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 人間婆娑過無痕
  蓴之聞到紅花奇怪的味道,想起往事,不住落淚,又聽到無數低語的人聲,心中恍惚:“難道這地下竟住著人麽?”

  不由慢慢拔起一株花,突地聽得身旁有人喝道:“慢著!”

  蓴之被這聲大喝嚇了一跳,手象被火燙了一般縮了回來,扭頭去看,身側並無旁人,眼前所見,是一簇簇火一般熱烈的紅花,連綿不絕,身邊是流淌不息的河水,那聲大喝似乎是從河水方向傳來。

  蓴之問道:“是哪位前輩?請現身說話。”

  等了一會,並無人現身,蓴之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想了一想,對著河水行了一禮:“請前輩出來說話。”

  “你看不見我的。”這次聽得真切了些,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蓴之聽到那人似在河底說話,奇怪的是,河水奔流不息,水聲極大,又夾著不知哪來的照應不由大驚,奔到河邊去看,河水仍是急急奔騰,河水的顏色愈發深了,河水中仍隱隱約約似有許多人麵,望得久了,不由想撲下水去看個究竟,因為這天地間隻有自己一人,實在是太孤獨了。蓴之強行壓製自己想投水的欲望,閉上眼睛,在河邊定定心神。

  剛閉上眼睛,那聲音又響起來:“你躺下,我有話對你說。”

  蓴之猶豫了一下,躺在地上。慢慢睜開雙眸,蓴之才發現從這個視角看天空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流光渡外的世界,天空是無邊無際的,或雲卷雲舒,或天高氣爽,或碧空如洗,這裏的天空如同一麵銅鏡,十分厚重,似乎會隨時壓下來一般。

  那聲音仍從河底傳出,但穿透力極強,蓴之聽得十分真切:“我剛入流光渡時,也曾拔過這彼岸花,一拔之下,便被吸入河中,已經,已經……”那人似乎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了。”

  “你是何人?為何會入這流光渡?”

  “我是華陽門下華陽真人的弟子,當年為尋雲瞳碎片,被青丘王白漪影設計陷害,陷入這流光渡。”

  蓴之大驚,略一思索便知這人是朱碧朱墨的父親朱懷遠,他失蹤多年,連朱碧朱墨都不知道他在哪,以為在某個虛空之地修煉,原來竟陷在這裏。

  “你真的是朱懷遠朱師兄?”

  那人顯然也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說:“你是誰?”

  “我叫施蓴之,華陽真人說,我是上一世觀中小道童青玄,將重我收入門中。”

  朱懷遠沒有說話。朱懷遠是華陽真人的徒弟人盡皆知,若此人真是青玄轉世,這也太巧了。

  蓴之知道朱懷遠定然不信,苦笑一聲:“朱師兄,我也陷於此地出不去,還騙你作甚?”

  朱懷遠又沉默了一陣,然後說道:“我在此地已數載,苦思冥想,覺得若要出流光渡最關鍵的關隘便是由表及裏,想明白流光渡的道理。”

  “是何道理?”

  “我不知道。隻不過……”朱懷遠停了一陣,又說道:“隻不過我想,此地叫流光渡,這河喚作流光河,那這裏流淌的便是時間。”

  “因此你知道這是彼岸花!”

  “對,彼岸花接引過去與未來。”朱懷遠娓娓道來:“傳說紅色的彼岸花叫曼珠沙華,代表著回憶,特別是亡靈的回憶;白色的彼岸花叫曼陀羅華,代表著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綠色的彼岸花代表生生不息的希望。但從來沒有人見過。河的對岸有白色的彼岸花。但,我過不去。”

  “若這條河是時光之河……哪有人能對抗時間?過不去是肯定的。”蓴之扭轉頭向對岸望去,果然白茫茫一片,但是不是彼岸花看不清楚。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蓴之突然說道:“妖與仙在某個時間都贏了時間。”

  朱懷遠苦笑道:“但最終都輸給了時間,美人會白頭,英雄會遲暮,古今將相在何方,人生何處不荒塚。”

  兩人各自沉默良久。

  朱懷遠又道:“隻有鴻濛時沒有時間,沒有流光。因為那時天地混沌未開。”

  “天地初開,便有了時間。那時便有這流光渡麽?”不能你的

  朱懷遠顯然並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沉默一會,道:“流光渡自然是有時間後才有的。”

  蓴之想起小魔頭之語,道:“聽聞流光渡能逆轉時空,那豈不是比時間還厲害嗎?”

  朱懷遠沉吟起來,沒有說話。

  蓴之又道:“世間沒有比時間厲害的事物。”

  “所以……”

  蓴之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麽,不由怔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蓴之迷迷糊糊地想了許多事,突然聽到有人叫道:“青玄,青玄師弟!你怎麽啦?”

  蓴之反應過來,問道:“師兄,這世間有人見過綠色彼岸花麽?”

  “沒有。其實紅色的彼岸花,傳說隻在黃泉路上,可能也沒有活人見過。”

  蓴之聽到此話,心頭一震,想起之前遇到父親的事來,難道自己已經死了麽?他狠狠掐了自己下,痛得差點叫出聲來。

  “我沒有死。我沒有死。”蓴之喃喃道。又陷入深思。

  “師兄,佛語有雲,萬物隨心,境隨心轉,那這綠色的……”

  蓴之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但又理不清。

  “青玄,青玄師弟!”

  蓴之迷迷糊糊聽到朱懷遠在叫自己,但腦中各種念頭至少有數十個,糾纏在一起,無法理清頭緒,有時靈光一閃,有時又重新纏繞,蓴之覺得頭都要炸了。

  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哇!又是一個窮鬼!身上一隻燒雞都沒有!”

  蓴之心頭一震,睜開眼睛,忍不住驚喜大叫:“小元!你,你怎麽也在這裏?”

  “你怎麽知道我叫小元?”

  蓴之的麵前立著個醜胖黑姑娘,不是小元是誰?

  “你,你,你,我,我,我是魏富貴啊!”

  蓴之熱淚盈眶,語無倫次。

  “你爹挺恨你的啊,叫魏富貴,這輩子還有什麽希望!”

  蓴之見小元顯然不認識自己,心想,莫非這是小元投胎轉世了?當時自己是親眼目睹白漪影燒死它的,可是眼前這位和小元失憶前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也叫小元,世間哪愛麽巧的事情?

  努力定定神,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姑娘,敢問你家住何方?可認識一位瑤卿姑娘?可是最愛吃燒雞?”

  那醜胖姑娘大驚,後退三步:“你怎麽知道我姐姐的名字?難道你這麽小也來倚仙樓見她?”

  蓴之見小元情形,腦中如同閃電劃過漆黑的田野,轟地一聲,全數明亮起來,不由跌坐在地,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流光渡的秘密了!”

  “什麽?你說什麽?”朱懷遠大聲問道。

  蓴之大聲道:“我說,我明白了,我懂了,我全知道了,我參透流光渡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