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似此星辰非昨夜
  蓴之在藏書閣中呆了一天一晚,莊中的人並不知道。因為一早白沐陽和藍擁雪就出莊去尋青蚨王了,婉如、阿妍母女守著幾個人事不省的病人,因為擔心莊中無人青丘宮和烏靈宮來襲,四處查看結界,沒心思管幾個孩子。

  早上天寶見蓴之沒有回房睡,心道蓴之也出不去,定是在生自己的氣不想回房。於是四處尋他,聽到烏鵲說他在藏書室,悄悄過去看了,果然見他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讀書。想了又想,終是發窘,不敢麵對他,沒有推門進去。

  阿卉見大人都沒空,高興沒人管了,聽天寶說蓴之在藏書室用功,怕到了藏書室找他玩,他要抓自己讀書,於是繞過藏書室跑到園中玩了一天。

  傍晚,天寶捧了鬆子、黃菇去了藏書室,終是不敢推門麵對蓴之。悄悄地把東西放在藏書室的台階上便離開了。

  蓴之在地上躺了一會,聽到天寶的腳步聲在門口轉了一下又走了,走到窗口,見天寶給自己送了些食物來,心中也是五味陳雜。實在餓得緊了,於是待天寶走遠,坐下來就吃,一口氣將所有東西全部吃完,還是覺得餓。又走到園中,在地上拾了兩個綠鬆果吃了,此時他已吃慣鬆果,不含花,也不覺得苦澀。

  吃完鬆果還是餓得撓心,蓴之心想怪了,過去自己一個人住在破廟中,曾經兩天滴米未進,也沒餓成這樣。

  原來那天一生水並不是使人增長智慧,而是透支未來,自然需要極多的能量。蓴之饑腸轆轆,取了不離身的彈弓,啪啪啪射了一堆鬆果下來,也顧不上髒,盤腳坐在鬆樹下就吃起來。吃了一陣覺得渴,奔回藏書室,將壺中的天一生水咕咚咕咚全部喝完,才覺得略為舒服了些。邊喝邊想《果老星宗》中的排盤,腦子清醒得如同被人開了頭蓋骨,用布細細擦了一遍一般。

  喝完又坐回書架前,將《甘石星經》、《開元占經》全部搬下來,一目十行地讀了起來。說來也怪,隻要目光掃到的文字,便如同用刀刻在了腦中一樣,待他看完藏書室內大部分藏書覺得餓了,又是一晚一天過去了。他開了門,想到園子裏打鬆果吃。見烏鵲都歸巢了,天邊的火燒雲絢爛之極,壯美得言語難以描述,看得一呆。心想,怎麽還是黃昏?完全沒有想到,這已是第三天了。

  台階上又有天寶送來的黃菇,蓴之抓起就吃,吃完跑到鬆樹下,又打下十幾枚鬆果,用衣襟兜了,在台階上一坐,兩口一個,一個接一個吃了下去。

  阿卉這兩日玩得盡興,想起兩天沒見蓴之了,捏著隻螞蚱草,采了一把柰祗花,笑嘻嘻地往藏書室而來。

  見蓴之坐在藏書室的台階上吃鬆果,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把花遞過來:“奈祗花最好吃了。不過老白不讓多吃。你拿了三個鬆果?能吃這麽多?嘴都染綠啦!”

  蓴之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下食欲大增,不敢說自己已經吃了好多個了:“這果子也不大,兩口就能吃一個。我一天沒吃東西了,有點餓。這奈祗花為什麽不讓多吃啊?”

  阿卉做個鬼臉:“貴呀!老白舍不得讓我多吃,他說一朵奈祗花可以換一兩金子。也不讓我告訴你們這東西好吃。快,趁他不在,你多吃些。”

  蓴之想象白沐陽若知道女兒把這麽貴的東西隨便給人吃,一定會十分肉痛。接過奈祗花,見那花長得象大蒜一般,莖端開花,花呈白色,花心橙紅,香味高雅,一口咬下去,滿口清新,甜爽難言。

  “把根也吃了吧。老白說,吃一根根莖至少一年不會染上風寒。”

  蓴之應了,把根也吃了下去。根部粉粉糯糯,別有滋味。邊吃邊打趣:“阿卉,你從小就吃這些長大,你爹有沒有說過,這樣能活到幾百歲啊?”

  阿卉驕傲地說:“我爹說了,這樣吃身體好,至於活多少歲他倒不在意。他說,人活一天就要開心一天,若是不開心,活上一萬歲也沒意思。”

  “那他所做的救人性命,讓人活得更長些,豈不是無意義了?”

  “有。他救活了人他自己開心啊。有三件事是最讓我爹開心的,一是種好了花花草草;二是發明了新藥,救活了人;三是手裏的銀子或金子又多了些。他以前還想發明一種藥水,一泡就能把石頭變黃金的。我娘說他癡心妄想他也不聽,後來費了太多材料,他實在心痛,隻得作罷了。”

  蓴之哈哈大笑:“我明白了,你上次在花澗集想要賞金是為了讓你爹高興。可你爹要那麽多錢做什麽?買藥嗎?”

  阿卉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蓴之哥哥,我隻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見蓴之點頭應允,阿卉才附到蓴之耳邊,小聲說道:“我爹說,以前大家都是住在茅山的,後來觀中出了變故,才躲到這虛空之地中來的。可是他也不知道這裏以後安不安全。他想多攢些錢,萬一,萬一將來有什麽變故了,我娘可以過得好些。”

  蓴之聽了,才知道那其貌不揚、整天嘻皮笑臉的白沐陽對杜婉如用情極深。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娘長得這麽美,她是怎麽認識你爹的?”

  阿卉望著滿天紅霞,輕聲說:“我爹說,我娘嫁給他,是我外公做的主,她自己心裏是不歡喜的。白阿妍也說過,將來她的親事要自己做主,絕不讓父母管。我卻覺得,其實,其實我爹和我娘成親挺好啊,我爹對我娘是極好的。”發誓似的揚起小臉:“以後我長大了,也要嫁給我爹!”

  蓴之哈哈大笑,不知不覺又吃了幾株奈祗花。

  阿卉突然停住說笑,定定地望著蓴之:“二哥,你,你的頭發怎麽突然白了一撮?”

  蓴之摸摸頭:“白了?怎麽會,你看錯了吧。我很渴,阿卉,我們去喝水吧。”

  阿卉定睛看了蓴之一會,伸手去摸他的頭發,又瞧瞧自己的手指,確認蓴之的頭發並沒有被什麽白顏料染上,斬釘截鐵地說:“真是白了!怎麽回事?”

  蓴之十分口渴,焦灼起來:“不要管頭發了,我非常非常口渴,哪裏有水喝?藏書室裏那幾杯水味道很好,還有嗎?”

  阿卉“呀”了一聲,奔到藏書室一看,大叫起來:“蓴之哥哥,你喝了天一生水?”

  蓴之聽她語音急切,莫名奇妙,又有點不好意思:“啊,我喝了,我實在是太渴了。”

  阿卉啊呀一聲跑出來,扯著蓴之就走:“我們快點去找娘。”

  “怎麽啦?”

  “天一生水是我爹配的,他說,喝了能瞬間變聰明很多,可是,可是,會慢慢失憶,變成白癡,到時,到時,你就不記得我們啦!”

  蓴之腦中轟地一響:“到,到什麽時候?”

  “半年,隻有半年的時間,快,快去找娘,讓我娘把你凍起來,等我爹回來再給你解凍。”

  蓴之口幹舌燥,反倒冷靜下來:“你爹可說過,喝了這水有辦法救嗎?”

  阿卉一雙大眼睛眨了又眨,眼珠在眼眶裏打轉,終是說:“還,還沒有。”

  “既是無法相救,那還凍起來做什麽?我現在非常非常渴,好阿卉,先去找點水給我喝再來討論這件事吧。”

  阿卉擦掉眼淚:“我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