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張二賴
  顧七爺見仝名賤進來,臉色好看了一些,還卻是沒好氣地答道:

  “值得值得,值得個屁!二十兩銀子,不是要老漢我虧本麽!你仝爺有錢,你買!”

  仝名賤道:

  “七爺莫生氣嘛!我買就我買,急什麽嘛!今天有新鮮竹鼠吃,多好的運氣啊!來來來,我出錢,趕緊宰兩隻,來一鍋黃燜竹鼠、一鍋薑蒜竹鼠!這位好漢,我們一起吃,如何?在下仝名賤,不知好漢如何稱呼?”

  黑衣人不好直接回絕,臉上努力擠出一些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皮膚擠動之際,泥垢在皺褶中上下移動著,低聲應道:

  “多謝仝爺!小人姓張,叫個張二賴。小的實在是個下賤之人,怕汙了仝爺和朋友們的眼,就不和你們一起吃了吧┅┅隻是有勞仝爺破費,這怎麽好意思呢!”

  話說這黑衣人正是燕一針。他仗著精通易容術,每天就住在長沙城裏等大姐的消息,閑得無聊時還出來逛一逛。他那天進入聽雨軒是早有準備的,自然不是現在這副麵孔,因此絲毫不擔心有人認出來。聽新海澤說起指南魚的奇妙,他著實找了一天,終於讓他在清水塘一家雜貨店找到了一個,試了一下果然靈驗。這天他來到高明野味店,想起好久沒吃過新鮮竹鼠肉,陡地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幹嘛不自己去抓竹鼠呢?雖然他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但現在有指南魚在手不怕迷宮,那片竹林也根本就沒有聽雨軒的人,就算碰到了誰也不認識他,有什麽可怕的?活生生的肥美竹鼠,在那片竹林中到處都是,如此誘惑當前,又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何況這可惡的竹鼠上次讓他差點折戟迷宮,不抓幾隻回來飲餐一頓,怎可消他心頭之氣?

  為穩妥起見,燕一針還是等到天快黑時才進入竹林。這下歪打正著,他很快就找到了獵物。原來竹鼠的習性本就是晝伏夜出,白天少食多睡,晚上則進食旺盛,所食之物便是竹杆。燕一針不費吹灰之力,很快就抓了五六隻,傷得比較重的幹脆扔掉,把四隻受傷輕的帶回家,又等了一個晚上加半個白天,便興衝衝地帶到了高明野味店。

  好吃歸好吃,燕一針心裏還是有盤算的。大姐一直沒有來信,不知道已經做成的這筆生意會不會算到自己頭上,也不知道是否會答應讓自己先欠著那幾萬兩銀子。背著這麽重的債,不但要開源,也要節流,竹鼠要吃,錢還是要省的,能省一分是一分。實際上,燕一針一直是個很節省的人,除了殺人必備的花費,他從來都不大手大腳。今天四隻竹鼠要價二十兩,貴是貴了點,想著講講價,最後拿到十幾兩銀子加上白吃一頓是沒問題的,沒想到來了個大主顧,願意出二十兩,那還不更好?要是還不答應他,那不是犯傻麽?

  隻是這個人看上去也不簡單,是個江湖中人,他是不是另有所圖?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份?小心為上,不要招惹他的好。自己這個模樣,他一點都不嫌棄,不太可能吧?肯定是另有所圖。不過,嘿嘿,防是要防著,錢嘛,還是要拿的。

  正想著,隻聽仝名賤爽朗笑道:

  “錢沒問題!七爺,你這兒有水沒有?打一盆水給這位張二哥洗把臉,你看他這臉上,一路走來出了不少汗吧?好好洗一把,一起來喝碗酒,不要客氣!”

  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二十兩碎銀,道:

  “張二哥,你先收下,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銀子,可不是銅錢!”

  燕一針接過銀子,滿臉猥瑣地拿到嘴裏咬了幾下,口水順著銀子流到了手指上。他打定主意不上仝名賤的當,就拿口水在臉上一抹,低聲下氣說道:

  “多謝仝爺!小人今天真是遇見貴人了!仝爺,你好好坐著吧,我幫七爺做菜打下手,一會就來伺候你老人家!”

  顧七爺絲毫不掩飾他的嫌惡,道:

  “快走快走!出去!我才不要你打下手呢!聽仝爺的,快去洗把臉,等著吃飯!”

  又走到門口叫道:

  “顧問!你小子,快過來,來幫把手!”

  顧問和黃登一齊走過來,黃登問道:

  “七爺,要我也來幫忙麽?”

  顧七爺揮手道:

  “你會幫什麽忙?隻會越幫越忙!仝兄弟,你出去吧,黃登你陪我仝兄弟聊會天,先喝碗水酒,等著新鮮竹鼠肉!呆會保證你們美得找不到舌頭!”

  仝名賤和黃登坐到桌前,聊了一陣追風門和餘生的事,見燕一針已經洗了臉出來,忙叫道:

  “張二哥,一起吧?”

  燕一針直奔角落裏的桌子,一屁股坐下,雙手連搖道:

  “多謝仝爺!仝爺太看得起我了,小的不敢!我就坐這兒吃,仝爺太客氣了!”

  仝名賤見他雖剛剛洗過,臉上還是顯得很髒,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而他說話的聲音也異於常人,音調既尖又帶著一些嘶啞,顯然也是鬼臉術的效果。正想著再說句什麽,黃登的膝蓋在桌下碰了他膝蓋一下,低聲道:

  “仝兄,可以了,別叫了!你已經客氣過就行了,他真要坐過來,咱們還吃得下麽?”

  仝名賤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對方既然可能是他要找的殺手,他一再邀請自然不妥,會引起對方的疑心,弄的不好局麵難以收拾,尤其是店裏還有幾個不會武功的食客;但黃登這種看不起別人的作派,他也很不以為然,隻是不便在此時言明。很多墨者本來就是農民、匠人,平時短衣草鞋、躬身勞作,串足胼胝、麵目黎黑,模樣比張二賴也好不到哪兒去,但他們品德高尚、心懷天下,比黃登這些自以為是的公子哥兒高明到哪兒去了?黃登又有什麽資格看不起他們?想到這裏,仝名賤不禁莫名地對這位冒名的張二賴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了。

  黃登見仝名賤似乎有些不高興,想起他昨天說的人人平等的話,忙低聲解釋道:

  “我不是別的意思,就是這個人也太髒了,而且,你不覺得他的相貌好奇怪麽?我說的是真話,要是跟他一桌吃酒,我真是┅┅唉,我真是沒有仝兄這麽好的修養,佩服佩服!”

  仝名賤端起酒碗,默默地和黃登碰了一下,咕咚一口喝了下去。一抬眼,門口闖進來兩個人,其中一人大叫大嚷道:

  “顧問!顧問呢?顧問這小子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