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金風未動蟬先覺
  青丘宮前的禁軍以狐狸真身示人,腰挎長刀,手持長槍,臂係金色布帶,立於宮門之外。與金國羽林軍建製相似。

  入了宮門,闊大的廣場上無數狐兵正在操練,大都仍是狐形,想來下層兵士功力較弱,修煉不夠。狐狸特有的腥臭隨風傳來,蓴之明顯覺得馬立的身子繃緊了。

  玉瑤在想什麽不得而知,顯然也被此情形驚住了。蓴之心中湧起一股悲壯之情,過去握住了玉瑤的手。

  玉瑤嘴角輕輕動了動,柔聲道:“好孩子。渴嗎?”從腰間取下葫蘆,遞給蓴之。

  三娘回頭看了一眼:“宮裏有好茶的。聖主知道藍莊主、藍夫人愛喝烏龍,早吩咐下人備下了。是我疏忽了,你們走了這麽遠的路,我應該讓內侍官在路口備些茶點迎候的。”

  玉瑤在心裏迅速盤算,為何青丘王並未事先算出藍擁雪沒有一同前來?

  蓴之也是真渴了,接過葫蘆喝了一大口。葫蘆中的液體極其清涼,全身一下涼爽了。

  玉瑤又似不經意地說:“此物降暑是最好的,青玄你多喝點。”

  蓴之又喝了幾大口。

  過了廣場,就是一片美侖美奐的江南園林。見蓴之驚歎的表情,三娘笑道:“這禦花園和蘇州滄浪亭一模一樣,我前陣子公幹,還專門去了次平江府,將滄浪亭風物全畫了下來。聖主還誇我辦差辦得好呢。”

  玉瑤聽了這話無甚反應。

  蓴之卻驚詫不已。雖然自從認識小元後,他遇到了一係列的奇人異事,已將過去對世間的認知全數推翻。此時聽了三娘的話仍然後背發涼,原來各路妖魔居然常到人間串門、公幹。

  禦花園中也有太湖石,樹也多,馬立見到假山,唰地竄了進去。

  三娘作勢要動手抓它,蓴之忙道:“這位大美人,這隻小鬆鼠是我心愛之物,請手下留情。”

  玉瑤道:“我也正犯愁,帶它進宮見青丘王不甚莊重,就讓它在這園中玩上幾柱香時間,我們離開時吹哨他就會回來的。”

  三娘笑道:“也好。”望向旁邊一個狐兵,那狐兵心領神會,微微點頭離去。想來是去抓馬立了。

  蓴之在心中暗暗祈禱馬立機靈,千萬不要被抓住。

  “請吧,聖主就在前麵賞花。”

  轉了幾轉,眼前出現了一個一望無際的大湖,湖邊種了無數的荷花,暖風吹來,荷香襲人,荷葉接天無窮碧,荷花映日別樣紅。

  池邊修了條長廊和一座涼亭,涼亭裏有位背影極美的美人兒正在倚欄賞花。

  蓴之緊張起來,三娘望一望他,笑起來:“二位在此稍候,我去通傳一聲。”

  玉瑤待三娘走遠,塞過一張符咒,以極小的聲音說道:“你剛才喝下的是變骨湯,一會情形不對或是取到珠子後,你便速將此符咒貼於心口,能隱身兩個時辰。到時你不要管我,直奔出宮門,騎馬離開。黑馬會帶你回鵲莊的。記住,出了宮門就不要回頭望。”

  “藍夫人,那你呢?”

  “放心,我會沒事。”

  蓴之心道玉瑤有隱身符,定能全身而退,心下頓安。

  玉瑤猶豫了一下,又用極小的聲音說道:“若有意外發生,你也取了東西便走,不要管我。現在,盡量保持鎮定。”

  蓴之恍然大悟,她帶自己來,大約是打算迫不得已之時,犧牲自己,讓自己帶著狐珠回莊,本想出言勸兩句,又不知該說什麽。周圍望望,並不見馬立蹤影,心想不知它溜出宮回到家裏沒有。想起它要的千年靈芝還在自己背上的包袱裏,定會回來找自己。

  三娘回來了,領二人上前去見青丘王。

  青丘王揮揮手,三娘識趣地退開。

  青丘王轉身之時,蓴之隻覺得眼前一亮,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四周似乎都靜了下來。

  蓴之定睛看著青丘王,一張美得叫人屏住呼吸的臉呈現在眼前,她整個人周圍象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一般,叫人頓時舍不得移開眼睛。她的皮膚潔淨無瑕,眼睛深得如同潭水,在那彎彎的柳葉眉下發出令人眩暈的神情來,每一根頭發絲都美麗得不可方物,因為太美麗,蓴之產生了不真實的感覺,而她,似乎正壓抑這種美,但這美,仍象利箭一般刺進了每個人的眼中、心中,揮之不散。

  蓴之沒有說話,玉瑤落落大方道:“見過青丘王。”

  青丘王微微一笑,蓴之覺得這笑容簡直讓陽光都變溫柔了。

  “叫我漪影吧,我姓白。”聲音也好聽得無法形容。蓴之幾乎要懷疑天寶說的她在談笑間殺掉猿二猿三太子的事情的真實性了,一時呆立當場。

  狐狸精指指亭內桌椅:“請坐。”蓴之看到她從雪白的衣袖中伸出一隻如同玉雕一般的手,美得不可方物,一時心呯呯亂跳。

  玉瑤輕咳一聲,朗聲道:“前一陣我和外子遇到您的侍從,說您想見我,不知有何見教?”蓴之一震,想到朱碧如水的目光,很快恢複了清醒。

  仿佛是陽光刺眼,白漪影眯了眯眼睛:“玉女俠今日專程前來,應該不是為了赴我的邀約吧?可是為了令公子的病?”

  “自然瞞不過青丘王。”

  白漪影笑吟吟地彎腰摘了一朵荷花,輕輕聞了一聞,轉了話題:“這花兒是我最喜歡的,藍夫人你喜歡什麽花兒?”

  玉瑤張了張嘴,還未回答,白漪影又轉向蓴之:“公子,你叫什麽名字?”

  她歪著頭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天真無邪的鄰家少女。蓴之拱了拱手:“見過青丘王。我叫施蓴之。”

  “施蓴之,”白漪影眯了眯眼,似乎在腦中搜索記憶:“這個名字我聽過。你父親可是金國翰林施宜生?你至今仍在逃亡?”

  蓴之點點頭。

  青丘王柔聲道:“你想你的父親嗎?”

  “想。”

  “想報仇嗎?”

  “……想!”

  “你若要報仇,就不能成仙。”

  “我不想成仙。”

  白漪影笑了,向蓴之招招手:“你來。”

  蓴之咬了咬下唇,望向玉瑤。

  玉瑤摸不準白漪影究竟要做什麽,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悄悄握住白綾,準備隨時出招。但心中也知道,這無異於以卵擊石。

  蓴之心一橫,走了過去。

  白漪影笑道:“好有膽氣的小哥兒。玉瑤你不要緊張,我不過是喚他來瞧花兒。”

  蓴之走到白漪影身邊,越近越覺得她豔光四射,不敢直視。仿佛她的美有種神秘的要把人吞噬的力量,不由微微頭暈起來。

  白漪影轉身指著荷花:“蓴之,你看我這花兒長得如何?”

  “很好看。”

  “你可知它們為何會長這如此好?”

  “想來,想來,這宮中有上好的肥料、種子和園丁。”

  “嗯,猜得差不多。你聽過嗎?用人的屍身做肥料,花兒會長得特別好。”

  玉瑤覺得一股極冷的寒意伴著她淡淡的話語彌漫開來,心中十分緊張,額上冒出汗來。

  蓴之望了望湖中湖泥,果然十分肥沃,定了定神道:“這些荷花便是這樣培育的嗎?”

  白漪影並不正麵回答,笑道:“蓴之,你來猜猜,到底是癡心人的屍身作肥料花兒長得好,還是負心人的屍身作肥料花兒長得好?”

  蓴之正在思索如何回答,白漪影輕輕顰眉,歎了口氣:“這九百年來,我試過多次了,始終也沒鬧明白這件事兒。”

  玉瑤聽得毛骨悚然,一陣膽寒,想來這湖中湖泥全是由人的屍身組成了,那些隨風輕輕搖曳的荷花兒登時幻化成了一條條不停掙紮的手臂。

  蓴之緊張得咽了一口口水。

  白漪影把身子轉過來,麵上露出一種奇異的嬌憨之氣,柔柔問道:“蓴之,你可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蓴之拱一拱手:“我想,種花之術,用什麽做肥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種花人是愛花、惜花的有心人。而這荷花自個兒,定然和天下的荷花一般,隻愛正常的陽光、雨露和肥料,無論負心人還是癡心人的屍身,想必它都是不喜的。”

  白漪影一愣,死死盯著蓴之的眼睛:“這番話,你從哪裏聽來的?”

  “我父親教的。他說,天下大道,無一不在自然生息。治國如此,做人如此,學道如此,種花,更是如此。”

  “我不信。你定是偷聽過我和蕭郎的談話。不然你一個小小少年,如何能說出幾乎一模一樣的話來?”

  玉瑤眼見白漪影眼珠由黑變得漸紅,閃出冰冷的殺氣。忙上前一步,拉開蓴之,將他護在身後:“青丘王真是個風雅妙人,賞花賞得如此用心。不知您邀我前來,可是要探討那流光渡的秘密?”

  白漪影在極短的瞬間恢複了正常麵色,微微一笑,蓴之頓時覺得眼前模糊起來,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隻得將目光移開。

  白漪影笑道:“我為何叫你來倒不十分緊要。你是為何而來?我想來想去,我這宮中,隻有一樣,是華陽在別處找不到的,便是那能救你兒子命的狐珠了。你可是為它而來?”

  玉瑤猶豫一下,點點頭。

  白漪影卻話峰一轉,說了另一件事:“聽聞烏靈宮前一陣子跑了一名叛徒,他會一門秘技,可救你的兒子。可這叛徒中的是溶骨術,一般人可救不活他。我猜他現在就在你們鵲山?”

  玉瑤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白漪影嫣然一笑,又說回狐珠:“說起來有件事兒,真是巧了,烏靈宮的使者昨兒就來了,要用一件奇寶換一粒狐珠。我想它們也是為了和你換那叛徒。你說,我是給他還是給你呢?”

  玉瑤道:“想來您心中早有決斷了。”

  白漪影一笑,嫵媚傾城:“人類果然比魔族聰明。幸好你們都活不過百年,不然,這世間一切物種都要被你們收服。”扭了一下腰,輕佻地說:“狐珠我多的是,可以給你一粒。不過,你打算拿什麽來換?”

  “自然是您需要的,我又給的了的東西。”

  白漪影看了看蓴之,眼睛水汪汪地象要滴出水來一般:“玉家兩姐妹果然都聰明過人。在一刻鍾之前,我還想讓你幫我參透流光渡的秘密,現在,我改主意了。你將他留下替我種花,我便給一粒珠子給你帶走。我甚至可以給你兩顆五百年以月華凝結法煉成的狐珠,使你兒子服了,從此不僅無病無災,還能長命百歲。”

  蓴之吃了一驚,望向玉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