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烏雲初起風盈袖
  玉瑤與蓴之一人一匹馬,在山路上前行,蓴之見玉瑤心緒不寧,也不開口,在心中默背道藏。

  玉瑤突然說道:“紫微鬥數看起來比較容易,但果老星宗一旦入門,就比紫微好。《果老星宗》難的地方主要是排盤,術數之道最核心的關隘是要講究天地人,任何一個盤,都要體現三才、四象、五行、八卦。天盤即經緯,地盤即宮位,人盤即命宮。”

  蓴之並未聽懂,老老實實地說:“我先記下來,將來再向您請教。”

  玉瑤歎口氣:“將來的事……我夫妻已不再卜卦,將來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學排盤前,先將《丹元子步天歌》背熟吧。”

  “好。”

  “觀星之術,最直觀的法子是觀色,黃為正色,白為喪、賊,赤為血、旱、妖,黑為澇、煞,紫為吉,閃爍為賊、謀……”講了許久,蓴之默默聽著,努力記住。

  到了黃昏,已近青丘山。

  青丘山十分巍峨,妖氣衝天,落日灑在叢叢疊疊的樹樹上,顯得林木幽深。山裏沒有蟲鳴鳥叫,異常神秘。蓴之緊張起來。

  二人停馬休息,馬立在包袱中探出頭來,爬上蓴之的肩頭。

  玉瑤驚道:“這不是阿卉的小鬆鼠麽,怎麽會在這裏?”

  馬立張了張嘴,蓴之歎口氣:“我來說吧。”

  將馬立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玉瑤,隻不過隱瞞了發現婉如夜探啞叔小屋的事。

  玉瑤道:“這也算是天意吧。”細細向那馬立詢問青丘王的習性,馬立說自己年紀輕,隻知道白漪影十分狡詐,喜怒無常。蓴之將從天寶處聽來的青丘王彈笑間殺了猿二、猿三的情形說了一遍。

  玉瑤歎口氣,對蓴之道:“青玄,你若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蓴之道:“藍夫人,請叫我蓴之。我對父親的思念與你對兒子的憂心是一樣的。我願意陪你走這一趟,既是為了幫你救兒子,更為了學會占星術。”

  玉瑤歎口氣:“你這孩子,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將來若是我不能親自教你,你去找福建龜山福清禪院的主院了無禪師吧。此人的修為並不在師父華陽真人之下,他十分低調,沒有真人出名罷了。而且他是你父親的故人,你父親讓你去福建找的,也是他。雖然他十分難找,但我想,故人之子到了,終歸會見上一見的。”

  蓴之聽罷渾身一震,這是他一直想問但沒有問出口的問題,他知道玉瑤和藍擁雪了為了兒子的病,不再占卜也不敢再泄露天機,因此一直沒問。張了張嘴,不敢再問此人現狀如何,拱手道:“謝過師姐。”

  玉瑤聽他改口叫自己師姐,不由一怔。她腰間挎了一個葫蘆,拿起葫蘆遞給蓴之:“這是變骨湯,你且喝下……”

  蓴之還未來得及接過,馬立突然豎起身子:“我聞到同類的味道了。”

  山路上果然奔過來一隻狐狸,頃刻來到麵前,邊跑邊轉身,來到麵前已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女子。正是玉瑤曾經見過的青丘王的手下胡三娘。

  三娘雙膝微屈,打個萬福:“藍夫人好。聖主已恭候多時了。她目光灼灼地望著蓴之和馬立:“這位公子是?”

  馬立下意識往蓴之背後縮了縮,雖然它動作極細微,蓴之還是感覺到了,心想,不知狐妖能不能看出馬立的真身是一隻狐狸?心裏不由有點七上八下。不敢與三娘對視,偷偷看了看玉瑤,她倒十分鎮定。蓴之轉念想:玉瑤定不會打無準備之戰,也迅速鎮定下來。

  玉瑤道:“這是我師弟青玄。我帶他來見見世麵。那是他養的小寵物。”

  三娘嗯了一聲:“藍夫人請隨我來。”

  蓴之鬆了一口氣。馬立趴在他的肩膀上,極輕極輕地舒了一口氣。

  三娘邊走邊問:“藍莊主與您伉儷情深,向來同出同進,今兒怎麽沒來?”

  “他偶染小恙,正在休養。”

  三娘點點頭:“白莊主醫術天下蓋世,想來藍莊主很快會痊愈。”她笑嘻嘻地說:“去年見到藍莊主,他不僅一口拒絕了來青丘宮的邀約,還說要剝我的皮,我今天來迎夫人之前還十分緊張呢,誰知他竟病了。”

  聽話聽音,玉瑤覺得三娘的話綿裏藏針,不由暗暗戒備。

  三娘卻似無心一提一般,說完就岔開話題,再也不提此事。

  翻過矮山坡,穿過一片密林,眼前出現了一片異常開闊的空地。樹木都被伐了,留下一小截一小截樹根,地上有火燒過的痕跡。

  三娘還未說話,蓴之已知這是有意為之,過去外公教過自己。

  果不其然,三娘得意地說:“這不是起火了,是因為密林容易藏人,聖主奪回青丘宮後就吩咐砍了這片林子。這樣站崗的士兵遠遠就能發現情況。我們聖主,是極有智慧的。”

  再往前走,有狐兵人模人樣押著一隊白猿走過,白猿左肩上均穿著鐵絲,被串成一串,它們身上傷痕累累,狐兵一扯,白猿立時哀聲慘呼,聽得蓴之心頭一顫一顫。

  白猿過去,又有狐兵拉著一隊人類女子走過,她們麵黃肌瘦,衣衫襤褸,個個額頭上都有一塊烙傷的傷痕,天氣炎熱,有一位額頭上的肉已經開始爛了,情狀可怖。

  她們也如同白猿一樣,肩上被穿上了鐵絲。每個人的頭都低著,有幾位走得十分艱難,顯然腿上也有傷。

  蓴之按捺不住:“這些姑娘犯了什麽罪?”

  三娘在前麵帶路,語氣平淡:“她們都是妖猿太陽宮中的奴仆。我們接管了太陽宮,自然將奴仆們也接過來了。現下是要將她們賣到南邊去,因為我們聖主生活簡樸,用不了這麽多女奴。我們聖主和妖猿不同,她愛民如子,為天下蒼生殫精竭慮。”

  蓴之低著頭,咬了咬嘴唇,想起華陽說過,妖族塗炭生靈如同草芥。若不能重煉雲瞳,重建三界正義秩序,人間將成煉獄。此刻見人命在此果如草芥,不由悲憤異常,眼中一熱。

  馬立見他眼中噙著淚水。自他左肩跳到右肩,尾巴一掃,已將他麵上淚水掃盡。

  玉瑤將蓴之的表情看在眼裏,心中焦急,這孩子耿直善良,一會可千萬不要出事才好。

  又走了一會,遠遠地望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在陽光下金光閃閃,氣勢磅礴。

  這宮殿巍峨雄壯得超出想象,玉瑤和蓴之同時倒吸一口冷氣。三娘十分得意:“這宮殿原本沒有這等氣勢,妖猿國中盛產金子,本來我們打算早些光複,聖主說,待他們將屋子全包上金子再取老猿王賤命也不遲,這才拖到了今天。我們聖主是聖君,天地人三界,謀略勝過她的可不多。”

  再走近些,便能看到金碧輝煌的宮殿後,有一株熊熊燃燒、火光衝天的大樹,想來,便是馬立說的不晝木了。

  馬立趴在蓴之肩上一動不動,離宮殿越近,蓴之越擔心:“青丘王法術肯定高強,萬一發現馬立的身體裏住著一隻小狐狸怎麽辦?”

  宮門就在眼前了。有許多白猿正在挖一條寬闊的坑道,有右臂上綁著藍色綁帶的狐兵手持皮鞭在旁監工,還有綁著綠色綁帶的,數目不多,走來走去地查看工程進度,想來是些小頭目。藍色綁帶的狐兵多以狐狸真身示人,綠色綁帶的狐兵多的以人形示人,想來級別高的都是修煉得久,法力高些的。那些白猿背上均傷痕累累,鮮血淋漓,隨著狐兵手起鞭落,白猿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蓴之心知這是在挖護城河,心想,這狐王的智慧果然不在人類之下。

  三娘輕描淡寫地說:“這些皮鞭原是太陽宮裏用來抽人類奴仆的,我改造了一下,在鞭上加上了小小的鐵鉤。打的時候,手一抖,就能扯下一小片肉來,鐵鉤不能太大,太大會傷著內髒。小小的鐵鉤最好,隻扯下幾片肉,過得十數日便好了,不會奪命少了勞力用。”

  蓴之聽得心頭一顫,不由停下了腳步。

  玉瑤看了看他。

  蓴之低了頭繼續往前走,心中五味陳雜。

  眾人來到宮門前,蓴之和玉瑤抬頭見那宮門上書:望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