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冤屈難白
  稍懂點曆史的人都知道,地名裏沾上個“寨”字的,多半是地勢險要、土匪出沒之地,即使現在沒有,以前也是有過的。扶餘寨在前朝的時候就是遠近文明的一個土匪窩子,現如今土匪剿的剿了,沒剿完的從了良,留下的遺產是當地民風彪悍、好打架好鬥狠。雖然如此,扶餘寨現如今卻秩序井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樣子,說起來,就得感謝這當地的小幫會——鐵叉會了。

  在扶餘寨土匪們風光無兩的時候,從山上到鎮上都是他們的天下,不過有一個地方他們卻從不招惹,那就是水邊。扶餘山下有一麵湖,名喚坪湖,水域連綿數十裏,在當地也算一處大湖。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方吃水的人為了自立,就得對付得了扶餘寨幾位吃山的大哥。於是一個叫李鐵叉的漁戶,組織了李氏家族幾位遠近漁民兄弟,在湖中一個小島上成立了一個鐵叉寨,守衛自己水麵的勢力範圍。剛開始也幹了幾仗,山上的大哥雖然本領高一些,可水上的弟兄得水利之便來去自如,人數多打得過時以多欺少,打不過時就往水上跑路,一來二去,山上大哥讓了步,從此各自相安無事,各做各的買賣。到後來扶餘寨樹大招風,終於被官府下狠心剿滅,鐵叉寨在關鍵時候幫了官軍兄弟一把,反倒生存了下來。鐵叉寨本就不做那沒本錢的買賣,從此改名鐵叉會,幫助官府維護一方治安,傳到如今已經是第四代,會主喚作李欽叉。光看這名字就知道,這位會主可不簡單,不知道的大小官員冷不丁嚇一跳,以為是朝廷派下來查自己的。可能是怕晦氣,也可能是嫌它夠小,對這鐵叉會,官府也就從來沒管過,形成了慣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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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韌被押進鐵叉會議事大廳的時候,李會主正坐在堂上喝茶。這位欽叉會主果然一副欽差模樣,肥頭大耳,大腹便便,坐在太師椅上氣派十足。隻見他頭戴中軍盔,身上窄袖戎衣外套罩甲,腰纏小束帶,腳踏薄底皂靴,卻是一身朝廷武官打扮。李立誌搶上前去,湊到耳前小聲向會主說明情況,會主一邊巡睃眾人,一邊不時點頭答應一兩聲。李立誌剛剛退下,欽叉大人站起來高聲道:

  “情況我已經知道了,嗯,這樣吧,這件事由立誌來處理,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知道了吧?嗯,立誌,你帶他們去側廳吧,有不聽話的來跟我講,哼,看誰敢不聽話!”

  李立誌得意揚揚地走過來,手一揮,對著裏長及押送眾人道:“走,跟我走!”

  看樣子這李立誌在鐵叉會還是個挺受寵的角色,難怪剛才裏長都給他幾分麵子,張蘭生王八蛋對他也是客客氣氣。高韌被人群推搡著走出大廳,心裏一邊想著。

  這陣功夫高韌已經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如何證明自己清白。當時激憤之下把張蘭生和宋氏的醜事揭出來,這個做法是不對的,本來隻需要講清自己救人的事,對那宋氏沒有不良之心,更沒有非禮之行,這就可以了。至於救命之恩,提都不要提這事,能放我一馬就千恩萬謝了。在王雲師父那裏小說故事看了不少,幾乎每個故事中都有這類男女偷情的情節,想來人世之間這類事情定是多不勝數,自己去摻乎什麽?現在搞得這兩人非得整死自己了吧?唉,希望這鐵叉會能夠主持公道,自己呢也不多說,隻講清楚這渡氣之術即可。人命關天,總不能說為了個男女之別,連命都可以不救了吧?至於這對奸夫**的醜事,就假裝迷糊吧,他們不問,自己就不說,他們要是問起來,就一字不答。至於運功逃走,隻要保得住小命,哪怕受點苦、受點委屈,就絕不選這條路子,事情已經搞這麽大了,這一逃不是更說不清了嗎?

  主意打定,高韌心中漸漸平靜,腦瓜子開始高速運轉,眼力、耳力也恢複了正常。奇怪,一路上似乎有人在暗處跟蹤而來,抬頭四望又沒見到什麽。也許是鐵叉會的高手在暗中維護秩序吧,這麽看來,這鐵叉會倒不可小覷呢。

  一行人來到側廳,李立誌搖搖擺擺踏著官步走到堂中,在右邊太師椅上坐了,裏長隨即坐到左邊椅子,其他人立於堂下。比之官府,這兒原告被告一眾人等都無需下跪,倒是大得人心。那李立誌把自己當成了縣太爺,看著張大牛,開問道:

  “原告何人,何方人氏,報上名來!”

  張大牛應道:“我張大牛,本地人氏,怎麽了,你不認識我啦?”

  堂下眾人哄地一笑,裏長趕緊道:“大牛你退下,讓你弟蘭生來說。”

  張蘭生上前半步,先朝李立誌作了一個揖,轉過來又朝裏長作了一揖,這才開口將塘邊所講重複了一遍。旁邊宋氏又開始抽泣,接過話來把故事編圓。畢竟大庭廣眾之中,這兩人一個謙謙君子,滿口之乎者也,另一個受害良人,人見人憐,唯有兩人目光絕不對視,不小心碰上即迅速移開。那張大牛隻在一旁罵罵咧咧,裏長不得不幾次出聲提醒。高韌對這番表演已有心理準備,第二回聽他們這滿口胡言了,也就隻靜靜聽著,暗自恥笑,不經意間下嘴唇頂住上嘴唇往上翹起,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態。

  “被告何人,報上名來!原告訴詞你聽到沒?什麽表情呢,你還不知錯麽?”

  此時高韌仍被五花大綁,想學張蘭生做個揖也做不到,便依次向李立誌和裏長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叫高韌,本地人氏,自幼被父母所棄,扶餘山上一高姓老人將我撫養長大,給我起了這個名字。今天我在山中玩耍,玩得累了就在那清水塘邊的茶子樹上睡覺,忽聽到一聲大響,原來是這位大嫂摔落塘中。我是個會水之人,急忙跳到塘中把她救起,可能嗆水太多的緣故,她已經暈死過去。我見人命關天,一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便用師父教我的渡氣之術對其施救,剛把她救醒,他家裏人也趕過來了。這位大嫂剛醒過來,不明就裏,以為我對她怎麽樣了,她家人鄰居也沒見我施救過程,加之這位大嫂的態度,大夥就一起誤會我了。我當時真是隻為救她性命,沒有多想,請各位還我清白,感激不盡。”

  話音未落,眾人均是噓聲一片,李立誌抬起右手,待場麵安靜下來,哼了一聲,冷笑道:

  “這麽說還真是冤枉你咯!你那什麽渡氣之術,是什麽鬼?”

  “渡氣之術是一門救命之術,對溺水、驚嚇和一些病症引起的暈迷或者假死有起死回生之效。其方法就是施救者長吸一口氣,再口對口呼入被救者口中,按常人呼吸的節拍反複數次,常常能將被救者從鬼門關拉回來。”

  在眾人一片起哄聲中,李立誌麵帶譏諷,再次問道:

  “真是一個好法子,裏長呀,看來我們都可以多活幾次了,哈哈。高韌,我再問你,既然你這渡氣之術是口對口渡氣,你卻為何要手摸宋氏胸前?你那手也能渡氣嗎?要直接渡到胸口去嗎?”

  堂下眾人一片哄笑,更有人高聲叫道:“你這法子,是不是隻對女子有效?對我也使一使,試試靈不靈?”

  高韌看了一眼此人,隻見其人賊眉鼠眼,一隻半(因為有半顆牙齒磕掉了)黑乎乎的大突牙從上唇翻出,下嘴唇努力前伸,也管不住口水要順著兩邊流到下巴,猥瑣之極。轉過頭看著李立誌,高韌挺直腰杆,朗聲答道:

  “這渡氣之術本有三層,依治療進展依次施為。第一層乃通彼氣道,將病患口鼻堵塞之物清理幹淨;第二層乃渡彼陽氣,捏住病患鼻子,口對口送陽氣入其心肺;第三層乃複彼心跳,需按常人心跳之律,以掌根按壓其胸部心髒之處。當時情況下,我渡氣之術施展到第二層仍不見效,隻好施出第三層複彼心跳之術,隻為從閻王手中搶回她一條性命。”

  眾人又是起哄又是笑罵,那裏長站起身來,叫道:

  “大家靜靜,不可喧鬧!高韌小子,你莫欺我等百姓不懂醫術,在此信口雌黃。老朽也頗通一些醫術,鄉村鄰裏也小有名氣,從未聽說過這等事。但凡治療,不外乎湯藥針刺,輔之以艾炙祝由,從未聽聞口對口渡氣之事。按你此說,豈非大部分人都死不了,均可渡氣而活之?至於按壓胸部,更是荒唐,尤其女子胸部,你又按又摸,與殺她何異?你就不要狡辯了!”

  那猥瑣男子又高叫道:“你若真有此術,就在我身上演示演示啊,演出來我們就信你!”言罷哈哈大笑,見眾人附和,更是得意,昂頭扭腰,不可一世。

  那李立誌強忍住笑,站起來大聲道:

  “張扒子你別瞎鬧!被告高韌,你這渡氣之術,便是真有其事,那也是妖邪之術!救人是假,害人是真,隻怕是專門用來為害婦女的!”

  高韌抗聲道:“胡說!這是頑醫師父苦研出的救命之術,後世必將救人無數,你胡說!”

  張蘭生縱聲笑道:

  “頑醫?還有這樣的名字?醫者仁心,醫者都是最講仁義之人,豈可冠之以一個頑字?淫賊,你就不要胡編亂造、滿口虛言了!我們大夥誰都不會信你!”

  高韌欲再爭辯,眾人早已嬉笑怒罵吵成一片,根本沒人來聽他言語。高韌長歎一聲,閉上眼睛,低下頭,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