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人去樓空
  正好顧七爺端著兩碗黃燜竹鼠出來,仝名賤起身接過一碗放到桌上,問道:

  “七爺,張二賴呢?”

  顧七爺把另一碗菜放到臨桌,一邊和桌上眾人打招呼,看來果然是親朋戚友,一邊樂嗬嗬地答道:

  “張二賴?哦,你說送竹鼠那個人啊?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他姓甚名誰,仝兄弟,你說他這是不是真名?你怎麽老掛念著找他?”

  仝名賤道: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真名呢!剛才還坐這兒吃著呢,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我還以為進廚房去了呢,沒有嗎?嗬嗬,我哪裏掛念他了,我就是想問問他在哪兒抓的竹鼠,什麽時間我也去抓兩隻。不行,你們先喝著,我得追上去問一聲。”

  趕忙和桌上眾人打了個招呼,拗不過又滿滿喝了一碗酒,便匆匆追去。等他一走,剩下幾個人頓覺心中一鬆,似乎頑童離開了大人的視線,更加肆無忌憚地胡吹亂侃起來,每個人一開口,必要先問候某人尤其是女人的隱秘器官再說,好像無此前綴,就無法表達出某種強烈的感情一般。後來這種習俗在長沙竟漸成習慣,演變成為嚴重敗壞長沙形象的極其肮髒卑劣的口頭禪,此為後話。

  仝名賤追出門,哪裏還有“張二賴”的影子?此時太陽正毒,巷子裏卻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卻叫人到哪裏去尋他?

  仝名賤睜大了眼睛,一邊走一邊找,直到出了巷子,還是沒有任何發現。在巷子出口處有一個賣糖人的小攤,一個憨厚的中年漢子正在樂嗬嗬地畫糖著人,幾個小孩子站在他麵前,垂涎三尺地牢牢盯著他的手,其中一個小孩叫道:

  “我要畫一隻燕子!要燕子!”

  隻見那聽漢子手拿一把小銅勺,在銅鍋裏舀了一些糖稀,隨著手腕上下翻飛,從銅勺流出的糖稀變成了一根根糖線,行雲流水般澆鑄在一塊方方正正的石板上。不一會,一隻活靈活現、振翅欲飛的古銅色小燕子便出現在石板上。漢子以糖汁快速在糖燕子身上點了兩下,拿出一根竹簽粘在上麵,又拿出一個小方鏟,貼著石板輕輕一鏟,另一隻手拈著竹簽將糖燕子拿起來,笑眯眯地交給小孩道:

  “你的燕子,拿好咯!”

  仝名賤站在攤前,靜靜地看著漢子畫出糖人,靜靜地聽著其他圍在攤前的大人小孩吵吵嚷嚷地要這要那。他知道,從這個漢子這裏,他能夠得到一些感興趣的信息,這是因為,昨天他就已經發現,在這副畫糖人的挑擔上,在那最底層的兩個小抽屜正麵,明明篆刻著兩個古色古香的字:“愛”、“同”。

  愛,兼愛。同,尚同。這個賣糖人的漢子,也是一名墨者。

  攤前的大小客人終於散去,隻剩仝名賤站在原地,漢子問道:

  “客官要來一個糖人麽?”

  仝名賤答非所問:

  “好手藝,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

  漢子笑道:

  “故染不可不慎也。”

  仝名賤撫掌道:

  “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我是仝名賤。”

  漢子道:

  “我是周愛同。久仰久仰!”

  仝名賤道:

  “客氣!你這名字真好,一聽便能記住。城裏的墨者我聯係過了,你這裏我昨天才看見,我猜是自家人,果然不錯。”

  周愛同直接了當道:

  “我這兒客人還真不少,趁現在沒人,咱們抓緊時間。想要什麽情況?”

  仝名賤便把“張二賴”的特征講了,問道:

  “你見過他沒有?什麽時候從這裏走出去的?往哪邊去了?”

  周愛同道:

  “這個人從這裏出去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還對了一下眼神。看得出來,他是用鬼臉術易過容的,從步法上看,是個輕功高手和追蹤高手。你想跟蹤他隻怕不易,要多注意自身安全。”

  仝名賤道:

  “我知道。我懷疑他是一個殺手,蜜獾的殺手。”

  周愛同道:

  “蜜獾?我們決定對蜜獾動手了?好!”

  一頓又道:

  “他出去不久,往火神廟裏麵去了,但我沒有一直盯著,所以不能肯定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從火神廟出來了。”

  仝名賤道:

  “他進火神廟可能就是為了防止被跟蹤。接下來這些天,你還會在此地擺攤嗎?”

  周愛同道:

  “是的。我會留心的。”

  仝名賤點點頭,又道:

  “這個人喜歡吃竹鼠,有可能再去高明野味店。店老板叫顧高明,人稱顧七爺,你可與他接觸一下。他是個隱士高人,與我們意旨頗為相近,你就說是我的朋友,可與他相互支持。”

  又把自己掌握的一些顧七爺的情況說了,便到火神廟逛了一圈,不出意料地找不到人。他幹脆返回店裏,繼續和顧問等人喝酒。這四人已經醉態可掬,蔡蔦仍在粗門大嗓地誇誇其談,隻是講的話卻是一遍又一遍重複,趙虎嗯嗯啊啊地聽著,顧問、黃登兩人則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沒有繼續當蔡教頭的忠實聽眾。另外一桌眾人也醉得不淺,隻有顧七爺來得晚還算清醒,看見仝名賤便大聲招呼他過去同坐,仝名賤正好也聽煩了蔡蔦的囉嗦,樂得跑過去和顧七爺把酒言歡,終於把自己也醉得七犖八素。直喝到天色漸晚,這才搖搖晃晃告辭出門,強撐著捱到火神廟,再借宿了一晚。

  次日早上,仝名賤一覺醒來,仍舊唇幹舌苦、頭暈腦脹、手腳發軟。他這是第一次醉酒,可謂偶爾放縱一次讓自己喝醉,才知道喝醉之後是如此難受。那天在四方館,竟然和新海澤拚酒,當時看他們的樣子,心中也暗自有些羨慕,萌發出體驗一把豪飲如斯的念頭,如今方知拚酒量可得有新海澤那樣的真本事,或者有竟然那樣的特殊功法。想起自己肩上的重任,他使勁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舉步出門,繼續他那未竟的事業。

  他先到糖人攤交代了兩句,便回城直奔賈府。補鞋攤尤在,補鞋人正翹首以盼。原來,就在這兩天,賈甲丁好一番忙碌,到昨天,他已經舉家遷走,賈府已經人去樓空,成了一座空宅。看來賈甲丁終究信不過仝名賤,或者是怕他改變主意,或者是怕被蜜獾發現,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連這麽大一座房子都顧不上變現,就拖家帶口避禍去了。

  這下可好,賈甲丁跑了,張二賴跟丟了,好容易發現的兩條線索都斷了,隻剩下蜜桔還未驚動。從賈甲丁的情況看,估計蜜桔同樣所知不多,從她那裏也很難有新的發現。

  仝名賤有些懊惱,恨自己在高明野味店不夠專注,居然讓張二賴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給溜了,更恨後來恣意放縱,一場痛飲,耽誤了時間。要是早點回來,說不定還能追上賈甲丁,看看他這兩天到底幹了些什麽。他有沒有把自己追查蜜獾之事向那位大姐報告?如果報告了,那自己很可能已經成了蜜獾的首要目標,必須得時刻小心了。

  怎麽辦?找蜜桔試試,還是到高明野味店再去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