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心隻許夫君一人
  昆侖門地處天山外,四季如冬,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從玄天派出發時,陸雲煙還身著夏日袍服,待飛雲追日靈寶船行至天山境內,她裹起氅衣,手裏捧著小火爐,望著那白雪皚皚的北境,既驚歎其壯美,又冷得直打哆嗦。

  終於在一個陽光還算燦爛的午後,玄天派眾人到達昆侖門。

  昆侖門的弟子早已在山門下等候,他們穿著整齊劃一的雪白銀邊衣袍,衣袂飄飄,站在冰天雪地裏,真是仙風道骨,氣派十足。

  負責接應的弟子與衍壹和雲棲兩人寒暄一陣,便客氣地領著他們入內歇息。

  陸雲煙老老實實跟緊隊伍,眼睛卻沒閑著,邊走邊打量著昆侖門的建築。

  相比於玄天派的四季變化,常年被積雪覆蓋的昆侖門景色較為單調,唯美雪景乍一看覺得不錯,看久了眼睛也累。大抵是考慮到這一點,昆侖門種了許多梅花,凜風一chuī,清香幽幽。

  “聽說昆侖門遍植梅花,是因為千年前,昆侖門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白長老戀上了一位民間女子,那女子名喚梅娘,性情單純,眉目如畫。白長老對那女子一見傾心,甚至為了那女子不惜放棄修仙大道,惟願與她白頭廝守。可凡人終究是凡人,數十年過去,梅娘終究抵不住生老病死,撒手人寰。那位白長老痛失所愛,肝腸寸斷,抱著愛人的屍首回到昆侖門,將她葬在這皚皚白雪之下,日夜相守。”

  七長老的親傳弟子華婉婉是個沉迷話民間話本的大姐姐,一路在陸雲煙耳畔嘀嘀咕咕講故事。

  陸雲煙聽得興起,低聲問道,“然後呢?”

  華婉婉道,“然後啊,梅娘葬身之處長出了一株梅花。白長老覺得是愛人jīng魂所化,不惜以靈氣護花養花,想助梅娘修煉成jīng,再凝人形。終有一日,梅花越開越盛,白長老卻耗盡靈氣,於梅花樹下隕落。”

  陸雲煙啊了聲,“那梅花jīng呢?”

  “我不知道,跟我說這故事的人講到這裏就沒往下說了。”華婉婉聳肩,“不過這些故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咱隨便聽聽就好了。”

  陸雲煙意猶未盡,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對華婉婉道,“以後這種沒結局的故事,師姐別跟我講了,害得我抓心撓肺的。”

  “好,我記著了。”華婉婉抱歉笑了笑。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不多時便到達昆侖門安排的住所,一座三層雕梁畫柱的四方閣樓。

  “一層住著赤霄山莊的道友,貴派房間安排在二層,三層是弄月宮的道友們。”負責接應的師兄介紹道。

  有嘴快的弟子問,“這小樓叫我們三派住滿了,蓬萊宗的住哪啊?”

  那位師兄笑答,“蓬萊宗的道友們昨日夜裏便來了,他們見天色已晚,自行在昆侖鎮裏尋了客棧住下。我今早去尋他們,他們說山下住著清靜,不願再折騰搬動,便在山下繼續住了。”

  “蓬萊宗的人向來古怪,不合群。”華婉婉低聲與陸雲煙耳語。

  陸雲煙早聽說蓬萊宗的人均社恐,行事隱秘,極少與外界打jiāo道。

  現在看他們大晚上趕來,又一聲不吭住在山下客棧的行為,看來的確是重度社恐了。

  且說他們這一行人到來,早已入住的赤霄山莊弟子和弄月宮弟子聽到動靜,皆打開門往外瞧。

  五大門派來往密切,融洽和諧,如今弟子們見了麵,也紛紛行禮問好。

  這兩個門派的弟子很好認,赤霄山莊都是黑袍男子,弄月宮則是一水兒的淺紫色裙裝美人,一剛一柔,顏值超高,很是賞心悅目。

  陸雲煙作為新弟子,誰也不認識,就跟在師兄師姐們身後行禮問好。

  見過一輪禮後,在和和氣氣的招呼聲中,玄天派眾人上了二樓。

  衍壹和雲棲負責分配房間,男多女少,是以女弟子們都分到單獨的房間,男弟子們則兩人住一間。

  陸雲煙的房間在西南角,推開窗戶就能見到一大片連綿的雪山,風景宜人,美不勝收。

  她很是滿意這個房間,在屋裏收拾行囊,稍作休整,沒多久,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誰啊。”陸雲煙隨口問道。

  “陸師妹,是我。”是華婉婉的聲音。

  陸雲煙將衣裳掛好,快步去開門,“華師姐你來了。”

  華婉婉站著門口,打量了一圈她的屋子,又問道,“你整理好了沒?若是整理好了,趁著時辰還早,我們去昆侖鎮逛逛,看能淘換到什麽好寶貝。”

  來昆侖門的一路上,陸雲煙就聽不少人提起昆侖鎮。

  與他們玄天派山腳下的靈犀鎮不同,因著昆侖地勢特殊,又有一條滔滔不竭、據說能延年益壽的雪河,吸引了不少求仙問道的凡人、無門無派的散修,甚至是四方妖魔jīng怪,以致昆侖鎮成了個仙凡混居之所。

  物種一雜,滋生不少事端的同時,自然也催生了各種物品的jiāo易,有明麵上的市集,也有見不得光的黑市。

  作為正道中人,陸雲煙和華婉婉她們要去的自然是那種光明正大的市集。

  陸雲煙老早就發愁揣著一口袋的靈石沒地方花,如今見有花錢的地方了,毫不猶豫便答應華婉婉的邀請,“師姐你稍等,我先添件衣裳。”

  “不急不急,你慢慢來。”華婉婉倚在門邊,語帶期待道,“也不知道這次能淘到什麽新鮮話本,咱們中原那帶賣的話本來來回回就那麽些,我都看膩了。”

  陸雲煙拿過那條品月色緞繡玉蘭大氅,穿戴好後,就與華婉婉一同往外去。

  兩人才繞過一段走廊,側邊的門就開了,隻見桑旭光走了出來。

  狹路相逢,三人皆愣了一下。

  簡單招呼後,得知陸雲煙和華婉婉要去昆侖鎮逛集市,桑旭光道,“鎮子上魚龍混雜,我正好無事,陪你們一起去吧,還能幫你們提東西。”

  “那就有勞桑師弟了。”

  有個拎包的小師弟,華婉婉自是高興的,且這一路上,她也看出這位桑師弟對陸師妹的心意,見他們男才女貌,十分般配,也有心撮合。

  陸雲煙見華婉婉這邊應下了,也不好再多說,畢竟都是同門,一道出門無可厚非。

  於是乎,三人一齊往鎮上去。

  “上等靈器摧魂萬燈的碎片,獨家限量,走過路過莫要錯過。”

  “來啊,瞧一瞧看一看,金木水火土各靈根功法,五靈石一本,九靈石兩本,揮淚大甩賣了。”

  “青羽宗出品上好丹藥,真材實料,假一賠十,快來買啊。”

  “天羅山莊鍛造的刀劍,削鐵如泥,今日買刀劍贈寶石刀鞘一柄,另附刀法一本。”

  昆侖鎮果真如華婉婉描述的一樣繁華熱鬧,商鋪鱗次櫛比,小攤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大街上寶馬香車、人流如織。

  陸雲煙一開始還糾結著跟桑旭光同行的尷尬,現下見到市集上展賣的各式功法、符籙、丹藥、法器、寶物、兵器、陣法等寶物,頓時將那點別扭拋在腦後,雙眼發光地在琳琅滿目的攤位前挑挑選選。

  她就像是隻徜徉在花海裏的蝴蝶,有看中靈草,掏錢,買回去送給霖雨師兄當伴手禮。

  看到漂亮的法器和上好的符本,送給珠璣師姐。

  昆侖雪山水釀造的美酒,買去送師尊。

  延年益壽、qiáng身健體的丹藥,送給chūn桃,爭取讓那小丫頭活到一百歲。

  才逛了小半條街,陸雲煙就花出大幾千的靈石,買了一大堆東西。

  卻還不知疲憊般,興致勃勃地繼續逛。

  又過了半個時辰,給自己買了好些功法以及一大堆叮叮當當看起來賊拉炫酷的靈器,陸雲煙才心滿意足地與華婉婉感慨,“要是我們玄天派也有這樣的市集就好了。”

  那她隔三差五就能逛一逛,也不至於現在像鄉下人進城一般,瞧見什麽東西都想買。華婉婉也挑到幾本心儀的話本,心情很好,對陸雲煙的話無比讚同,“昆侖門的弟子可真幸福,隨時都能出來逛。”

  話音剛落,她瞥見對麵書攤上打著“今日新書”的牌子,腳步又控製不住地飄了過去,“陸師妹,你逛你的,我去對麵挑挑。”

  陸雲煙也瞧見一家賣布的鋪子,裏麵除了尋常布料,還陳列著幾匹鮮豔華美的鮫紗。

  幾乎一看到那濃烈燦爛的紅色,她就想起了鍾離灝。

  他一向愛穿紅袍。

  之前一直是他幫她,還送她禮物,自己都沒送過他什麽東西,若是買了這鮫紗,給他做一身新的袍服,他穿起來一定好看。

  這般想著,她快步走向那布莊。

  桑旭光見狀,也跟上前去。

  陸雲煙很快就挑好了鮫紗,雖然價格有些貴,但想著是給鍾離灝買,便沒有什麽不舍得的。

  就在她準備付錢時,桑旭光卻快她一步掏出靈石,“陸師妹,我來吧。”

  陸雲煙一怔,連忙伸手去攔,“別,桑師兄,我自己買就成,怎好叫你破費?”

  桑旭光清朗的臉龐淺淺一笑,“不破費。我一直想送你一樣禮物來著……”

  陸雲煙微愣,“你為什麽要送我禮物?”

  話才問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太對,心裏後悔不已,生怕他順著自己的這話直接捅破了窗戶紙,那可就尷尬了。

  所以在桑旭光開口之前,她連忙打岔,“這匹鮫紗我是賣去送人的,不是我自己穿。送給旁人的東西,怎好叫你出錢呢?我付就行!”

  她從靈石袋裏取出錢付了,又接過那匹鮫紗放進如意囊裏。

  “那個……”陸雲煙視線四轉,gān巴巴找著借口,“我東西也買的差不多了,我去問問華師姐那邊怎麽樣……”

  她轉身就要溜。

  才邁出兩步,就聽桑旭光揚聲叫住她,“陸師妹,你等等,我有話想對你說。”

  陸雲煙心裏咯噔一下。

  不是吧。

  用力掐了掐掌心,她皮笑肉不笑地回過頭,當看到桑旭光眉眼間的堅定與真摯,她嘴角的笑容愈發勉qiáng。

  冥界,琰摩宮。

  鍾離灝懶散地躺坐在榻上,單手支著額頭,玉山傾倒般,冷白俊美的臉龐泛著微醺的酡紅。

  剛赴完東海龍王嫁女的婚宴,席上遇上舊友,一時多喝了兩杯。

  想到宴上眾人問及他娶王妃,何時設宴之事,修長的手指輕揉了揉眉心。

  這事,的確有些棘手。

  她的身份糊弄一些尋常神仙倒沒問題,但若是叫神界那些老不死的知道,一眼就能瞧見端倪

  婚宴自然是要辦的,隻是得妥善安排,避過神界那些老家夥。

  他半闔著眼,又忍不住想起陸雲煙來。

  也不知她現下在做什麽。

  念頭一起,他略揮了下手,下一刻,一輪明鏡出現在半空。

  畫麵裏,背景是繁華熱鬧的街市,正值夕陽西下,旖旎的紅霞籠罩在皚皚雪山,聖潔又豔麗。

  柔和霞光下,身姿挺拔如竹的青年低頭凝視著眼前的少女,目光無限溫柔,說出來的話也含情脈脈,“陸師妹,自打你從赤霞鬼林回來,似乎與我生分不少,是我哪裏惹你不快了麽?”

  那披著大氅的少女身形嬌小,衣領邊上鑲著的一圈雪白毛領圍成一團,將她那張巴掌臉襯得愈發小巧。氣候正冷,她嫩白的小臉凍得微微泛紅,鼻尖也有些紅,一雙烏黑的眼眸卻狐狸般靈動,滴溜溜看向麵前之人,“桑師兄,你很好,沒有惹我不快。”

  “那你為何……”桑旭光手指捏緊,語氣難掩失落,“為何與我疏遠了。”

  少女眼睫輕垂,並不打算否認,紅唇微啟,“桑師兄,你我雖是同門,但男女有別。且你尚未婚配,而我是個寡婦,我們還是保持些距離,莫要太親近,免得連累了你的名聲,叫人誤會。”

  桑旭光愣怔,旋即一張俊顏一陣紅一陣白,定定的看向她,“若那不是誤會呢?”

  陸雲煙抿了下唇,“桑師兄慎言!”

  話說到這份上,桑旭光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他怕若是再羞於啟齒,陸師妹隻會躲她越來越遠,倒不如把話說清楚來。

  “陸師妹。”桑旭光深吸一口氣,豁出去般,“我傾慕於你,我想陪在你身邊,照顧你,保護你。”

  陸雲煙眼皮猛地一跳。

  完了,這種情況還是發生了。

  她好想找個地dòng鑽進去,躲開這種尷尬的場麵。

  無措的目光與桑旭光熱忱的黑眸對上,陸雲煙神情僵硬地往後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桑師兄,我是個嫁過人的寡婦,而你青年才俊,前途無量,日後定能覓得錦繡良緣……”

  桑旭光道,“陸師妹,你切莫因著守寡這事而妄自菲薄,在我看來,你是很好的女子。”

  陸雲煙一噎,望著他執著的目光默了默。

  講真,若不是她與鍾離灝有了婚事,她沒準真的會被感動,答應跟桑師兄試著jiāo往接觸一陣,可是——

  “桑師兄,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我夫君雖已不在人間,但他始終在我心裏。”

  陸雲煙眸光盈盈,一副忠貞不二、懷念亡夫的深情模樣,抬手放在心口位置,“此心隻許我夫君一人,再容不下他人。”

  桑旭光臉色瞬息變化,有失落、傷心、惋惜,最後化作一聲重重的歎息,“陸師妹,你這……唉。”

  陸雲煙道,“我知道桑師兄是個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的君子,今日你我把話說明,同門之誼依舊不變。”

  “陸師妹別給我戴高帽了。”桑旭光盯著她jīng致的眉眼,驀得扯出一抹苦笑,“有時,我倒希望我不那麽君子。”

  聽他這語氣,陸雲煙暗暗鬆了口氣,又朝他露出個笑,“桑師兄就是君子。”

  桑旭光無奈笑了笑,又道,“我真羨慕王兄弟,此生能娶到你為妻。”

  陸雲煙訕訕一笑,心裏虛得慌,默默念著,王七少啊王七少,又拉你出來擋槍,你可莫怪,早早投個好胎吧。

  ……

  眼見著水月鏡裏的男女分開而行,鍾離灝揮手將鏡子收起,那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笑意灼灼。

  “此心隻許我夫君一人,再容不下他人。”

  言猶在耳,他低笑出聲,胸膛顫動。

  還算她有點良心,知道惦記他。

  雙手疊在腦後,鍾離灝懶洋洋躺倒在chuáng上,輕闔眼眸。

  先小憩片刻,待酒意散去,再去找她。

  與此同時,人間,昆侖鎮集市。

  陸雲煙和桑旭光離開那長巷口不久,漆黑的巷子深處便亮起兩雙綠色的眼睛。

  “那個女修身上好香啊,我險些沒忍住衝上去吃了她。”

  “別糊塗,這是昆侖門的地盤,而且外頭那麽多人呢!”

  “我知道!這不是嘴上說說嘛!況且這女修是至yīn之體,周身又縈繞著濃鬱的jīng粹靈氣,乃是上好的爐鼎。若是能夠帶回去,送給姬衛大人,姬衛大人必有重賞!”

  “看她那裝束,好似是玄天派的弟子。不過她瞧著年紀輕輕,卻是個寡婦,實在可惜了,若是處/子之身,洗髓易經效用定然更好。”

  “哎呀,先不說那些,咱還是想想辦法,怎麽把她弄回來吧。幻海老烏guī的壽宴便是在明晚,後日他們這些外派弟子便要離開昆侖,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你催什麽,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嗎?這裏人多眼雜,先回去再說”

  夕陽徹底落下了山,一陣蕭瑟晚風chuī過,連同深巷裏的低語密謀一同掩埋在茫茫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