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柏梓琬兀自走到一棵樹下站著,仰頭望著片片黃葉,將落未落,忽地刮起一陣冷風,樹枝輕顫,樹葉簌簌落在,落得滿地都是。她抬起芊芊玉手,接住一片。

  低頭,手指輕輕拂過樹葉上的紋路,拂去上麵的灰塵。待再仰起頭,原本滿枝椏的樹葉已經所剩無幾,隨著風無力飄搖。

  “呀”,腳下一絆,柏梓琬輕呼出聲,往旁邊跳開,看到站在身後之人,不由挫敗地歎息一口,走到石桌前坐下,道,“你能不能別一天十二時辰都跟在我身後?”

  四天了。自打她和毅一夜未歸,回來後,她先是被她好好埋怨責備了一番,接著,除了她睡覺那幾個時辰以外,她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即便去茅房,她也必守在外麵。

  “主子不喜歡太吵,奴婢不說話就是。”她閉著嘴,倒了碗茶雙手遞過去,言下之意她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芸香!”

  “奴婢在。”芸香將胸膛一抬,身軀站得筆直,認真道,“主子有什麽吩咐。”

  “你……”柏梓琬抬手指著她,卻被她臉上嚴肅的神情逗得一笑,“總有一天我會被你氣你。”

  芸香嘿嘿一笑,在柏梓琬對麵坐下,雙手重疊枕著下巴,笑嘻嘻道,“主子是要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活那麽久做什麽?每天被你氣嗎?”她時刻跟在她身後,她什麽都做不了。看到往院子裏來的人,柏梓琬趕忙道,“蕭何,趕緊將你媳婦帶走,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蕭何還未來得及出口,便看到芸香一記冷眼射過來。他失笑地搖搖頭,走到一旁站著。

  見蕭何一聲不響,柏梓琬氣結,隨即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道,“沒想到蕭何還是和氣管炎。”

  “氣管炎?”芸香下意識看了一眼蕭何,看向柏梓琬,不解道,“主子,氣管炎是何物?”

  “氣管炎就是……”柏梓琬突然頓住,眼珠轉了轉,動作優雅地端起茶碗放在唇邊,轉眸看著芸香,“想知道?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芸香正要說好,似是想起什麽,她搖搖頭,道,“奴婢不想知道,主子還是不要說的好。”不論如何,她絕不再離開主子身邊半步,更不會讓主子離開自己視線。

  不想知道?柏梓琬險些一口茶噴出來,她取下娟帕擦了下嘴,放下茶碗,看著芸香,這丫頭一向好奇心重,今兒居然能忍住不刨根問底?還是……她察覺了什麽?

  “別整天跟門神一樣站在那裏。”柏梓琬抬手一指旁邊的石凳,道,“過來坐下,我有話說。”

  蕭何依言,過來坐下。

  柏梓琬略微低頭沉思一下,抬起頭道,“芸香,你告訴我,我是你什麽人?”

  芸香一頭霧水,好端端的主子怎麽問這樣奇怪的問題?“您,自然是奴婢的主子。”

  柏梓琬點頭,接著道,“那他,又是你什麽人?”她揚起下巴,朝蕭何指了指。

  芸香越發迷惑,仍恭敬回答道,“他,自然是奴婢的丈夫,是奴婢這輩子最愛之人。”

  蕭何隻覺自己心因她的話頓時柔軟成一團,注視她的眼冰雪融化,如三月暖陽,柔情蜜意。

  “那,作為下人,又該如何對待主子?主子說的話,你又該如何去做?”柏梓琬繼續道。

  看到她漸漸沉下來的臉色,芸香心下一跳,道,“作為下人,對主子自是應該忠心耿耿,主子說的話,奴婢自是言聽計從。主子,是不是奴婢做錯什麽說錯什麽了?”

  柏梓琬搖頭,“你很好。有你這樣忠心不二對主子嗬護有加的丫頭,是我的福氣。可是……芸香,我無法讓你將我從你生命中剔除,但是你要明白,我不是你生命中的全部。蕭何是你丈夫,是你今生最愛之人,他,才是你生命中的全部。”

  因為主子,她才能和蕭何結合,有自己所愛之人,有自己的家。蕭何是她生命中的全部,主子又何嚐不是?

  柏梓琬繼續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那條路最初會有親人朋友的陪伴,但是到了分叉路口,接下來的路就要由自己獨自走完,誰都不能幫忙。現在,你和蕭何隻是兩人,可以不在意他如何想,將來呢?等你有了孩子,你難道要扔下孩子寸步不離的守著我嗎?芸香,從現在起你不再是我的丫鬟,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你要好好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蕭何的妻子。”

  “主子,您不要奴婢?要趕奴婢走?難道奴婢有了蕭何就不能有主子?如何兩者隻能選擇其一,奴婢寧可不要蕭何。”

  “什麽?”蕭何瞪大眼。

  看到芸香眼睛裏的委屈和受傷,柏梓琬無奈地搖搖頭,她怎麽就這麽拗呢?“你看看蕭何,你不要他,就不怕他對我心懷怨恨,在我飯菜裏下鶴頂紅?”

  “他敢!”芸香鼓著眼睛。

  素言剛從外麵進來,聽到芸香大聲一吼,腳下一頓,笑笑道,“蕭何,沒想到你娶了一個虎妻。”

  “素言!”芸香倏然轉頭瞪著素言。

  “素言可沒冤枉你,你本就是虎妻。”柏梓琬指了指素言手裏的袋子,問道,“買了什麽好吃回來?”

  “回來碰到有人賣買奶糕,看著不錯,就買了些回來。”素言將袋子放在石桌上,從懷中取了一張紙條遞過去,“小姐,這是凝蘭姑娘讓我轉交給您的的。”

  凝蘭。麵前出現一個溫文婉約,氣質如蘭的女子。柏梓琬接過紙條展開看了一下,凝蘭約她明日晚上在醉香樓見麵。上次事後,她雖然繼續給她們四人寫曲,卻在沒有去過醉香樓。

  “芸香,你嚐嚐,這馬奶糕做的不錯。”素言拿了一塊馬奶糕遞到芸香麵前,道。

  濃鬱的奶香味撲鼻而來,芸香緩了緩臉色,正欲抬手去接,胃裏突然一陣翻滾,直朝喉嚨上湧。她麵色一變,驀地收回手,捂著嘴跑到牆角一側,幹嘔不止。

  “芸香,你怎麽了?”蕭何連忙跟過去,輕拍著她後背,緊鎖的眉頭盛滿憂色。

  芸香擺擺手,不斷嘔吐。

  “芸香,你怎麽……你是不是……”素言跟柏梓琬交換了一下眼神,握住芸香手腕,探向她脈搏。

  見素言久久不語,神色變幻莫測,蕭何忍不住道,“素言,芸香怎麽了?她是不是得了什麽病?要不要緊?”

  素言看到蕭何神色中的緊張,玩心大起,收回手,輕歎著搖搖頭,狀似難以啟齒般,道,“芸香她……”

  蕭何看到素言欲言又止,一顆心頓時懸到嗓子眼,“芸香她到底怎麽了?”聲音不由拔高。

  聞言,芸香慢吞吞看向素言,為何素言不繼續說下去?難道……她得了不治之症?

  看到素言眼睛裏的忍笑,柏梓琬失笑一下,她也有惡作劇的時候。“芸香懷孕了。蕭何,你要當父親了。”

  鬼使神差將一直沒舍得扔掉的小衣裳小鞋子小肚兜拿出來,原以為這些東西這輩子都無法湧上,沒想到這麽快便派上用場。柏梓琬笑著,心下,卻如同刀割。

  “寶寶,對不起,是娘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在來不及來到這個世上便離開了。”

  屋內推開,卷起一陣冷風。抬眼,看到進來的人,柏梓琬胡亂擦了下臉,穩了穩情緒,起身親自給他解下鬥篷放到架子上,又去擰了熱帕子過來給他擦臉。

  “餓不餓?要不要我去廚房給你做些吃的?”柏梓琬倒了碗熱茶給他遞過去。

  “眼睛怎麽紅紅的?是不是哭過?”看到桌上的東西,元弘毅將她擁在懷中,柔聲道,“阿琬……”開了口,卻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他上哪兒再找一個孩子給阿琬?

  “我沒事。”柏梓琬推開他,微微笑著,道,“我們的孩子沒有福氣穿上這些衣裳,所以我想將這些東西送給芸香。”

  “送給芸香?”元弘毅一愣,隨即恍然,“芸香懷孕了?蕭家終於有後了。”

  待看到她笑容裏隱忍,他心下一痛,複又將她擁在懷中,聲音低沉,帶著滿滿歉疚,道,“阿琬,對不起。”

  五個字,讓她的淚頃刻崩潰而出,她緊緊反擁著他,搖搖頭,告訴他沒關係。

  芸香懷孕,孩子卻有些不穩,柏梓琬勒令她不許跟著自己,另一邊命令蕭何不許像從前一樣縱容她。芸香雖心有不甘,但是為了腹中孩兒,不得不留在屋裏養胎。

  雖然身邊依舊跟著素言,但她卻不像芸香那般死死盯著她。柏梓琬望著天邊慢慢湧動的雲,眼眶潮濕,心下惆悵,須臾便有淚倏然滾落,滑進衣領,冰冰涼涼。

  這日,天氣晴好,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讓人暖和。送走元弘毅,支走素言,柏梓琬取過筆墨紙硯寫寫四封信,放入枕下,換上小斯的衣裳,往院子外麵去。

  又突然停下,最後再深深回望了一眼,似是訣別,而後大步往將軍府外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