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婚禮(下)
  眾人看向自己的表情,葉誠都看在眼裏。可他的腦子嗡嗡作響——在他的世界裏,好像突然就沒有了聲音。

  直到梅吹雪古井不波的聲音傳入葉誠耳朵——他隻覺得“啵”的一聲,又什麽都聽得見了...

  “葉善執,你當如何?”

  是啊,我該怎麽辦?

  葉誠原本紅潤的臉色,突然間就變得慘白。他顫巍巍地朝梅淩雪走去,在眾目睽睽下自顧自地將手放在了梅淩雪的小腹!

  梅淩雪竟像隻乖巧的貓一樣,任由眼前的葉誠將手放在自己小腹。與葉誠相反,她原本白皙的玉頸和麵容,也漸漸爬上粉紅色。

  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熱,葉誠心裏百感交集——驚愕,愧疚,窘迫...所有的情緒都是自發的,琢玉心經無法驅散。他喉結上下滾動,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如果...如果此事屬實,我...我自會對梅小姐負責。”僅僅是一句話,葉誠就舔了五六下嘴唇。

  此話一出,不僅僅是全場賓客嘩然——另一位主角花采秋已是埋在自己母親的懷裏放聲大哭,鞠菁菁怒目而視,花寒處臉色陰沉,柳笑風連連搖頭,華雅心疼地望向已成為全場焦點的兒子,葉言神色冷峻地看著梅吹雪...

  但梅吹雪顯然沒那麽好說話,他譏諷道:“你配嗎?”

  葉誠無言以對,行屍走肉般怔怔呆立在原地。

  “拔劍吧!”梅淩雪還是三個字,仿佛與葉誠對話多說一個字都髒了自己的嘴。

  在夢裏,葉誠想過自己達到劍術之巔後與梅吹雪對決的千百種方式,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在這個環境下,以這樣尷尬的身份亮劍...

  這時候趙逸挺身而出道:“晚輩趙逸,願領教前輩高招。”

  梅淩雪像是終於找了一個情緒的宣泄口,他淩厲道:“閑雜人等滾開。今日,我隻殺葉誠!”

  “葉誠!他就是那個葉家的公子?”

  “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回到了原點啊!”

  “一門好姻緣,卻成了這個樣子。”

  諸如此類的交談不絕於耳,令三方臉色都很不好看。

  鞠菁菁像隻護犢的母豹一般低吼道:“這就是你為秋兒選的好夫婿嗎?原來還是為了完成你那個賭約!”

  花寒處本想解釋,卻如鯁在喉。倒是花采秋解釋道:“娘,您不要怪爹!是女兒自己選的...是女兒自己選的...”說著說著,原本已經止住的眼淚又撲簌簌地往下掉。

  鞠菁菁怒其不爭地看著自家姑娘,好像對她這個時候還為葉誠開脫的行為十分不滿。下一刻,她竟捂著胸口,氣急攻心之下竟噴出一口血!

  兩道身影從人群中激射而出,自是花采歲花采月兩兄妹。

  葉誠原本無顏麵對,但是聽見這個動靜還是轉過了身。正當他下意識想要上前查看花夫人的病情,隻見花采秋回頭用一種提防又令人心悸的眼神朝他警告道:“你別過來!”

  看著如此陌生的花采秋,葉誠隻當她是打擊太大一時無法接受現實才反應過激,便心存僥幸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花采秋卻是跪坐在地,把頭衝著地麵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我讓你別過來啊...”說到最後,言語中竟帶了幾分哀求之意。葉誠這才知道對方是認真的。他後退幾步,苦澀想道:是啊,現在的我,還有什麽資格上前呢?

  李中梓上前為其把脈,完了卻是麵露遺憾地朝花寒處父女搖頭。他拿出一顆藥丸,嚴肅道:“這粒藥,也隻能多留夫人半個時辰。”

  花寒處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點頭道:“多謝李神醫了。”

  得到了親屬的授意,李中梓將藥讓鞠菁菁服下後就退開了。

  “娘!娘!你別走!嗚嗚嗚...”

  花采秋摟著昏迷的鞠菁菁抽泣起來,聲音不大,卻令在場所有人揪心。

  服藥片刻後,鞠菁菁張開黏在一起的眼睛,費力地抬手抹了把花采秋臉上的淚。她微笑著三個孩子安慰道:“傻孩子,娘親沒事。”有氣無力的聲音讓不少人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采歲,娘沒什麽好交代你的。隻有一句話送給你——‘想做的,就去做!’”

  花采歲已無乾闥婆首領的風姿——此時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的他,不過是個即將失去母親的孩子罷了。

  “采月呀,你爭強好勝的性子可讓我和你爹頭疼好久了!我走了以後,你要多陪陪你爹爹!”

  花采月哪兒還有那時人小鬼大的樣子?這位被不少人視為未來花家家主的小姑娘急急喊道:“娘,娘,我聽你的話,你別拋下我!娘!大哥他前幾天又欺負我,您快幫我做做主啊!”話裏的慌張讓與她打過交道的人這才記起她也不過是及笄之年。

  鞠菁菁輕輕搖了搖頭,朝花采秋道:“大哥性子恬淡,樂觀開朗;小妹孩子秉性,古靈精怪。三兄妹中,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因為你單純,善良。果然,你還是吃虧了吧?咳咳咳咳...”開起玩笑的同時,咳出的血落在胸前的紅衣上,成了點點梅花。

  花采秋把頭依偎在娘親懷裏,淚眼朦朧地搖頭道:“娘,娘您不要再說話了!”

  鞠菁菁卻雙手搭在自己女兒肩膀上輕輕推開,像是回光返照般地繼續道:“吃點虧是好事。但娘不希望你再同一個地方跌倒第二次,懂嗎?往後的日子,眼睛可要擦亮點!”

  說完這話,鞠菁菁不看花采秋的反應朝葉誠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等葉誠上前後,她言道:“我看得出來你跟采秋其實是兩情相悅。隻是你生性風流,未必適合我家采秋。這樁親事,今日之後,是怎麽也不可能成的。你知道嗎?”

  雖然早已知道結果,但聽到女方母親親口這麽說,葉誠還是有點失落。他含淚點頭道:“我明白,我明白。華夫人,您不要再說了。”葉誠倒不是不希望聽她聊起自己,而是更希望她能把有限的時間留給他的家人。

  鞠菁菁也不談再他,揉了揉滿懷柔情地看著自己愛了半輩子的男人。她展顏笑道:“寒處,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生活。千萬不要作踐自己。至於續弦,起碼要等過了一年吧?”說到最後,話中的淒然與不舍和著眼淚滾滾而下。

  花寒處俯下身來,帶著溫柔的笑意握了握妻子已經冰涼的手。他搖了搖頭,紅著眼眶俏皮道:“你不過先走。這個問題,等我下回見到你了再回答。”

  鞠菁菁將另一隻手搭在相公的手上,用盡最後的力氣朝三兄妹說道:“娘還記得...你們...你們小時候...最喜歡拉著娘一起玩捉迷藏。我們...我們再玩...再玩一次...這一次,保證你們誰也...找....找不...”

  “到”跟手齊齊落地,花家上下都是哭成了淚人。華雅也偏過頭去,抬袖抹淚。

  葉誠回想起一處極重要的細節....

  今日,正是那封信被發現的第十五天!

  葉誠突地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名字時父親給自己提的醒。

  小心阿休勒!你已經被盯上了!

  葉誠終於明白了——這一切事情,都是阿休勒一手策劃的!

  對方是為了針對自己!

  想到對方或許正在場內某個角落等著看自己笑話,葉誠掃視了一遍全場,瘋了一般地喃喃道:“他一定還在,他一定在!”驀然間,他失態地大吼道:“阿休勒,你給我滾出來!我知道你在看!阿休勒!”

  花寒處抱著夫人的屍體,對葉誠著魔一般的舉動充耳不聞。他背對眾人冷冷道:“愛妻屍骨未寒。尋釁滋事者,視為殺妻之仇,花某不共戴天!”

  眾人皆望向葉誠,隻見他陰冷的眼神在每個人的身上來回打量。

  眾人又望向梅吹雪——誰都知道,花寒處這話是說給他倆聽的!

  “合情合理。”梅吹雪轉身離開。

  葉誠終於是支持不住昏了過去,被一旁的趙逸眼疾手快扶住。

  葉誠與華雅匆匆離席,扶著自己孩子回屋休息。

  花采歲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處理娘親的身後事。

  花家姐妹已經抱頭痛哭。

  賓客們深知此地不宜久留,皆作鳥獸散。

  眼看他起朱樓,

  眼看他宴賓客,

  眼看他樓塌了!

  花府鴻宴終散場,空餘滿目荒唐!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何況是花家發生了這麽精彩的事?於是乎接下來幾天,城裏眾人茶餘飯後都在嘮花家紅事變白事的內幕。

  有人說是鞠菁菁沉屙難醫,還是死了。

  有人說是新姑爺活活氣死了自個兒丈母娘。

  更荒唐的是還有人說是花家七夫人與花又年有染,被花寒處撞上就地正法。

  他們根本不關心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他們隻顧以最大的惡意將道聽途說來的東西添油加醋,然後沾沾自喜地看著對方將他的話奉為圭臬後口口相傳——反正我們隻是這個行業,甚至是這個國家最底層的人。哪有江湖人士會對小老百姓動手呢?你要是欺負手無寸鐵的百姓,你還配當江湖人士嗎?

  正是因為有這個說法撐腰,所以他們肆無忌憚地聊著笑著,把他人的痛苦拿來當談資。

  算賬,找誰算賬?算到最後得算一批人,因為“他們也說了啊,又不是光我一個人說!”

  他們像是不知道什麽叫做尊重。

  他們像是不知道什麽叫做廉恥。

  他們像是不知道人性之中,最可怕的就是無意的惡。

  他們隻顧著滿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