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自己還是恨她的。

  過了三十多年，她對自己的親妹妹，又怨又恨，又愧疚又自責，所有的感情，非經曆過的人體會不來。

  這股恨，這輩子應該消不了了。

  都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創傷良藥，黎相思覺得沒錯。

  寒晴天精神失常這麽多年，縱然被別人精心養著，把精神方麵養得正常了許多。但是，她還是恐懼這個世界。

  回梅園後，黎相思關愛她，黎正華疼她，寒沉愛她。寒晴天恢複得很快，接受能力也很強。

  再也不像最開始回來那樣，見到陌生人或者以前傷害過她的人，就會尖叫砸東西。

  此時此刻，看著寒茹。寒晴天隻是往後退了兩步，然後禮貌地朝她揚了一個笑。

  黎相思拉著她上了樓。

  走到房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

  寒晴天跟著黎相思往裏頭走了十幾步，離床邊還有三五步時，視線裏裝入韓振南的臉，她整個人愣了一下，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緊緊拉著黎相思的手，“相思，我們走好不好？我不喜歡他。”

  韓振南微微蹙起了眉心，男人已經坐起身了，麵色憔悴地望著幾步外的女人。好像她不曾老過，一直就像四季中的晴天一樣。

  明媚，暖人心。

  寒沉拉住寒晴天的手，他蹲下身，耐心地說：“媽，這幾天您就在這裏陪父親。他生病了，相思前幾天教您讀書的時候，是不是教過您做人要有愛心？”

  “可是……”寒晴天又看了一眼韓振南，收回視線，低了低頭。“沉沉，他看起來好凶，我有點怕。”

  韓振南按下唱片機，老舊的唱片旋轉起來。

  房間裏，回蕩起那首歌。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寒晴天的目光頃刻間就被唱片機吸引了，她覺得那個東西好漂亮。她鬆開黎相思的手，走過去歪頭看了幾眼。

  韓振南看著她，溫柔下眸子，輕聲道：“送給你好不好？”

  寒晴天歪了歪腦袋，“嗯？”了一聲，轉過頭看向他，“可以送給我嗎？”

  韓振南點點頭，“本來就是你的。”

  寒沉和黎相思出了門。

  寒晴天在韓家老宅陪了韓振南五天，在第五天的清晨，韓振南去世了。

  韓家的人進到房間裏來送早餐發現的，老人的身體還有餘溫，去世不久。他躺在寒晴天懷裏，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而寒晴天再給他講精衛填海的故事，看到有人進來，“噓”了一聲，“他在睡覺，小聲一點。”

  韓振南這幾天給她講了很多好聽的故事，最後他提出要求，讓她給他也講一個。他說他要睡一會兒，等醒了之後，就帶她去後花園看蝴蝶蘭。

  韓家後花園滿院的蝴蝶蘭，全部盛開了。

  這是三十幾年前她剛來韓家老宅的時候，說了句喜歡，韓振南就讓人把整個院子種滿了蝴蝶蘭。

  韓振南隻留下一句遺言——把後院所有的蝴蝶蘭移植到我的墓地去。

  起風了。

  風將樹葉吹了起來，紛紛揚揚。

  自寒晴天離開京城那天起，他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得知她的死訊，韓振南也不相信。

  他一直覺得，寒晴天還活著。

  他的身體早在十年前就不太行了，但是他在等，等寒晴天回來。

  他等到了，不堪重負的身體也就堅持不住，倒了。

  遇見寒晴天之前，他覺得自己一生都很值得。他為了一個家族，帶領一個家族，這是無上的榮耀。

  遇見寒晴天之後，他才發現這個世界都是不值得的。

  人會有弱點，會脆弱，會悲傷。帶來這一切負麵情緒的，僅僅是一個女人。

  但是他不曾後悔遇見過這樣美好的女孩子。

  從未，後悔。

  **

  韓振南出殯那天，寒沉拿到了他保險櫃裏十顆藥。

  黎正華的解藥。

  這個男人，到死都獨斷專行。他自始至終都在用他自己的想法，去拆散他和黎相思。

  就算死，也不交出解藥。就算死，也要黎相思痛苦一輩子。

  這個男人陰冷狠毒了一輩子，寒沉也不知道，他是否曾有過真心。

  愛過寒晴天嗎？

  大概沒有吧。

  誰都看不出來他愛寒晴天，韓振南他自己知道他愛寒晴天嗎？

  或許，韓振南隻愛他自己。

  **

  出殯這天下雨了。

  黑傘之下，寒晴天攥著寒沉的衣角，望著那方墓地，以及墓地四周的蝴蝶蘭。

  她拉了拉他，“他睡著之前和我說，他給我培養了一個最優秀的兒子，以後沒人再會欺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