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
  我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叫,喬蒼腳下倏然頓住,他沒有轉過身,而是將麵前敞開的車門關上。保鏢看出他意圖,附耳對他說了句什麽,便彎著腰返回宴廳,經過我身邊抬眸瞧了我一眼,“何小姐,隻有十分鍾,您抓緊?”

  喬蒼揮手示意其他隨從撤離,當門口隻剩他自己,他才波欄不驚側過臉看我,“何小姐有事。”

  我衝出流光琯燦的大門,撲麵而來的夜風將我長發拂起,遮擋住雙眼,我透過稀稀疏疏的縫隙,才張開嘴卻發現一滴眼淚蔓延過唇角,鹹鹹的,熱熱的,被我吞沒在喉嚨。

  我反手合攏了兩扇琉璃,阻絕了廳堂內的喧S,禮儀小姐看到這一幕沒有動,保安試圖將門打開也被攔住,我邁下台階,從身後攀上他脊背,竭力讓自己笑得千嬌百媚,“怎麽她不見了,偷偷出來等我嗎。”

  他略微泛起一絲僵硬,不動聲色往四周打量,我濕潤的紅唇挨上他耳朵,“你的保鏢告訴我,十分鍾內都不會有人打擾。”

  他默了片刻笑出來,“十分鍾夠何小姐與我偷情嗎。”

  “你說夠嗎。”

  他若有所思搓了搓掌心,“何小姐哪次短於一個時辰可以滿足的。”

  我臉色垮掉,連強顏歡笑都有些做不到,這個男人,我以為自己熟悉他,了解他,看破他,他心底隱藏太多,也獨自背負太多,就像一顆完整的洋蔥,白紫色的皮囊,那麽漂亮,那麽溫柔,可一層層剝開,根本不是看上去那樣。

  他每一次出現在我麵前,都是風月調情欲望笙歌,當他轉過身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又換了另一副模樣。

  我下巴抵住他,“剛才精彩嗎?”

  “女人間的鬥爭,怎會不精彩。何小姐勝利的結果和我預想中一樣。”

  我手指沿著他肩膀滑落到胸口凸起的肌肉上,“喬先生撒謊隱瞞的功夫,也也越來越精彩了。你是不是要動手了

  他沒想到我質間這一句,身體隨即徹底僵住,我奮力想把他扳回朝向我,可他仿佛釕在地上,根本不給我機會。

  我和喬蒼爭執不下,他並不吃力控製我,我卻在抗爭中氣紅了眼睛。良久後他終於笑了聲說,“何笙,如果我死了,你也解脫了。再也不會有人掌控你,糾纏你,誘惑你,你可以瀟灑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愛你應該愛的人,從此就當做了一個噩夢,夢酲了,你也不要再想起。”

  他頓了頓,“我的確沒有周容深,更能讓你安穩。”

  我所有動作在這一刻戛然而止,猶如一張紙,一份薄薄的麵皮,一枚笮笮的細細的嫩葉,輕飄飄毫無重量,掛在他身上,哀戚空洞凝望著燈紅酒綠的長街。

  他偏頭鼻子緊挨我淩亂的長發,貪婪吮吸,“髙興嗎?”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仿佛涉入危險的人根本不是他,強烈的衝動和僨怒從我腳底升起,無聲無息緯到頭頂,我輕輕伏在他肩膀的手,驟然變得緊握,“髙興什麽。”

  “這一場結束,如果我嬴了,我和黑狼一定是你死我活。如果我死了,他等不來爭鬥的那天,就會安然無恙。

  他含笑的眼眸落在我蒼白臉孔,“還想讓我活嗎。”

  我_把扯住他衣領,“你這個混蛋。這個選擇可以抹掉的,它可以不存在的!”

  他沉默不語,他視線中我的眼睛在一寸寸一秒秒泛起猩紅,湧出水霎,又頑強隱忍不肯墜落,“將這裏交給我,黑狼不忍心對我下手,我也可以壓製省廳的公安,你離開這裏,把一切都推到薩格身上,推到常秉堯身上,你是為了殲滅他們才會走私,你本意不想的。我會授意他們擇出你,隻要以後再也不做了,從此撤手,永遠不會有事。”

  我倉促越過他,大聲喊叫現在就走,我顫抖著手拉開車門,拚盡全力推搡他,他任由我發瘋,任由我折騰,直到我力氣越來越小,嘶吼越來越沙啞,他才抱住我,命令我看他。

  “何笙,冷靜下來。這個可能無法成真。”

  我緊抿嘴唇,渾身都在顫栗,抖動,聚焦的瞳孔已經看不到任何顏色,任何景物,天地蒼茫一片雪白,又變幻為一堆晦暗的陰雲,隻有他,除了他全部是渺茫的虛影。

  那種絕望,恐懼,彷徨,擴散至我全身每一處,將我骨骼變得森冷,麻木,甚至酥軟到輕輕一觖就能破碎。

  我低聲痛哭出來,將自己的臉埋進他胸口,隔著單薄的襯衣,他皮膚炙熱,幾乎要將我燃燒。

  “為什麽當初走上這條路,為什麽。”

  我喉嚨溢出沙啞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哽咽,他挺拔的身軀?然不動,承受我的擁抱,撞擊和拍打,他仿佛一棵參天大樹,擋去了頭頂的燈火,擋去了蒼穹的陰暗,擋去了這個世界的風風雨雨,唯獨把他自己留在沙漠與風暴裏。

  “因為多年前的喬蒼,什麽都沒有,是一顆掙紮在底層的蜉蝣。擺在我眼前隻有兩條路,永遠活在別人腳下,和不惜_切代價活在別人頭上。我選擇了捷徑?”

  我咬破了自己嘴唇,額頭磨在他裸露的鎖骨,我恨不得跳入熊熊燃燒的烈火中,來驅散心底無邊無際的寒意。

  “是不是因為我。”我從他胸口抬起頭,“薩格要殺容深的妻子祭祀她男人,如果不鏟除她,早晚我會死在她手裏。天涯海角都防不了一輩子。”

  我望了他許久,他沒有否認,盡管我知道這不是唯一的縲故,但也占據了絕大多數,我撕扯他手臂用力揺晃,近乎瘋魔那般,“我不需要你!我根本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事,不值得!生死注定,我活不了是我的命!我沒有熬到最後那一刻的命!”

  我睜大猩紅的眼睛,攛住他的臉,將他清俊的五官擠到變形,“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不知道我有多麽自私歹毒。我來到金三角做的每一件事,都僅僅因為想和黑狼遠走髙飛,我覺得他就是容深,我要做回周太太,我要過從前那樣的生活,我未來哪怕一個小時的時光都沒有加入你,我已經把你剔除掉。”

  他眼眸依然含笑,仍像對待一個任性吵鬧索要糖果的天真幼兒,他凝視我最後幾滴眼淚墜落,握住我的手從他臉上脫離,溫柔為我擦拭,“都好。我害你家破人亡,引誘你背叛他,如果需要我償還,我可以給。”

  我擺脫他的手,擺脫他的身體,掌心捂住耳朵,屏蔽了一切聲音,一切喧囂,萬籟俱寂,死水般的沉默。

  我倉皇奔逃,逃到霓虹璀燦的屋簷下,背靠牆壁大口喘息,無數雙腳來往經過,從未停泊分毫,直到我聽見薩格的聲音,聽見她講述她被幾位太太挽留,她們稱讚她美貌,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響,嗅到揚起的塵沙,徹底消弭了他的味道。

  我不知自己冷靜了多久,才終於壓回心髒山崩地裂的錯覺,黑狼從宴廳內和一群髙官走出,他們握手道別,一切都偽裝得格外自然,從容,平常。

  他去往碼頭跟進一批從文萊進境的貨,留下一輛車兩名保鏢送我回酒店,其餘馬仔也被他遣散,隻帶了一個心腹。收貨的事用不著他親自出馬,他隻是扯了個由頭打發這群人,以免泄露他的行蹤,他打算親自在玉溪回景洪這條路上搞垮三哥,鏟除緬甸毒窩最好的辦法就是架空老K,避免黑白交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局麵,悄無聲息拔除這顆毒瘤。

  我也沒有乘坐他留給我的車,而是吩咐二堂主和阿石送我回去,我剛坐進車裏,省公安廳的薑副廳長從人群內擠出,他伸手拍打玻璃,朝我點了下頭,示意我拉下說話,看他樣子很急,我躲得了一時,也躲不過兩時,還不如就地解決,我揺下車窗問他怎麽了。

  他四下看了看,將腦袋探入進來,“周夫人,方才酒桌上不方便說,這塊地皮是我們釣大魚的誘餌,您硬生生給攪合了,我們可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個妙計?”

  我手肘支在半截玻璃邊縲,麵無表情說,“你們有十成把握,這塊地會被喬蒼和薩格拍下,而他們是用來做基地,戰壕,倉庫,總之違法的用途。一網打盡是你們最終目的,對嗎。”

  他大吃一驚,“您怎麽知道?”

  我臉上笑容倏然一收,“連我區區女子都能看出來,你以為喬蒼和薩格傻嗎?他們但凡這麽容易被迷惑,金三角還能容他們混到今天?”

  他被我噎得啞口無言,直愣愣在夜色下沉默。

  “你們應該回去開個緊急會議,好好感謝我救了你們,才得以懸崖勒馬,不鑄成更大的錯。”

  他鬆了鬆頸口,“我愚鈍,周夫人明示?”

  “他們不管看出與否,的確打算拍下這塊地,你們用一鍋端的角度看待這塊地勢,他們則用反偵察,反圍剿的角度看待。這塊地勢險峻陡峭,兩麵環繞山林,一麵環水,一麵環路,是駐守的絕佳之地,易守難攻。你們以為出動警力十麵埋伏就能十拿九穩嗎?你們想用屍體換屍體?他們的馬仔不是吃素的,挖隧道,打炮樓,鎮山壓水,靠路吃路,這些作戰手段你們不知道嗎?公安等於把一塊寶地拱手相送,為惡勢力添磚加瓦,你們這群廢物到底有沒有真正分析過局勢!”

  我將頭發佩戴的珠寶扔出窗外,狠狠砸在薑副廳長臉上,他被我突然的怒吼驚得一顫,“這…可是不這樣做,已經沒有了路子。”

  我冷冷挑唇,“如果你們是為他人做嫁衣,還不如沉住氣蟄伏。薩格早就成氣候了,她沒有那麽容易拿下,除非喬蒼去做。”

  他大吃一驚,“他們的關係…

  我不動聲色揺上玻璃,“他也不是十足的惡人,這世上除了他,誰也降不住薩格,你們要記住,這一天到來時,好好感謝他。”

  薑副廳長被我甩在後麵,車開出麗江酒店行駛好長一段距離後,我伏在駕駛位椅背,問阿石這次喬蒼和薩格爭鬥的地點。

  他將腳下一隻皮箱打開取出金三角地圖,指著上麵西雙版納的一座山頭,“不出我所料,蒼哥的計謀挑明後,他與薩格的人馬會在這片地方交火。今晚的地皮如果被病格拍走,局勢就對泰國毒販有利,所以我們橫插一腳很有用,算是救了蒼哥。”

  我叮著他用綠色畫筆圈住的位置,“這條河怎麽了。

  “這是一趟公路。距離山頭八百多米,不管是蒼哥輸,還是薩格輸,餘黨逃亡的必經之地,當然也是援軍趕到匯合的必經之路?”

  生與死,都取決在這條路上。

  我腦海靈機一動,“我們安排馬仔埋伏在這裏怎樣。如果喬蒼戰敗,看到他的人立刻放行,還能幫他拖延一陣,如果薩格戰敗,看到她的人就迎頭痛擊,殺她個措手不及,她腹背受敵,我不信還逃得了。”

  阿石和二堂主對視一眼,“籌劃的確可以?但是。

  他們麵色凝重,誰也不說話,我問怎麽了。

  “何小姐,您已經沾上走私了,再攪入兩撥毒販的爭鬥,手上染血是必然的,而且藏都藏不住,一旦東窗事發,條子那裏。 您就是罪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