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蒼何笙番外3 何笙,我不在意
  那樣一雙深刻而火熱的眼眸,令我手足無措,他仿佛洞悉了我的全部,連我的皮囊都刺破,窺探到我的內心,我的靈魂,我無處躲藏,赤裸暴露,任由他掌控我每一絲驚慌,矛盾,掙紮和震撼。

  男人側身示意我過去,我沒有立刻回應,而是情不自禁捏緊了裙擺,“容深…他清楚我現在的生活嗎。”

  男人雲淡風輕一笑,“那不重要。部長恢複真實身份前,夫人受了許多委屈,不管您做什麽,違背初衷還是心甘情願,都是為了生存。部長除了心疼憐惜,不會追究任何,也沒必要糾結陳年往事,夫人安心回家就好,部長待您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

  我舌尖抖了抖,一股酸楚和苦澀緩緩融化蔓延,我和他還能一如既往嗎。

  他心裏沒有疙瘩,沒有死結嗎。

  這漫長的後半生,我們還能相安無事,風平浪靜嗎。

  喬蒼就像一根鋒利的尖刺,如鯁在喉,他時刻阻礙我們的呼吸,隔閡我們的靠近,我不可能遺忘他,也不可能徹底擺脫這段風月,容深也不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心思那麽縝密,他會無數次勾勒幻想我和喬蒼這兩年的時光,他看著我這張臉,嗅著我的味道,該是如何支離破碎的情感。

  我低下頭,有些遲疑,“他…住哪裏。”

  男人說住在茯苓路的故居。

  我身體狠狠一顫,五髒六腑內流竄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住,凝固。

  茯苓路的故居是他和我那棟別墅,我在那裏住了三年之久,他犧牲消息傳來後,我勾引常秉堯搬到珠海,中途回過一次,便再也沒有踏入。

  我怕那裏的空氣,怕那裏的陽光,怕房間熟悉的陳設,熟悉的味道,我一麵吩咐保姆不許擅動,一麵又畏懼逃避那原模原樣的每一寸。

  第一年,我未曾想過在這茫茫人世間,還能與他久別重逢。

  第二年,我懷疑他仍舊活著,以另一個身份,另一副麵孔,活在他的使命裏,我幻想有一天,我可以將他安然無恙帶回,我再也不放開他的手,再也不讓他離開我的視線。

  這一日終於到來,我卻變了。

  金三角的亂世烽火,糾糾纏纏,在我為了容深刀山火海,最需要他擁抱和拯救時,為我出生入死奮不顧身的人是喬蒼,他一次次擊垮我的底線,打破我的圍牆,他來勢洶洶滿身是血闖了進來,我怎舍得不給他一席之地。

  男人見我遲遲未動,小聲提醒我部長還在等您,有什麽您到車上說。

  我跟隨他走到巷子口,奔馳在陽光中靜謐停泊,副駕駛坐著一名持槍武警,作為警衛員護送,他隔著擋風玻璃朝我敬禮示意,後廂無聲無息,我想要看清裏麵景象,僅有一片模糊黯淡。

  男人伸手正要拉開車門迎我上去,西北方向的長街駛來一輛銀色賓利,車速非常快,甚至掀翻了道旁供人納涼的遮陽傘,碩大的紅色傘帽從高處重重砸下,濺起地麵飛揚的塵埃,幾乎將這車吞噬在濃煙灰霧中,卻仍噬不滅它的犀利閃亮。

  一個尖銳淒厲的急刹車,賓利狠狠擺頭,直接橫向漂移,攔在這輛奔馳前,擋住了三分之二的去路,巷子口狹窄,陽光頃刻被阻礙,一絲光亮都不剩。

  我嚇得屏住呼吸,四肢也僵硬,慣力刮起好大一股勁風,迎麵撲朔而來,將我額間碎發拂亂,車尾和我幾乎幾厘米之差,男人也是愕然,手臂擋在我身前,我驚魂未定從停穩敞開的窗子看見喬蒼的臉。

  他目視前方一言不發,更未曾偏頭張望這邊,似乎對這件事毫不知情,駕駛位西裝革履的男秘書推門走下,他恭謹而儒雅,徑直向我走來,站定後微微彎腰,“夫人,您和朋友用過餐嗎。”

  我心髒劇烈跳動幾下,嗅到隱隱的戰火氣息,我點頭說吃過了。

  他笑說那喬先生來得正是時候,他來接您回家。

  我喉嚨滾動,一時不知怎樣應對場麵,我清楚喬蒼和容深爭奪的絕不單純是女人,而是一口男子氣,是彼此在這座城市,甚至這片省域爭鬥不絕雙雄逐鹿的底線。

  始終沉寂的奔馳忽然有了動靜,在細細的顛動後,後窗緩慢搖下,一頂寒光凜冽的警帽懸浮在空中,裏麵漆黑一片,又被賓利擋住了陽光,什麽都不清晰。

  低沉的男音隨後響起,副駕駛的武警點了下頭,觸摸一個按鈕將燈光打開,驟起的昏黃光束中,警帽下那張嚴峻的臉孔浮現,他麵無表情側頭,隔著大約一米不到的間距,望向端坐車中泰然自若的喬蒼。

  他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休憩,總之對這縷足以射穿皮囊的視線無動於衷。

  周容深盯了他三五秒鍾,主動開口,“喬總,剛剛平息了這麽大風波,就迫不及待向我下戰書嗎。”

  喬蒼聽到他說話,從容瀟灑摘掉深咖色墨鏡,卡住窗框,佩戴腕表的手探出車外,垂擺在半空,十分慵懶悠閑撚了撚指尖,“周部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手癢向誰下戰術,也不會往你這槍口上撞。”

  周容深不動聲色瞟了一眼賓利,以及喬蒼半身酒紅色高訂西裝,他淡漠的神情微微漾起一點波瀾,“喬總前不久剛剛損失名下三分之二的巨額財產保自己平安,這筆錢足以買下一座三四線小城市,未曾想生活竟還如此奢華。看來是罰得輕了些。”

  喬蒼不急不惱,將手臂彎曲收回車中,關節肘抵住窗框,食指在唇上略微停頓,眼尾似笑非笑,“周部長稍有低估我。三分之二隻是一個比例,要看割據在怎樣的基數上,一億與數百億同樣割裂,性質怎會一樣。”

  周容深微笑點頭,“喬總小心些,再有下一次割據,再大的基數,也抵不住傾家蕩產。”

  “多謝提醒,不過下一次的可能,比周部長知法犯法步上刑場還要小。”

  周容深下屬聞言臉色驚變,上前一步要盤問理論,被他伸手阻攔,他笑著說了句與君共勉,便吩咐武警關燈,重新將身體隱匿在黑暗中。

  “小張,請夫人上車。”

  周容深語氣不容更改,威脅味十足,喬蒼的秘書蹙了下眉,下屬來請和主子親口命令意義不同,周容深已不是市局局長,他倚仗清剿毒窟的功勳傍身,在公安係統連升三級,副部長的官職擺出去,任何場麵都是一劑響亮的炸彈,麵子爭著搶著送給他,喬蒼剛從一場大難中走出,不是節外生枝的時機。

  秘書反複掂量權衡後,在喬蒼開口吩咐他請我上車前一秒,幾步跨回車旁阻止他,“喬總,不能和周容深硬碰硬,何小姐與他是夫妻,他死而複生,這段婚姻關係也起死回生,您怎能明目張膽奪走國家高官的夫人。咱們從長計議,主要還在何小姐,是否願意和他結束。外人於情於理都是幹預不了的。”

  喬蒼抬眸,冷厲的目光掃射他,“將人帶上車。”

  秘書有些焦急,“喬總,這事咱不占理,何小姐也不可能跟咱走,您何必為難她,現在息事寧人,不都是為了何小姐能好過一些嗎。”

  喬蒼閉了下眼睛,他的確毫無能力抹殺我是周太太這個身份,更無法以他霸道凶狠的處事方式,強硬讓我抽離。不論權與錢都不可更改的曆史,隻有時間和談判,才能從根本化解,而主動權仍掌控在容深手裏。

  他越是步步緊逼不肯退讓,容深越會更加握緊,而我也隻能狼狽夾在中間百般煎熬。

  喬蒼一聲不響,側臉幾道青筋狠狠顫了顫,搖上車窗隱匿在玻璃後,下屬打開車門,掌心抵住我額頭,將我攙扶進入,與此同時賓利揚長而出,甩出一片濃烈的煙塵,巷子口也空蕩下來。

  下屬坐在駕駛位,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周部長,會所與賭場都有省委的高官保,咱不能勤於過問。再說這些場子一直問題不大,畢竟內地查得嚴,雖說經營違禁,也是大多數這行都會涉足的項目,比如黃和賭,盈利多納稅也多,稽查沒找到大的紕漏。公安部那邊您直接發批文結案就是。再者喬蒼兩日前已經親手接管盛文。”

  周容深眼眸在車窗前一枚垂吊的鈴鐺上停住,“你覺得他會安分嗎。”

  下屬笑,“自然不會,喬蒼是狼子野心,金三角的毒不碰了,也不是咱的威懾,而是他自己想要金盆洗手,沿海這邊的黑幫頭目,喬蒼依然是龍頭,他位置被推崇到這裏,想撤也撤不了。不過他做事很小心,這一次教訓作為前車之鑒,他更不會留蛛絲馬跡給我們。”

  周容深探出手臂,撥弄了兩下鈴鐺,叮叮咣咣的聲響在車內浮蕩,“錢和勢力,就是一顆野心膨脹的根源,尤其是他,他生來就具有站在塔尖上的雄心,這點雄心,再配備他強悍毒辣的手腕,喬蒼永遠都是我們最大的勁敵。”

  我坐在他身旁,一句話不說,下屬將車駛入街道,並進車流,朝遠方的十字路口駛去。

  開了大約十幾分鍾,周容深打破靜默,但不是對我,而是對下屬,“先去市局。”

  下屬問不回茯苓路嗎。

  周容深說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如果不塵埃落定,隻會後患無窮。

  下屬似乎猜到他指的哪件事,透過後視鏡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腳踩油門換了另一趟方向。

  這漫漫路途,我一動不敢動,掌心和脊背浮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幾乎濕透了衣衫。我驀地有些感慨,一個月前我對黑狼還能百般挑逗勾引,當周容深的麵紗終於揭開,我卻又不知所措了。

  他和我緊挨,中間不過一拳距離,隨著幾下碾過坑窪的顛簸,而觸碰到一起,再也沒有分開。他身上清冽冷浸的氣場逼懾得我六神無主,我早已不用山茶花,而他仍是那味道,五年來一幕幕往事,或是歡喜,或是溫柔,或是情濃,或是猜忌,湧上我顫抖的心口,堵塞了胸腔,一時間我墮落其中,拔也拔不出。

  他長情嗎,他念舊嗎。

  倘若他是,與沈姿分道揚鑣不會那樣無可挽回的決絕,他這半生所有刻骨的風月,所有打破的底線,所有近乎自虐的縱容與忍讓,全部因我而起,因我而終。

  我們擁抱的最初,各取所需,虛情假意,我愛他的權,愛他的錢,愛他為我遮風避雨,他愛我的容色,愛我的肉體,愛我在他身下千嬌百媚,純情放蕩。

  我和他的愛,起始於性,原始的,貪婪的,狂暴的性。

  他會在我皮膚留下牙印,掐痕,鞭痕甚至蠟痕,他曾撞擊得我窒息,是真的窒息,距離休克隻差一兩秒鍾,他也曾讓我流了許多血,疼得昏厥。他白天是衣冠楚楚的高官,夜晚是發了狂的猛獸,我還不適應他,還拿捏不準怎樣取悅他,甚至惹怒他的時候,我幾度險些死在他身下,死在他性愛的折磨裏。

  直到他某一天,忽然對我百般溫柔,讓我感到快樂,感到刺激,感到尊嚴,那是他疼惜我,愛上我,為我動搖的開始。

  我裝作漫不經心側過頭,逆著窗外疾馳倒退的街景,陽光透過樹葉,透過房簷,透過樓宇的間隙,一縷縷一柱柱灑落,漾著春情波光,漾著南城的妖嬈,籠罩在他沉寂冷冽的臉孔,仿佛暈染上一層斑斕精致的濃墨,這幽深的顏色,恰似十九歲那年我初見他,在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中,他無聲無息朝我回眸的驚豔。

  是驚豔,一個風度翩翩,英俊奪目的男子,留在我腦海最深的印象。

  神秘,引誘,揣測。

  我該知道,僅僅是那一秒鍾,我就該知道。

  這個男人,不是我毀在他手裏,就是他毀在我手裏。

  那強烈的悲劇的錯覺,被我一念貪婪而遮掩。

  世人說何笙於周容深,就像毒藥於英雄,任他大刀闊斧所向披靡,也終是傾倒在斷腸的劇痛裏。

  他剛包養我時,宋薇薇曾見過他一麵。

  她隔著人潮擁擠的集市,滿臉花癡凝視送我抵達商場轉身離去的周容深,她說,“他真是謎一樣的男人,他的細胞裏全部是荷爾蒙,是男性的欲望,其他什麽也沒有。”

  我知道許許多多女人都在好奇他,好奇他這副皮囊之下,包裹怎樣一顆心,好奇他脫掉代表正義和威嚴的警服男歡女愛時,會如何親吻,如何撫摸,如何調情,如何嘶吼顫栗,如何瘋狂噴射。

  也忌憚他的正義,他的冷酷,他的沉默。

  我動了動壓在他警服衣擺上的手指,清晰烙印的紅色痕跡,是一片波浪紋。

  “你身上的新傷舊傷,都好了嗎?”

  我不知他是否滿意這個開場白,他輕描淡寫一句好了,徹底放過這兩年他經曆的所有悲慘與艱辛,也放過了我們原本都活著,但不能相認的苦痛。

  放過得幹幹脆脆,可我知道他比我承受的更重,更多。

  他不舍讓我心疼,讓我難受,所以絕口不提,這世上被霧氣蓋住的真相,越是一清二楚,越是殘忍刺骨。

  我遲疑抬起手,穿過虛無的恒溫的空氣,觸摸到他的眉眼,他微微闔動,沒有回避,我找到幾處細小的傷口,大約一到一點五寸,橫向的白痕,上麵有類似縫針遺留的紋路,每寸上兩三道,很淡,可他膚色偏深,在刺目的光束下,仍十分清晰,這是我一次差距,在金三角的時候他應該化了妝,遮掩了瑕疵,我冰涼的指尖顫抖掠過這些疤痕,“你的臉。”

  他一把鉗製我的手,力道不輕不重的握住,打斷我哽咽的質問,“陌生嗎。”

  下屬看到這一幕,立刻升上擋板,掩去了後方的一切。

  我抿唇搖頭,“很熟悉,如果陌生,我也不會一眼認定,黑狼就是容深。”

  他淡淡嗯,“還喜歡嗎。”

  我不知怎樣回答,隻能沉默。

  他又問,“你喜歡過嗎。”

  我來不及反應,他緊盯我眼睛,“我曾問過你,除了我的權,你對我這個人,有幾分真心。”

  他鬆開手,溫熱的指腹在我臉上流連,“有嗎?”

  我坦蕩說有。

  “你去找我,為我報仇,除了愧疚曾背叛我,感激我給了你女人想要的一切東西,有多少是因為感情。”

  我說全部,隻有情愛,才能讓女人不計生死。

  他沉寂的麵容,溢出一絲笑,非常溫柔,歡喜的笑,他又問那麽現在呢。都結束了,我回來了。

  我臉色頓時一變。

  還有嗎。

  有,愛過一個人,為一個人發瘋,痛苦,折磨煎熬,哪會如此輕易而快速抹去,可這樣的感情,在幾番周折,顛沛流離後,還剩下多少。

  這兩年發生了這麽多事,喬蒼在我心底種下一棵苗,他發芽了,開花了,將我與容深結下的鮮豔的果子,耗得褪色,耗得失了味道。

  “容深。”

  我嘶啞喊他名字,他食指壓在我唇上,沒有讓我說下去,“好了。我們回家,這兩年我欠你的,往後的日子我慢慢補。何笙,過去的都不提了,我不在意,我什麽都可以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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