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不擬回頭望故鄉
  蓴之與馬立忙閃到一邊。見婉如走了,蓴之悄悄來到門前,馬立說:“你把窗開著,我在窗上望風。”

  “屋裏太黑了,你的眼睛能發光嗎?我隻取白夫人剛找的那本書看看,不會花很長時間。”

  馬立道:“狐狸可以,鬆鼠不行。”

  蓴之說:“那我們去取一顆池中發光的石頭來。”

  “那叫蔓金苔,傳說產於晉梨國。”

  蓴之恍然大悟:“好象在《拾遺記》中讀到過,又叫夜明苔。夫人適才拿的會發光的東西就沒聽過了。”

  馬立道:“應當是火鼠皮。火鼠生於南荒之外的火山中,恒居火中,遇水則死。揉搓它的皮毛,夜間可發光。我在白漪影寢宮中見過,她有一件以此皮毛製成的火鼠裘。”

  “它不是狐狸嗎?本來就有一身毛皮,還要這種裘皮大衣做什麽?”

  馬立愣住了:“我從未想過這一層。聽說將火鼠裘披在身上,可以入大火中而毫發無傷。我們青丘山有株不晝木,日夜不息地燃燒,不懼風雨,永不熄滅,想來,想來……”

  “你覺得白漪影需要入這樹中?”

  “可能是的。”

  “那,‘流光渡’在那火樹中?”

  馬立佩服地說:“施公子的確聰慧過人。我便想不到這層。”

  蓴之在床下找到了適才杜婉如看過後淚流滿麵的書,打開封麵一看,吃了一驚,那書從中間挖了一個洞,如同自己藏玉環一樣,裏麵有張白絹包著根東西。

  蓴之取出白絹,見裏麵包著一根金釵。小心查看,似乎並無特別,隻是一支做工很精巧的山茶花形狀的金釵。正是阿妍常戴在頭上的那一把,這簪子不是被阿妍拿走了嗎?為什麽又會在這裏?

  展開白絹,絹上仍有兩滴未幹的淚痕,滴在一闕手抄的詞上,正是秦觀的《江城子》: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 猶記多情曾為係歸舟。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 恨悠悠,幾時休? 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 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那字跡十分娟秀,似是女子手書。

  蓴之把金釵和白絹翻來覆去地看,馬立有點緊張:“快走吧,萬一有人來,怎麽說得清楚?”

  “好。”蓴之又仔細看了一下,確認沒有什麽機關,才將金釵包好放回原處。馬立長舒一口氣,奔出屋外將蔓金苔放回池中。抬頭看看月亮:“明日醜時,我們在此處集合。”

  第二天一早,玉瑤匆匆過來找蓴之:“算兒情形不大好,我想馬上動身去青丘山,你簡單收拾一下,一柱香後我們就啟程。不必帶太多衣服,可能明後天就回來了。”

  蓴之一驚:“師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想要一株千年靈芝帶上。因為,因為我有個故人,住在青丘山附近。他,他病入膏肓,沒有千年靈芝救不了。”

  玉瑤深深看了他一眼,說:“好,我去找白師兄討。記住,一柱香後就走。”

  蓴之動作迅速地收拾了兩件衣服,拿出彈弓放進包袱裏,想起上次使用彈弓,還是和小元、朱碧一起在將軍山,失在古墓裏,金甲拾到還給自己的。想想在彈弓上拴了根繩子,貼身掛在胸前。又覺得不知此次能否平安回來,若是彈弓落入狐妖之手,豈不汙了。便把彈弓取下,塞到枕頭下麵,歎口氣合上包袱。匆匆走到安泰閣去找阿卉。

  “三妹,你的小鬆鼠呢?”

  “你找它幹嘛?”

  “我,我瞧著它最近輕功練得好,想學幾招,萬一到了青丘宮要逃跑能用得上。”

  阿卉哈哈大笑:“二哥,你終於會開玩笑了。我今天醒了就沒看見它,八成上哪玩去了。到底什麽事啊?”

  “被你發現了。昨天我在園中看書,它調皮撕了我一頁,我想帶著那本書在路上讀。”

  “喔,這個小家夥越來越調皮了。昨天撕的現在肯定不知扔哪去了。哪本書?我再去幫你找一本帶上。”

  蓴之本想以此借口找到馬立,現在阿卉這樣一說,大喜道:“《果老星宗》。我想讀這本。”

  “好,你等著,我去取。”…

  阿卉匆匆向藏書室跑去,蓴之心想,白沐陽才能養出阿卉、玉琪這樣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姑娘。又想起朱碧,不知她究竟如何了,朱墨能不能找到解藥?自己本事實在太小,什麽也不能做。

  正想著,小鬆鼠自樹上躍下,蓴之大喜:“太好了,你在這兒,玉瑤師姐說一柱香後就啟程。”

  馬立道:“一會我躲在你的行李中隨你們出莊便可。”

  蓴之道:“那,阿卉不見了你,該多傷心。”

  馬立歎口氣:“於她而言,我不過是個小寵物,傷心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這園中鬆鼠何止百隻,她大可以再抓一隻玩。”

  “你能不能再奪魂一次,比如烏鵲什麽的?”

  “上次在花澗集是不得已而為之,再來一次,我真的要魂飛魄散了。烏鵲是鵲山獨有,青丘是沒有的,無法掩人耳目,而青丘宮中也有鬆鼠。”

  蓴之想了想問道:“原來那隻小鬆鼠真的還活著嗎?”

  馬立沉默。

  蓴之見阿卉遠遠捧著本書過來了,歎口氣:“你去我房間吧,我一會就來。”

  馬立嗯了一聲,從樹上竄走了。

  眾人來送玉瑤和蓴之,天寶聽得烏鵲在邊上嘰嘰喳喳地說:“青丘王狡詐凶狠,這二人定是有去無回。”

  天寶想起白漪影殺猿二、猿三的情形,不由打了個寒戰。走到蓴之身邊,低聲道:“二弟,那青丘山我去過,青丘王異常狡詐凶狠,不如,你找個借口不要去了吧。”

  “君子一諾千金,我已答應了玉瑤師姐,怎可出爾反爾?”

  天寶心想,二弟真是個書呆子:“若是你不能活著回來,什麽諾不諾的,有意義嗎?”

  蓴之拍拍天寶肩膀:“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天寶道:“我過去救過一隻叫瑤卿的狐仙,她留在青丘宮了,若你有危險,試試找她幫忙吧。”

  “好的。”蓴之心頭一動,想起倚仙閣的瑤卿姑娘,聽老鴇說,也是被一個和尚抓走的,那日在臨安的茶樓,一群歌女要往瑤卿身上潑糞,也是說她是狐狸精……

  抬頭看看婉如,她和平日一樣,麵上掛著淺笑,仿佛昨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過去衝她行了一禮:“白夫人,朱碧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被我連累才誤服烏金丸,若這幾日她回到了莊中,或是我回不來了,還請您備上她最愛吃滴酥鮑螺和香糖果子兩味點心,以助她早日養好身子。”

  眾人都有些傷感,阿卉突然跑來,遞給玉瑤一塊白絹:“瑤姑姑,我畫了張畫兒,是算哥哥以前的模樣兒,你帶上吧。”

  玉瑤眼圈一紅,接過白絹:“阿卉真乖。”

  “你辦完了事兒,早點帶蓴之哥哥回來啊。”

  “我答應你,一定將他安全帶回。”

  “蓴之哥哥,我沒什麽好送你的,我有幾粒鬆子糖,本想留著過年吃的,送你。我幫你放到包袱裏吧。”

  蓴之嚇了一跳,那小鬆鼠就躲在包袱裏,怎可讓她去翻包袱:“包袱一拆就亂了,耽誤時間,糖我取一粒現在吃,其餘的,等我回來我們再一起吃好不好?”

  阿卉道:“也好!那你快點兒回來瞧我。”張開手心,露出幾粒糖果。

  鵲莊之人包括阿卉平日都是以鬆子黃菇為主食,其餘吃食很少,這幾粒鬆子糖,是阿卉最珍貴的東西之一了。蓴之見這小小女童真情流露,心下感動,接過一粒糖塞入口中。

  阿卉眯著眼睛問:“甜嗎?”

  蓴之點點頭。阿卉笑了。

  玉瑤與丈夫說了幾句,跨上馬匹,揮手與眾人告別,帶著蓴之向青丘山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