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阮阮做夢也想不到, 竟能在此處遇到李三郎和薑璿。

  阮阮進宮之後,薑成照夫婦怕夜長夢多,立刻催促兄長再往李府說合說合, 早日將兩人的親事定下來。

  薑璿明眸雪膚,明豔出眾, 李家的長輩對她印象不錯, 也想借婚事讓李三郎收收心,於是年前就給二人辦了喜宴。

  隻是沒料到年後兩家相繼出事,而李三郎的叔父一家在京中為官,堂兄被卷入女子失蹤一案, 竟落了個抄家問斬的下場,兩月前, 遙州刺史因一樁冤假錯案被流放邊疆苦寒之地,薑璿因嫁到武陽, 逃過一劫。

  五月初科考政令頒布下來, 原來想要給家中兒郎謀個一官半職的李家族親也束手無策, 李三郎的父親恰好與京中一位學官有些交情, 便趁此機會帶著李三郎進京拜訪。皇城腳下,方便打聽科考的消息, 還能借助李氏的人脈拜在名師門下, 對日後的仕途大有助益。

  想到此次進京恐怕會長期定居於此,李三郎便將薑璿也帶了過來。

  今日七夕,薑璿因爹娘流放無甚心情,還得盯著李三郎,不讓他出去吃花酒, 李三郎退而求其次, 硬拉著她陪自己逛街, 橫豎都比在家讀書好。可他沒想到竟在街上瞧見了阮阮。

  眼前的女子眉眼通透,皓齒丹唇,一身雪淨長裙更襯得膚色細膩如凝脂,明麗不可方物,是比從前更加亭亭玉立、超凡脫俗的美,南安橋上自成一抹鮮亮嬌嬈的風景,教人眼睛都移不開。

  還沒等李三發話,薑璿白著臉,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李三郎淡淡瞥了眼薑璿,一雙桃花眼隱隱含笑,對阮阮道:“還真是你啊,三爺我還以為認錯人了,聽你家小姐說,你患上重病回鄉了?原來阮阮家住京城啊。”

  末句透著調侃的味道,薑璿的臉色霎時一陣青白,謊言被拆穿的窘迫之下,還帶著欺君之罪的恐懼感。

  阮阮分明是進了宮的,她與爹娘親眼看她上了進京的馬車。

  年後父親還未流放時差人遞了書信過來,說入宮的美人大多已經返鄉,剩下沒回來的要麽是死在路上,要麽是死在宮裏,而阮阮並沒有回遙州薑府,八成人已經沒了,讓她放寬心。薑璿為此還難過了幾日。

  可她……怎麽會在這裏!

  阮阮不知該如何回答,原來薑家對外都是這麽說她的,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對李三郎觀感一直不好,討厭他黏黏膩膩的眼神,隻是過往迫於威勢,隻能小心翼翼地避著他。

  至於薑璿,從前是她的主子,給了她一口飯吃,而她也代薑璿入宮險些丟了命,她不欠薑家的。

  思及此,阮阮方才那一瞬的驚嚇一掃而盡,慢慢地抬起頭望著薑璿,心道他二人同遊京城,而薑璿梳的又是婦人發髻,想來已經成了親。

  於是淡淡微笑著道:“我該稱呼李三爺和李夫人了吧?從我出府的那一刻,已經與薑府斷了往來,不再是夫人的丫鬟了。”

  薑璿攥緊衣裙,掌心掐得發白,“可你不是……”

  話到嘴邊沒有說下去,否則薑家又該罪加一等,爹娘還在苦寒之地,她不能由著性子來。

  薑璿看她一襲水白折紙玉蘭羽紗裙,初看並不顯眼,細細瞧來針腳卻是十分細膩精致,發髻上的金簪也是累絲工藝,豈是尋常百姓穿戴得起的!

  再看李三郎,眼珠子幾乎要鑲在她身上了!

  薑璿忽然想到什麽,秀眉一擰道:“你這是給京中哪家公子做了妾?也是,你自小模樣就不錯,的確招男人喜歡,”她頓了頓,冷笑著打量她,“出來閑逛還帶著麵具做什麽,難不成不是妾,是養在外頭見不得人的外室?”

  薑璿嬌縱慣了,心氣兒高,骨子裏瞧不上奴才,見她衣著華麗,自然而言往那方麵想,也從不顧及旁人的感受,阮阮跟在她身邊很多年,早就習慣了。

  李三郎嫌她說話難聽,嘖嘖兩聲,心道給誰當外室不是當,倒不如跟了他。

  才要打聽她如今住在何處,一個著玄色錦袍的男子緩緩上前,將撿回來的麵具遞到阮阮手中,“讓你跟緊我,自己亂跑什麽?”

  阮阮抿了抿唇,接過麵具,但沒有戴上。

  李三郎和薑璿都詫異地看著這名男子。

  他身量極高,矜冷凜冽的氣場好似渾然天成,滑稽的狐狸麵具之下是一雙冷冽黑沉的鳳眸,那種沉重的壓迫感和無形的肅殺氣,讓人不自覺地屏息凝神,不敢妄動。

  方才這一聲磁沉淡漠的嗓音落下,連李三郎這樣的貴族子弟都禁不住渾身泛涼,寒毛直豎,笑意更是直接僵在嘴角。

  可他卻瞧見阮阮背脊纖直,神色淡淡,並無他想象中外室該有的媚態,倒像是尋常夫妻之間的交流。

  李三郎目光一掃,覷見男人手裏的折扇,忽然嘴角一扯,暗暗鬆口氣。

  想來是個破落戶,還真會唬人啊。

  他雖不成器,可說起玉石、古物、花鳥這些玩意兒卻頭頭是道,這種材質的折扇,一看就是粗製濫造的地攤貨,正經官宦世家子弟豈會用這樣的東西?

  李三郎不知阮阮進京的緣由,也不再畏於男人身上的冷峻氣勢,抬高下頜,望向眼前的男人:“這小娘子是我夫人的丫鬟,數月前偷東西溜出了府,三爺我正找她呢!”

  阮阮沒想到他汙人名聲的話張嘴就來,立即道:“是不是偷東西,李夫人心裏有數,敢問夫人,當真如此嗎?”

  薑璿沒想到從前唯唯諾諾的丫頭竟敢質問她了,急頭白臉地準備教訓回去,男人淡漠的目光忽然慢條斯理地掃過來,薑璿登時猶如冰水當頭澆下,渾身發毛。

  她漸漸察覺不對勁,試圖拉住李三郎,可李三郎卻渾然不覺,歪頭繞過傅臻,看向阮阮一挑眉:“還杵著幹什麽?要三爺送你去衙門,還是跟著爺回家領罰?”

  阮阮直直地瞪住他,心裏隻覺得惡心。

  李三郎眸中掩飾不住的興奮,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偏過頭一樂嗬,昂首看向傅臻,“這位仁兄,我家的丫鬟犯了事跑出去,人也理應由我處置,說起來公子也占了幾個月的便宜,爺今兒不為難你,人我就帶走了!”

  李三郎伸手去扯阮阮的衣裳,手背倏忽“啪嗒”一響,劇痛登時竄進四肢百骸,他“哎喲”一聲,疼得麵目猙獰起來。

  男人不疾不徐地收回執扇的手,李三郎見他似乎毫不費力,可自己手骨都似被敲斷了似的,好一會都沒緩過來,齜牙咧嘴道:“你敢打我?知道爺姓甚名誰嗎!”

  麵具下的男人依舊淡定從容,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沉吟片刻,“李三公子,隴西李氏?”

  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李三郎切齒一笑:“還知道爺是隴西李氏出身,誰給你的膽子在爺跟前放肆?”

  雖說這是在京城,可隴西李氏自古以來封侯拜相不在少數,即便是一個旁支也能縱橫西北百年,況且崔王兩家如今式微,李三郎便是李家庶出的子孫,也照樣底氣十足。

  李三郎正要出手,薑璿在一旁拉住了他,他冷笑著轉過頭,威嚇她道:“扯我做什麽,小丫頭的事還沒找你算賬呢!”

  若不是薑璿撒謊騙她,說阮阮病重回了老家,已經沒幾天活頭了,恐怕他早就將人留在自己房裏受用了。

  薑璿咬咬牙,指著阮阮身後示意他看。

  李三郎這才發現兩人身後匆匆忙忙走上來好幾個人。

  打前頭那個著團花直綴,白麵薄唇,弓著腰上前,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而他身後那幾名男子雖著暗青色常服,卻皆是麵容整肅,肩背寬闊,腰間挎著刀,看上去就孔武有力,不容侵犯。

  白麵薄唇的男人一揮手,差人請橋上看熱鬧的百姓移步旁處,然後朝阮阮拱手:“夫人受了驚嚇,這裏交給奴才來辦吧。”

  李三郎冷嗤一聲:“還帶了幫手?阮阮如今是哪家的夫人,說出來爺聽聽。”

  阮阮看了一眼傅臻,然後移開目光,籲了口氣道:“這位李公子出言不遜,雖說不知者不罪,可也已經冒犯到我與夫君,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阮阮,你開什麽玩笑?”

  李三郎嘴邊笑意立時滯住,連帶著臉色也白了三分。

  他眼裏的阮阮,就是個整日躲在人背後,低眉順眼,連頭都不敢抬的小丫頭!

  隻有別人使喚她的份兒,沒想到她居然能煞有其事地命令這麽多人,難不成還真是什麽夫人不成?

  汪順然抬頭瞧這二人,按照以往的規矩,以下犯上是死罪,可皇後又說不知者不罪,這倒為難了,遲疑片刻,請示傅臻的意思。

  傅臻隻道:“就照夫人的意思辦,押送至詔獄,告訴他們罪不至死。”

  汪順然立刻知道該如何處置了,罪不至死便是留一口氣即可,於是俯身應個是,然後轉頭一揮手:“還不將人拿下!”

  底下人立即上前,將掙紮的李三郎直接架起來。

  李三郎雙腿胡亂地撲騰,青衣暗衛毫不留情,揮出刀鞘直接打斷一條腿,李三郎疼得嗷嗷叫喚,直接昏過去了。

  薑璿站在一旁嚇得尖叫出聲,她死死地盯著阮阮,掐尖嗓子道:“你攀上誰,我都是你從前的主子,你敢這麽放肆?”

  阮阮打斷她道:“李公子以下犯上,已然是從輕發落,夫人若再敢出言無狀,說出些不該說的話,我夫君脾氣不大好,到時候連累的可不止是李公子一人了。”

  薑璿早已經花容失色,她渾身顫抖著望著麵前的女子,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阮阮牽住身側男人的手,想了想,還是轉過身提醒道:“李公子入了詔獄,恐怕不是一日兩日能出來的事情,夫人還是回去等消息吧。”

  說罷,便挽著傅臻的手臂,轉身離去。

  薑璿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渾身冷汗涔涔,明豔的臉龐一片土色,無力地往後退了兩步。

  那個男人根本不懼隴西李氏,還能隨手將人送進詔獄,背後的權勢她根本不敢想象。

  而被薑家親手推出去的替死鬼,如今成了正經的夫人,碾死她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讓她回去等消息?薑璿麻木地一笑,等她的丈夫從詔獄裏奄奄一息地出來嗎?

  他們家造的孽,也是他們家得罪的人,到時公婆如何看她,隴西李氏如何能容她?

  薑璿絕望地跌坐在冷硬的石橋上,眼淚像是流不幹似的。

  爹娘還在流放途中,她再也沒有靠山了。

  橋上人早已走遠,幾個嬉鬧的孩童呼嘯著跑過來,圍著她笑啊跳的,然後又“噔噔噔”一陣風似的跑下南安橋。

  ……

  阮阮重新將麵具戴上,一路沉默無言。

  去年召美人入宮是太後的主意,論起罪魁禍首,也該是太後,薑璿原本也是受害人,可薑家千不該萬不該,身處漩渦之中,卻拿旁人的性命為自己墊生路。

  李三郎下獄,對薑璿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許久,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身心也跟著放鬆起來,一切都結束了,過往所有的委屈到今日總算徹底了結。

  往後,她再也不會去想這些事了。

  身邊的人許久沒有動靜,阮阮捏了捏他的掌心,“陛下怎麽不說話,是我處理得不夠好嗎?”

  傅臻唇角冷冷一勾,走了這麽久,到現在才想起他來。

  他大手將人攬到身邊來,阮阮嚇得一聲嬌呼。

  狡猾的狐狸麵具下,一雙朗目直直勾著她,“方才聽夫人說,你夫君脾氣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