥文說著拱手作揖,“是以微臣鬥膽懇請,顧姑娘的眼睛還是交由微臣繼續醫治吧。”

  聖人暗藏狠銳的目光在裴彥文身上打了個轉,隨即淡淡一笑,“既然雲昭丫頭的眼睛因你而傷,那這事你確實躲不掉。”

  談笑間,聖人用餘光看了一眼惠妃,示意她切勿操之過急。

  鎮國將軍顧勤風精忠護國向來為百姓稱讚,如今不幸與夫人一起戰死沙場,徒留一雙孤兒於世,他尊為九五之帝,無論如何都要安撫好遺孤,怎能將權謀之策流於表麵,為人詬病呢?

  首肯了裴彥文的請求,聖人看著跪在地上的那抹消瘦身影,似漫不經心道,“如此說來,雙扇兵符已交由崇懷那孩子掌管了?”

  顧雲昭撫住了微鬆的薄絹點點頭。

  見聖人聞言不語,顧雲昭又不卑不亢道,“隻是崇懷年幼難當重任,臣女放心不下,便私下請裴大人指點一二。裴大人乃內閣重臣,對朝廷各處官衙之製都頗為熟悉,他提議可以讓崇懷去南衙司曆練一番。”

  “殿下,崇懷這孩子之前也曾在宮中與譽兒一同習武讀書,臣妾覺得不如將他接進宮給太子和譽兒做個伴?”惠妃不甘心就此放棄,接了顧雲昭的話。

  可未等惠妃把話說完,聖人就對她抬了抬手,隻問裴彥文,“良聿,為何是南衙司?”

  裴彥文低頭看了一眼顧雲昭,她如白瓷般的後頸上隱約可見一層薄薄的細汗。

  四月的天氣乍暖還寒,汴京的氣溫還見薄涼,顧雲昭這若不是因為悶熱過甚,便就是驚出的汗。

  裴彥文隨即斂眸垂首,“顧小將軍年少成名,十二歲的時候就跟著顧將軍入陣殺敵,沙場經驗自是不在話下。然而與顧將軍相比,小將軍還是缺了些沉穩耐性,這年少輕狂操之過急的性子,便是領軍的大忌。”

  見聖人點點頭,裴彥文低沉的聲音便愈發從容了一些,“南衙司裏多積俗事,可那些也都是關乎百姓生計的,看似事小,實則也不容朝廷忽視。這樣的差事正好可以磨練一下顧小將軍的耐性,雜事無序,心細為大。”

  顧雲昭斂了隱在薄絹後的雙眸,心跳如鼓。

  這是她第一次親耳感受到了裴彥文的能言善道,叫人心服口服!

  “良聿言之有理。”聖人顯然也很讚同,一邊示意顧雲昭起身一邊對她笑道,“說起來南衙司的孟統領還是你父親的老部下,由他帶著崇懷,顧家也能安心。”

  “是。”顧雲昭福身,“臣女一定會讓崇懷好好珍惜這次機會,多跟孟統領學學處事之道。”

  “崇懷如今還在關山未歸?”聖人又問。

  “西津騎兵剛撤離,他正準備從關山那邊啟程趕回來。”

  提到來不及給雙親送終的弟弟,顧雲昭低下了頭,鼻音漸濃。

  殿內安靜無聲,過了良久聖人才喟歎道,“自古忠孝難兩全,崇懷這孩子以大義為先,是我南梁之福,就讓他去南衙司磨磨心智吧。”

  聖人說完便讓兩人退下了。

  顧雲昭徹底鬆了一口氣,卻因此不小心踩住了裙擺險些撲倒在地上。

  千鈞一發之際,是裴彥文伸手一撈,扶穩了她。

  “慌什麽!”因為挨得近了,裴彥文直接附在顧雲昭的耳畔輕叱了一句。

  那低沉的語調帶著他的溫度,把顧雲昭的雙頰煨得通紅。裴彥文隻看了她一眼,便想到去年在禦花園中見到的那一幕。

  那日風大,卷著枝頭搖曳的杏花簌簌落下,顧雲昭就似站在雪中一般和貼身丫鬟抱怨著小姑娘家鬥嘴的瑣事。

  那仿佛人間玉樹不染世俗厭膩的驕縱之美在不經意間就撩動了裴彥文的心弦。

  “多謝!”

  不知裴彥文百轉千回的思緒,顧雲昭輕輕道了一聲謝。

  裴彥文一怔,立刻鬆開了手……

  養心殿外春光晴好,站在金鑾層迭的宮宇間,放眼望去便是滿目的恢宏磅礴流光萬丈,叫人心生肅靜。

  顧雲昭拾階而下,心中生出劫後餘生的酣暢,未曾察覺到身後有人正疾步而來。

  “卿卿!”沈譽溫柔的呼喚似呢喃的夢語。

  顧雲昭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殆盡,她想躲,可沈譽已伸手將她攔下,然後一把扯開了她蒙著眼的薄絹。

  四目相接,顧雲昭對上了那個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的人。

  可這人卻偏偏生得一副極好的皮囊。

  眉長入鬢,雙眸溫潤,鼻梁俊挺,如瓊枝一樹,栽種在青山綠水之間,盡得天地之精華。

  “卿卿,你先別躲我,同我好好說會兒話,你這眼睛是能看見的對嗎?”沈譽拉著她,溫柔細致,小心翼翼。

  他臉上的憂思繚亂人心,顧雲昭隻看了一眼便無端害怕了起來。

  她本就沒有把握能在沈譽麵前全身而退,眼前的這個人,是實實在在與她做了十載夫妻的人!

  她早已經習慣了沈譽的一切,就好像現在,看著他伸出手似在邀請自己,顧雲昭差一點就要邁開步子投入他的懷抱了。

  這種迎合是不由自主的,那一刻,顧雲昭的腦海中甚至生出了一個更荒誕的念頭——

  或許,上天有好生之德讓她重活一次,並不是讓她來借機報複沈譽的對她的無情寡義,而是希望她能感化他,讓他從善如流地學習如何做一個好皇帝,好夫君?

  “顧雲昭。”

  頃刻間,有個聲音似撥雲破霧般打散了周遭的陰鬱之氣。

  沈譽斂眸看去,顧雲昭身後站著的是身穿紫袍暗紋官服,頭戴鑲玉綴金雙翅烏紗帽的裴彥文。

  “裴大人。”

  沈譽厲色浮眼,又是他!

  “五殿下。”

  裴彥文上前作揖,順勢從沈譽手中抽回了顧雲昭的皓腕,又重新給她係上了薄絹遮眸,“大夫說顧姑娘的眼睛還不宜見光,望殿下體諒。”

  “本宮不知裴大人竟同卿卿這般交好了?”沈譽收緊了修長的指節,迎上了裴彥文的目光。

  一個是精雕玉琢的皇子,一個是風流韻致的清貴。

  彼時兩人並肩而立,好似一幅謫仙畫卷般叫人羨豔,隻因這世間所有的俊美都刻在了兩人的麵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