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 山有木兮木有枝
  黑馬腳程快,兩人一馬很快到了趕牛山,路上見到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想來快到市集了。

  眾人見到隻穿了一件外衣,衣不蔽體的蓴之和穿了男子內衣的陶陶,指指點點。

  蓴之渾身不自在:“我們不能這樣去廟會。”

  “那你說怎麽辦?”

  蓴之見前麵有座石拱橋,道:“你在這裏下馬,我牽馬躲到橋下去,外衣給你,你去買了衣服,速速回來解救我。”

  陶陶噗嗤一笑:“我就知道你麵皮薄。”指指橋洞:“下麵雜草有半人高,說不定會有蛇窩。”

  蓴之想到一窩纏繞蠕動的蛇,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不再說話。

  陶陶指指黑馬身上的褡褳:“你包袱裏有沒有能遮蓋身體的東西?”

  蓴之突然想起阿卉說過,這個褡褳是婉如用白沐陽的一件舊披風改的,隻要解開扣子,就可以當披風用,還能擋雨,心想自己真是糊塗了,為了衣服急了半天,眼前就有衣服。大喜道:“有辦法了!”

  當下二人下馬,蓴之把褡褳從馬背上拿下,把裏麵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陶陶興致勃勃地看著:“你真的帶了這麽多鬆果。”

  蓴之嗯了一聲,將錢袋在身上束好。拿起那包鬆子糖,異樣的滋味自心頭浮起:“不知阿卉讓我把黑馬帶走,有沒有挨罵?”

  陶陶見蓴之捏著一包絲巾包的東西發愣,突然發力,搶了過來,蓴之急了:“你幹什麽?”

  “看看。”見蓴之伸手來搶,陶陶三下兩下,借力石塊和樹幹,躍上一株樹上,坐在樹幹上,雙足一翹一翹的,去看手裏的東西。

  蓴之大怒:“你給我下來!”

  “不下。我打開看看,你這麽緊張,到底為了什麽?”說著一層層揭開絲巾,做了個鬼臉:“是五粒糖。我還以為什麽寶貝呢。”

  “你還給我。”

  “好啊!”陶陶眼珠轉了幾轉,自樹枝躍下,將手背到身後:“你先答應娶我,我就還你。這是哪個姑娘替你做的?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蓴之深深呼吸壓住火氣,然後伸出手來,盯著陶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拿來!”

  陶陶見蓴之神情嚴肅,先矮了半截,將糖和絲巾往蓴之手心一放,做個鬼臉。

  蓴之本來想將披風讓給陶陶用,畢竟她是金枝玉葉,讓眾人都看到她穿小衣的模樣實在是大大的不象話,此時見她總是沒輕沒重的開玩笑,還拿走糖果,實在是十分無聊。板起臉不再說話,自顧自將披風披在身上係好,又將鬆果全部撿起來,用披風兜住,騎上馬,拱一拱手:“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陶陶見蓴之神色,不由愣住了,她的母親因病早逝,但仁宗的皇後罔氏知書達理,聰穎賢能,對陶陶視如己出,憐其幼年喪母,對她十分疼愛,養成了她嬌縱蠻橫的性格,宮中從無人敢拂她意,此時見蓴之生氣,不由惱怒,又覺得十分新鮮,竟愣在原地。

  蓴之騎著黑馬向市集而去,走了一會,心下不忍,心道,這姑娘身著內衣被棄於路旁,萬一遇到歹人,壞了清白,豈不是一樁天大的罪過?又想,她武功高強,遇到一般的歹人,想必無恙,遇到厲害的歹人,自己在場,也是無用。思前想後,歎口氣,還是對黑馬說:“黑叔,還是回去接那小瘋子吧。”

  扭頭走了不過十丈,一拐彎,就見陶陶身著一件褐色廣袖羅袍,得意洋洋地走過來。那衣服破破爛爛,打了好幾個補丁,顯然是個高大男子的,穿在纖細的陶陶身上,十分滑稽,她邊走邊挽頭發,見了蓴之和黑馬,歡呼一聲撲上來,抱住黑馬的頭:“黑叔,你這麽快就想我了?”

  蓴之仍然板著臉,淡淡道:“上馬。”

  陶陶吐吐舌頭,不敢多言,翻身上馬,坐在蓴之後麵,乖巧地問:“我幫你捧著鬆果吧?”

  “不用。衣服哪偷的?”

  “不是偷的,是買的。”見蓴之肩膀一抖,想來他又十分不高興,忙解釋道:“衣服是一個準備去市集討飯的乞丐的,我付了一張金葉子買的,夠他吃半輩子的了。”

  “搶的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蓴之嗯了一聲,心中雖然不大信,也不便再說。當下無話,二人向那市集而來。市集在一個小鎮上,廟會就在小鎮最繁華的街上舉辦。熙熙攘攘擠著許多攤販和遊人,巡遊隊伍正在巡遊,以神牛為前導,寶蓋幡幢隨後,後麵跟著諸般雜耍,熱鬧非凡。人人伸著脖子向前看,根本沒人注意蓴之和陶陶,蓴之鬆了一口氣,下了馬,找了間成衣鋪,進去買衣服。

  成衣鋪的夥計見了衣衫襤褸的二人,並不熱情,指指角落的粗布衣裳,示意二人自己去挑,自己伸長脖子去瞧店外的熱鬧。

  蓴之不以為意,陶陶卻雙眼一瞪,準備發作。蓴之冷冷看她一眼,陶陶訕訕地放下叉在腰間的雙手,啪地一拍櫃台,從懷中取出一片金葉子,往櫃上一拋。

  那夥計聽得啪地一聲,嚇了一跳,正要發作,一見這麽多錢,馬上眼睛從瞪得滾圓變作彎成小橋,滿臉堆笑地出來伺候,陶陶哼了一聲,正要訓斥:“你這不知死活……”見蓴之仍是冷冷地看著自己,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給我和這位小爺拿些合身的好衣服出來。”

  “好咧。”夥計手腳極快,馬上取了十幾套內外衣出來給二人挑選。邊狐疑地看著陶陶,心道,這明明是個姑娘家。

  蓴之道:“我要一套粗布衣裳即可。”

  陶陶白他一眼:“一套怎麽夠?一套晾衣服的時候光著身子容易被人偷走。”說完,自己覺得自己十分機智有趣,哈哈哈笑起來。

  夥計也笑得哈哈哈的,蓴之想起早上陶陶見到自己裸體的事,臉刷地紅了。夥計瞧瞧這奇怪的男子和明顯女扮男裝的女子,越發覺得好笑,笑個不停。

  蓴之選了一套褐領青衫,在後堂換好出來,過了一會,陶陶換了一身雪白的長衫出來了,雖然她挽著男發,仍然掩蓋不住麗色,唇紅齒白,有種英氣逼人的嫵媚,十分吸引人,夥計看得呆了,蓴之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留在店外的黑馬,都歡快地輕輕嘶叫了一聲。

  夥計討好地說:“天哪,小姐你穿男裝要比真正的男子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陶陶卻把臉一沉:“誰告訴你我是小姐?”低頭偷偷看看自己的胸口,凶巴巴地說:“去給我找塊寬布來!”

  趁陶陶在後堂重新喬裝男子,蓴之把披風重新扣成包袱,把東西裝好,指指櫃上銀子,輕輕走出店外,夥計見他對這美豔少女並不在意,心道:“這可能是個有怪癖的富家公子,有眾多美貌姬妾,因此舍得甩下這天仙般的姑娘。”

  蓴之在店門口輕輕撫摸黑馬的鬢毛,輕道:“咱們走吧?”

  黑馬望向成衣鋪,不肯挪腳,蓴之無奈:“她和我們本不是一路人,不要攪在一起好。”

  黑馬這才點點頭,蓴之見前麵人山人海,間或聽得有人大聲叫好,心知可能是有人在說書,牽著黑馬慢慢穿過人群。

  蓴之本不想聽,但那說書的中氣好足:“趕牛山有句由古傳至今的諺語,喚作‘牛山有幸三尺土’,意思是這趕牛山向來是帝王將相長眠之所,山的北麓葬有名相管仲,東麓睡著齊桓公與齊景公,西邊有田齊威王、齊宣王、齊湣王、齊襄公四王之墓,話說才高八鬥、七步成詩的曹植曾攜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甄宓同此山,你道一男一女在山上會發生什麽……”

  蓴之越聽越心驚,心道,這趕牛山葬了這麽多帝王,得親眼去看看風水才行。正想擠到近前去細聽,突然聽到身後成衣鋪乒啷乓啷打將起來,剛才還一臉諂媚的夥計被人從店裏呯地打到街中間,他嗓子沙啞,極為驚惶:“來人哪,來人哪!殺人啦,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