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我離開賭場回到住處,喬蒼正換衣裳,準備去見一位在當地頗有聲望的朋友,他透過鏡子看到我臉上的歡喜,問我怎麽。

  我踮腳古靈精怪跳過去,從背後擁抱他,像一條糾纏的柔軟的水草,指尖撥弄他衣扣,笑得媚態橫生,“你猜。”

  他握住我的手,沒有駁我的好興致,配合我思索良久,“是不是來的路上,有人誇讚何小姐美貌。對女人來說,這是最值得歡喜的事。”

  我洋洋得意,隔著薄薄的襯衫在他心髒處打轉兒,“誇我美貌的男人那麽多,我早不放在心上。這原本就是事實,有什麽值得欣喜。”

  他挑眉輕笑,“猜不出。”

  我勾住他領帶,將他從背對我變成麵朝我,我仰麵盯著他英俊秀朗的臉孔,“我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群虎視眈眈要暗算你降服你的人,即將自顧不暇,他們的一點點失誤,不知多少人要陪葬。”

  喬蒼聽完我這番話,臉色隱隱生冷幾分,“你做了什麽。”

  我將被他握住的手緩緩抽出,“當然是令人歎為觀止我心思縝密魄力深厚的大事。”

  他沉默喘息了一陣,撣了撣我臉上被汗水浸花的紅妝,語氣平靜又威懾,“不論目的,隻說你做的這件事,是不是闖禍。”

  自然是闖禍,而且是彌天大禍,滔天罪惡,如果不是被逼到這個份兒上,我絕不會狠心牽扯這麽多無辜。

  我一言不發,從他懷中掙脫,他不由分說,手掌將我腕子死死扼住,“保護好自己,我不允許你冒險,如果你不聽話,我就讓人送你回去。”

  我將他甩開,容色猖獗,“除了這個,喬先生還有其他威脅我的籌碼嗎?”

  我朝他趾高氣揚扮鬼臉,“你若降得住我,早就降了,既然沒這點道行,嘴巴就別逞能。”

  他被我伶牙俐齒囂張暴戾的模樣逗笑,目光落在我佩戴戒指的無名指,“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現在不知還有沒有反悔的餘地。”

  我舉起手搖晃,幾顆潔白的糯米牙在光束下泛起晶亮剔透的漣漪,“來不及了,上了我的賊船,休想下去。”

  喬蒼走之前告訴我今夜十有八九不歸,要陪那位朋友在珠江娛樂城應酬,對方很是貪色貪杯,不盡興恐怕不會散場。

  黑白博弈的如此緊要關頭喬蒼接觸的人一定是非常有利用價值的人,我叮囑他萬事小心,送他上車離開後返回房間。

  阿碧晚上十一點多從後門進入,我險些沒有認出,以為是歹人,差點和她拔槍對峙,直到她摘下麵罩露出臉我才鬆了口氣。

  阿碧穿了一身黑色綢麵兒的夜行衣,整個人十分煞氣,腳腕和手腕被手指粗的麻繩絲帶緊緊束起,裏麵加了金甲防彈,進出條子密集的地方,要時刻準備好槍戰和逃生,武裝是保命的盾牌。

  她什麽都顧不上說,徑直走向桌子斟了杯水,似乎渴急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我推開玻璃,悠然自得修剪窗外蔓延到陽台上參差不齊的花枝,“消息傳遍了嗎。”

  “被壓下了,這是條子控製嫌犯失誤的醜聞,不會任由流傳發酵。”

  我嗤笑,“再怎麽隱瞞,犧牲的下屬那麽多,大樓著火,爆炸聲也聽得到,總歸要流言四起。隻不過條子有本事遏製,不至於太沸沸揚揚,夠他們焦頭爛額一陣子了。”

  阿碧在我身後沉默半響,“省廳大樓…完好無損,隻是後麵的二號審訊廳炸了。”

  我拿剪刀的手猛然僵滯,不可置信扭頭,“隻是炸了審訊廳?大樓竟然無恙?”

  阿碧點頭,她顯然也沒想到比我預計效果弱了這麽多,幾乎陰差陽錯,表情變得格外凝重,“二號審訊廳是專門用來審訊重案要案的犯人頭目,一般抓捕了大毒梟,都要移交給緝毒大隊,省廳打算出風頭,又是親自接到匿名報案,所以直接帶回自己地盤,當時所有警力都集中在一號審訊廳,料理景洪那邊兩夥黑幫鬥毆交火的案子,還有從緬甸倉庫清剿出的五百公斤罌粟粉,二號值班的就幾個條子,都是空的。審訊廳和省廳辦公大樓間隔數百米,又有水泥加固牆壁,爆炸威力被削減很多,沒有穿透過去。”

  我麵容垮掉,“所以呢?”

  阿碧不敢和我對視,她低下頭小聲說,“所以隻死了六個條子,三個馬仔,消息被封鎖。”

  我咬了咬牙,控製不住怒意,將剪刀狠狠扔在地上,這一次失手再想二度算計就難了,條子一定會打起一百二十個精神應對,在支起的眼皮底下生事無異於自取滅亡。

  我本以為這籌謀萬無一失,沒想到毀在一個單獨開辟的審訊廳頭上。

  廣東省廳都沒有這麽繁複的內部構造,我隱約覺得是條子有意防備這一手,喬蒼心狠手辣,他什麽都做得出,條子興許為了防他,最後卻擋了我的路。

  “為什麽不在大樓審老貓?”

  “毒梟是金三角最危險的人物,省廳和緝毒大隊都被安插了毒販這頭的奸細,他們也查不出是誰,隻能規避風險,盡量保住機密,二號審訊廳的條子是整個省廳資曆最深,底細最清白的條子,這一次也算是重創了他們。”

  她頓了頓,看我臉色緩和一些,繼續說,“況且老貓是除了老K唯一掌握您走私確切證據的人,他還沒來得及做口供,就當場炸死了,我扒窗戶瞧了,老貓的屍首慘不忍睹,六個條子也是胳膊腿亂飛,到處都是模糊的血肉,整棟三層的審訊廳都炸毀了。”

  我目光定格在被月色籠罩的枝枝蔓蔓間,鵝黃色的小花兒染著露水,嬌滴滴如女子含羞泣露的麵龐,我摘下一朵,對準半敞開的玻璃戴在耳後,風聲簌簌,刮得長發飛揚,燈火迷離。

  死的條子雖不多,但性質也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惡劣爆炸案,省廳忙不迭調查柬埔寨方情況,懷疑老貓的人自殺式襲擊,暫時不會把絕大多數精力放在圍剿喬蒼。

  我不動聲色捏碎了花瓣,任由汁液細碎融化在掌心的紋路,“派幾個人密切留意,一旦省廳轉移視線,對藏毒的追剿放鬆警惕,就讓喬蒼盡快炸毀地下倉庫。”

  阿碧說明白。

  隻要倉庫沒了,他所有於金三角夜幕下的罪惡,都將被毀屍滅跡,焚燒得幹幹脆脆,一點不剩。條子沒有膽量直接絞死他,至多走個過場平息,哪怕那時的喬蒼一無所有,全部喪失,他人還在,他的命還在,就是最好的結果。

  午夜時鍾剛響過,我洗了澡正要入睡,韓北悄無聲息來酒店接我,車停泊在後門破敗的羊腸小路盡頭,被兩棵並蒂榕樹遮掩,我問他出了什麽事,他說蒼哥從朋友那裏打探的消息,緝毒大隊定位了這間住所,此地不能久留,盡快收拾東西離開,連手機也丟下不要。

  我讓他等我一會兒,我匆忙回到房間反鎖上門,翻箱倒櫃將所有行李都找出,除了兩三件換洗衣物,其他不重要的我都堆在一起點火焚燒,我乘電梯離開下樓,抵達大廳時,客房服務拉響警報,一撥服務生烏泱泱衝上樓救火,蒸騰飛舞的黑煙遮住了攝像頭,隱去了我一閃而過的身影,誰也沒有留意到我曾出現過。

  韓北駕車一路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座山頭,耗到快沒油時,他才往目的地行駛,他透過後視鏡告訴我方才有人在後麵跟著,被甩掉了,估摸是緝毒大隊的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是不是已經拉開序幕了。”

  他淡淡嗯,沒說什麽。

  這趟曆時三個小時的行程,終點就在西雙版納的地下藏毒倉庫,這是喬蒼最神秘最誘人的根據地,不論在毒販眼中,還是在條子眼中,都像是一塊吸鐵石,散發著無窮無盡的誘惑和魔力。

  它一旦大白天下,曝光於眾,將掀翻金三角掩埋十餘年的罪惡黑暗,屍骨腐朽,它仿佛是一座金錢與毒品的萬人坑,不可寬恕不可彌補的毒窟,它猶如飛馳的輪胎,尖利的電軸,卷入多少鮮活生命,無辜家庭,在它的碾壓與侵蝕下喪生,灰飛煙滅。

  這座毒品泛濫的江山,這片幾千公裏硝煙四起的長路,它的始作俑者是喬蒼,可它不是隻誕生在他的掌控下,屠戮他的帝國裏,他是千千萬萬惡人中的一個,僅僅因為他熬到了金字塔尖,便成為眾矢之的,成為條子追逐圍剿的目標,他內心尚存一絲善念,他沒有銷贓到百姓手裏,他避開了泛濫人間的一張大網,他警告手下不許唯利是圖,喪失最後的底線,可這些都被黃沙掩蓋,被槍聲戰火遮住,被他的地位磨滅,他暴露在世人眼中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陰暗,險惡,毒辣。

  通往底下倉庫的門,被一樽巨石擋住,韓北說這石頭是十五噸砂石鑄造,要幾十個人才能搬開,威力一般的炸彈都不能炸碎,而那裏麵藏匿的是喬蒼還沒有來得及出手的三千五百公斤冰毒和一千斤海洛因半成品。

  我整顆心頓時涼了涼,這麽多,鋪天蓋地要幾個屋子裝滿,即使大火焚燒也要至少一天一夜才能銷毀,不可能不引來條子。

  我問他有法子轉移或者脫手嗎,他搖頭,“雲南的海大多是旅遊景區,沉海的路子首先否決,火燒紅光衝天,不可能無聲無息。如果條子沒跟得這麽緊,可以倒手給散販,現在這條路也被堵死了。”

  我咬了咬嘴唇,“想過消融嗎?”

  他蹙眉問什麽意思。

  “四千五百公斤的毒品,本身具有腐蝕性,一旦觸碰到腐蝕更強烈的東西,就可以頃刻間化為膿水,而硫酸腐蝕最大,用它融化,隻需要挖一個十幾米深的大坑,安插排泄管,通到一頭蘆葦地或者廢水溝,讓兄弟們戴上防毒麵罩,穿好防腐蝕的衣服,不消一夜就可以毀滅。金三角的來往客商多,買硫酸不難,哪怕是半成品,兌入酒精也一樣使用。”

  韓北微微一怔,“可行嗎?”

  “眼下四麵楚歌,突圍難道不是唯一的辦法嗎?條子那邊剛出了點麻煩,幾日內應該不會步步緊逼,購買硫酸的時間還是很充裕。”

  他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我去勘察下地勢,稍後和蒼哥商量。”

  他指了指麵前的帳篷,便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掀簾子進入時,聽到黃毛正提及省廳遭爆炸的事,喬蒼顯然猜到我是幕後黑手,除了我旁人既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手腕,涉黑的雖然明裏暗裏非常牛逼,但對條子多少忌憚,絕不敢炸老窩,而我跟在容深身邊這麽多年,對他們呼來喝去慣了,打心眼裏不畏懼,敢玩這個硬碰硬。

  他了如執掌的目光從我身上掠過,眼底波濤肆意,冷如冰霜,我嬉皮笑臉抵擋他,伏在他肩頭媚笑問渴不渴,要不要喝點金駿眉。

  他到嘴邊的責備在我柔情似水的攻擊下,最終也沒有忍心說出口。隻提點我不要再胡鬧,他不在意損失什麽,即將麵對什麽,隻想要盡全力保住我無恙。

  我將臉埋入他衣領,大口呼吸著屬於他的味道和氣息,撒嬌說知道啦,你又凶我。

  “不凶你,你就到處闖禍。”

  我不肯示弱,朝他擠眉弄眼,“凶了一樣闖,我天生就是禍秧子!別人越罵,我闖得越歡樂,喬先生這幾年見識得還少嗎。”

  他好笑嗯,“為何小姐擦屁股的紙,就堆積了南山南那麽高。”

  我染了朱蔻的手指在他鼻梁上狠狠點了點,“喬先生這輩子辜負了那麽多女人的芳心,我就是來報應你的。”

  這時一個馬仔風風火火從帳篷外闖入,他看到我也在,朝我鞠躬打招呼,他四下看了看,“蒼哥,出事了。”

  黃毛瞪了他一眼,“就他媽小題大做,地下倉庫不落在條子手裏,還能出什麽大事。”

  他掏出煙盒,走到喬蒼跟前給他點上一支煙,“蒼哥,萬寶路,真貨,勁兒大,您解解乏。”

  喬蒼默不作聲吸著,眼神往馬仔身上瞟,示意他繼續,馬仔壓低聲音,生怕隔牆有耳,“景洪咱的第二地盤泛水了。條子搞突擊,一百七十多個手下逃到了山上,水裏,現在下落不明。”

  一口煙霧凝在嘴裏,從鼻孔緩緩滲透,喬蒼舌尖抵出一枚煙絲,趁著霧氣最濃烈時,吐在了腳下的黃土間,融為一體杳無蹤跡。

  他斜倚桌角,淡藍色的霧繚繞在他鋒利深邃的眉眼,閃過隱隱戾氣,“誰的人。”

  “特警五支隊的。把所有東西都扣在了民房裏,連枯井都沒放過,查了個底朝天。”

  我聽出事態不妙,問他查出了什麽。

  他這才轉怒為笑,“蒼哥是用這夥人轉移條子視線,本身就是敢死隊,什麽也沒查到,不過泛水後,條子士氣大作,我們的人傳話出來,五日之內,兩方一定會碰麵交手,咱的勝算不大。就算打贏了,這是襲警,是拒捕,也是槍斃的罪,最好是趁戰火之前,把他們要的證據都毀掉,咱主動去談判,事兒才好解決。”

  喬蒼凝視煙頭跳躍的火光,他臉色如常,平靜無波,隻是瞳孔內有幾分冷冽和嗜血,“把我逼到進退兩難的地步,條子沒這麽精明,背後操縱的人隻有他,他才有這個能耐。”

  我身形重重一晃,黑狼。

  他果然迫不及待出手了,兩年前容深人不人鬼不鬼忍辱負重在金三角煎熬,這七百多天,他遊走在刀尖上,時刻冒著暴露身份喪命毒窟的危險,他等待的不過是這一刻,對喬蒼斬盡殺絕百倍償還。奪妻之恨,從警之辱,非要碎屍萬段才能罷休。

  喬蒼部署了八十多名精幹馬仔,在後山的樹林間埋伏,形成了對條子的反擊包圍圈,看排兵布陣的緊密和鋒利,又叫死亡之牢,不論是誰,拿著多麽精良的武器,隻要踏入其中,終將有去無回。

  領隊圍剿的一定是黑狼,南省最熟悉喬蒼路數,也最有把握與他不相上下過招的,隻有他。

  他們生死的幾率,各自占了百分之五十。

  我在喬蒼最忙碌顧不上我時,偷偷從帳篷溜出來,吩咐馬仔送我到河口,並且用他的手機聯絡了阿石,將溪畔民房內的馬仔召集到一起,地毯式追蹤五哥下落,我給了兩棟宅子的地址,讓他們寸步不離蹲守,緬甸毒販和中國毒販集中散布的地區,他絕不會出現,因此範圍縮小了不少,至多一天時間,如果沒有結果,全部提頭來見。

  黑狼不管如何銷聲匿跡,他既然躲我,就證明他無法抗拒我,否則他可以堂堂正正出現在我麵前,任我百般哀求而棄之不顧,他看不得我落淚,更看不得我崩潰。

  隻要我見到他,就有幾成把握力挽狂瀾。

  下一章必看啊姐妹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