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月亮
  第15章 小月亮

    學堂十日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沈望舒命歹,學了七八天就經曆了第一場考試。

    結果出來,裴在野成績自然是最好的,沈飛廉次之,接著便是沈熙和,而沈望舒——很不幸,她就拿了個丁,還是先生不想讓她臉上太難看,友情給的。

    沈望舒娘親沒死的時候,倒是教她讀完了三字經和千字文,大字是認得的,詩經和詩詞也略學了幾首,不過在八歲娘親過世後,她就得學著做活上工,為生計奔波,能維持當年的文化水準已經很不錯了,哪有功夫學這些高深的,再說就算她想學,也沒錢請先生啊!

    就是她這點水準,在村裏已經是了不得的文化人兒了,她還粉兒有優越感呢,沒想到一到沈府瞬間被比成了渣。

    她平時嘰嘰喳個沒完,骨子裏還是挺要強一小孩,再加上先生說下回考試若是再沒進步就要留堂打手板,她簡直覺著天都要塌了!

    待先生宣布下課,沈望舒本來想向裴在野討教一二呢,沒想到沈熙和搶先了一步,她捧著書卷,頗是溫文地問:“方才先生講的一句‘千山望鬱陶’,我有些不解,不知可否請教表兄?”

    從禮法上講,裴在野假扮的這個身份既是沈望舒表兄,自然也是她表兄,她這般喚也沒錯。

    沈望舒在一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裴在野考試時還故意寫錯幾處,沒想到還是拿了第一,他心裏怪煩的。

    他淡漠掃了眼沈熙和:“這句我亦是不懂,二姑娘去請教沈大郎君吧,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便丟下滿麵尷尬的沈熙和,徑直出了學堂。

    他這幾日已經通過暗樁聯絡上了葉知秋,餘下的便是要解決樂康郡主一事,他正想的入神,沒注意身後沈望舒悄悄探出顆大頭來。

    她一臉醋兮兮的:“表哥,剛才你和二娘說啥了啊?”

    她現在心情就像小時候,她養了一隻特別喜歡的小狗,結果小狗一扭頭和她在村裏的死對頭小花跑了!雖然表哥是人不是狗,但心情是差不多的啦。

    我和別人說什麽,和你有什麽關係?

    這話在裴在野舌尖轉了一圈,到底沒說出來,他心下煩躁,淡然敷衍:“沒什麽。”

    沈望舒也不氣餒,亦步亦趨地跟著裴在野進了東跨院,拽了拽他的袖子:“表哥,先生說你學問最好,你能給我補補課不?”

    裴在野自然沒興致應付她,一臉冷淡地正要把她打發走,忽然神色動了動,想到夢裏頭為了哄她開心做的那些丟臉事。

    他存了幾分找回場子的心思,抱臂斜睨著她:“那要看你的表現了。”他懶散地斜坐,抬了抬下巴:“我近來腰背不大舒服。”

    沈望舒嘟了嘟嘴巴,活動了一下手臂,回想著小時候給娘親按摩的樣子,捏起拳頭給他捶腰。

    感覺意料之外的挺好,裴在野微闔上雙眼,一邊思量下一步行動,一邊享受她的捶腰服務。

    沈望舒忽然驚歎一聲:“表哥,你的腰好細啊。”

    裴在野:“,”

    他的心情刹那間飛流直下,生出一股被人占便宜的憤懣,他瞥了她一眼:“別捶了。”他捏了捏眉心:“你想學什麽?”

    沈望舒想也沒想:“先生最近在教楚辭。”她搖頭晃腦地道:“‘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我想學這一篇,你會不?”

    她喜滋滋地道:“我娘說,這裏麵有我的名字,望舒是代指月亮的。”其實離騷通篇她也隻會這一句,不過每次念出來都覺著自己特厲害,特有文化!

    裴在野麵有譏誚:“既然這樣,你幹脆別叫沈望舒,叫小月亮算了。”

    沈望舒當即反對:“不要,這是人的名字嗎!你可甭這麽叫我!”村裏的貓取名都比這個好聽。

    他雙手環胸:“好的,小月亮。”

    “別叫這個名字!!”

    “知道了,小月亮。”

    “住口!”

    “別生氣,小月亮。”

    沈望舒氣的,隻剩下呼哧呼哧喘氣的份兒了。

    裴在野得意洋洋地挑了下眉,這才翻出課本裏的《離騷》,簡單為她講了一遍釋義,見她懵懵懂懂的,輕撇了下嘴角:“你這麽笨,之前在村子裏是怎麽活下來的?”

    沈望舒惱了:“你別仗著會念幾本書就小瞧人了!我之前在村裏當工匠,幫村裏改了織布機和水輪,讓長水村每年的粗布和糧食產量都上來了,村裏每個月給我發三兩銀子呢!後來鎮上想用五兩銀子挖走我,我都沒去!”

    她打小在做這些機杼便極有天分,小時候家裏的小物件壞了都是她摸索著敲敲打打修好的,陸氏發現女兒在這上頭有天賦,還送了本書給她。

    裴在野隻當她又說大話,把書本撂她懷裏:“先去默一遍。”

    沈望舒想借一下他的書桌,無意中發現紙簍裏有紙灰的痕跡,她隨口問道:“表哥,你在屋裏燒紙了?”

    那是葉知秋給他的傳信,裴在野心中一警,神色未變:“燒了幾張廢稿。”他漠然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默吧。”

    沈望舒也沒多想,哦了聲便走了。

    裴在野在屋裏等到月上柳梢,喝完了藥,忽然聽見院牆外幾聲咕咕鳥鳴,他直起身,縱躍出了跨院,又輾轉幾步,走到一處無人的死角。

    葉知秋果然在那裏等著,他見裴在野無恙,不覺虎目含淚,跪下就要請罪:“殿下,是屬下無能,”

    他後半截還沒說完,裴在野已經不耐煩地讓他閉嘴:“少廢話,我近來讓你留心的事如何了?”

    葉知秋不敢再多嘴,飛快道:“樂康郡主的王妃生母是巴赫部人,郡主之前一直住在巴赫部,這些日子因為聯,聯姻之事,這才回了梁州城。”

    他又道:“郡主性子好動,常去順安馬場練習騎射。”

    巴陵王鼠首兩端,既想搭上西蠻,又想通過聯姻在朝廷留條退路,說不準還指望他女兒生出個流著他巴陵王血脈的皇子龍孫,當真是打的好算盤。

    “打草驚蛇。”裴在野沉吟片刻,很快有了主意:“假扮西蠻人,在馬場對巴陵王之女下手。”

    他倒是沒打算殺了那郡主,他如今舊傷未愈,身畔可用的手下隻有寥寥,也犯不著惹這麽大亂子。隻要假扮西蠻人驚擾巴陵王之女,巴陵王會以為西蠻人知道了聯姻之事,並且對他的兩麵三刀不滿,就算是顧忌著西蠻那邊,巴陵王想來也不敢再提聯姻之事。

    葉知秋當即應了,沉吟片刻,又道:“卑職還特意查過沈家,留意到沈家如今那位許夫人,和巴陵王妃私交甚篤,若是想混進順安馬場,倒是可以布置沈家這條線。”

    他想了想,又小心補了句:“這事兒估計要利用那位沈姑娘一二,”

    想混進馬場,沈家還真是條現成的線,不過現在太子人在沈家,他肯定得想辦法在事後把沈家摘幹淨,不過利用是在所難免。

    裴在野之前的回信簡略說了自己如今的境況,他隱約猜出自家太子和那位沈姑娘形影不離,要是擱別的男人這事兒在正常不過,說不準還得想法占占風流便宜什麽的,不過這事兒放太子身上可太稀奇了,他忍不住試探一下太子的態度。

    裴在野頓了頓,隨意哦了聲。

    葉知秋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不敢再探問,覺著他約莫對那沈姑娘沒什麽心思,遲疑了下,又道:“阿周之前傳來密信,您在平州那邊經營多年,陸妃和大皇子早已眼熱了,如今趁著您來梁州,大皇子直接帶上幾個陸氏族人,預備去平州插一手。”

    裴在野眼底不掩厭惡輕鄙,輕嘖了聲:“安分這幾年,還以為他們真成了拔了舌頭的狗,結果我一離京,便開始亂吠起來。”

    他雖厭憎,卻還真沒把陸氏和大皇子放在眼裏:“讓阿周盯牢他們,別惹出什麽亂子。”

    葉知秋忙應了個是,他還想和自家太子寒暄幾句,奈何裴在野不解風情,吩咐完正事之後,葉知秋隻得幽幽怨怨地走了。

    裴在野最近服的藥裏有安神的成分,再回到東跨院的時候,他已經有些倦意,不過還是強撐著把計劃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

    待思慮周全之後,他思緒轉回到陸氏和大皇子插手平州一事,從枕下取出一把陳舊斷裂的袖箭。

    ——這袖箭是他母後臨終前所贈,他母後是個極有眼光的女子,臨終之前贈一柄梅花袖箭,希望他日後無論遇到何等危難,總有最後一道防線,隻可惜這袖箭在上次被叛徒陸清寥損壞了。

    他難言厭惡地低喃了聲:“卑劣之族,”

    藥力襲來,他很快進入了昏沉的夢鄉。

    ,,

    沈望舒昨晚上默到大半夜,趕早起來就想讓裴在野幫她檢查功課,誰料裴在野這一向起得早的,在她過來的時候居然還沒醒。

    她興衝衝推門進來,發現裴在野還沒醒,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忘敲門了,未免打擾人,她連忙要退出去。

    她正要輕手輕腳的合上門,突然間腳踏上落了一個筒狀物,她估摸著是裴在野無意中掉下來的,便走過去,想要幫他撿起來。

    她走近了才瞧清這筒狀物的模樣,就見這是個圓柱型的箭匣,匣內有六根細管,呈梅花狀錯落分布,可以放置六隻短箭。

    沈望舒是見過這玩意的——她自小就擅個修修補補的,娘親送過她的那本書是一本兵器譜,上麵就記載過這種梅花袖箭,後來從她爹口中得知,她娘是兵部大官的閨女,有一本家傳的兵器譜也不稀奇。

    但憑良心說,朝廷嚴控刀兵,沈望舒一平頭老百姓,能接觸武器的機會實在不多,唯一一次還是之前村裏鬧流寇,她幫忙修好並且改製了村裏僅有的兩把弩.機,後來縣太爺上交給朝廷之後,她再沒見過了。

    ——像這種精巧的袖箭應該更稀罕才是,表哥怎麽會有?

    沈望舒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到底還是強壓下了好奇心,便隨手把袖箭撿起,要給表哥重新放好。

    誰料想到她剛拿起來,袖箭陳舊的革帶斷開,袖箭直接在她手裏散成幾截。

    沈望舒傻眼了。

    恰在此時,裴在野的床帳撩了起來,他目光落在她手中斷裂的袖箭,諷刺地扯了扯嘴角:“這是我亡母遺物。”他抬了抬眼,眼神冰刃一樣刺人:“好玩嗎?”

    袖箭自然不是她弄壞的,可損毀此物的人是她嫡親表兄。

    他昨天才聽到陸氏又出幺蛾子,早上便見到這麽一個留著一半陸氏血脈,未來還很有可能和陸氏合謀算計自己的人,任誰的心情也不可能太好。

    沈望舒以為他責怪自己弄壞他的東西,有幾分手足無措:“我,我隻是想幫你撿起來,”

    裴在野目光落在她臉上:“你認識這東西?你知道它是什麽?”

    她方才一進來他就醒了,見她見到這把梅花袖箭麵色有異,他才並未出聲,想看看她想幹什麽。

    沈望舒想到母親故去前叮囑,兵器譜不可讓旁人知曉,避開他的視線,聲音不覺低了幾分:“不知道,”

    她連謊話都說不太好。

    她囁喏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幫,我找人幫你修好,”

    裴在野瞧她神色就知道她隱瞞了什麽,要是在平常,他還懶得過問,但他眼下本就不喜,見她鬼祟,更不禁心生厭煩。

    他壓根沒注意她說了什麽,揉了揉眉,嗓音漠然:“出去。”

    沈望舒嘴唇動了動,把斷裂的袖箭放到一邊,低頭悶悶地出去了。

    ,,

    近來大概是老天爺都幫著裴在野,下午的時候,許氏把小輩們都喚到堂屋,笑:“咱們雖是詩書傳家,但到底待在這梁州城,梁州人地勢崎嶇,馬車好些地方到不了,這裏人多用馬匹,咱們也得入鄉隨俗,我厚顏求了王妃,過兩日你們可以去順安馬場學學騎馬。”

    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身上,凝了片刻,含笑道:“舒兒底子比你兄妹們略差些,正該多練才是。”這話倒是不假,家裏頭就連沈熙和這樣以斯文柔弱出名的,都是會騎馬的。

    因為狗跑了,呸,表哥對她發脾氣了,沈望舒心裏悶悶的,懨懨地點頭答應。

    旁邊周嬤嬤立刻道:“馬場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用的,王妃拿夫人當知己,多虧了夫人的情麵,姑娘還不快謝謝夫人?”

    沈望舒無精打采地道謝。

    裴在野神色淡漠地在一旁看著。

    既然機會迎麵而來,他既不會手軟,也不會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