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我今晚留下
  我不知自己在他懷中哭了多久,像一個悲傷的說書的人,哀戚著自己的結局,自己的悲歡。

  被我額頭抵住的胸口起伏逐漸平息,窗台上兩根修長的紅蠟,熔了滿滿一盤的液漿,燭火燃盡,那一縷暗紅色的光束熄滅,房間中隻剩下昏黃的燈,從床頭隱隱滲出,將我和喬蒼糾纏的身影拉得欣長又悲涼。

  我揪著他領口的手遲遲沒有鬆開,他不曽推拒我,也沒有回擁我,悠長的呼吸聲止息,他在我頭頂說,“何笙,這兩年除了逃離,即使一刻,甚至一秒鍾,長久留在我身邊,這個念頭你有沒有想過。”

  仿佛喝了辣喉的烈酒,酒氣上湧,薄薄的白霎般的呼吸,在我和他之間肆意繚繞,原本一點也不冷,這座城市哪有寒冷的時候,可就是冷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好像睜開就會被凍僵。

  我流淚說有,但多麽熱烈美好的情愛,也拯救不了我血海深仇。

  我將眼淚蹭在他衣領上,從他懷中抬起頭,“沒有人知道我這一年有多煎熬,而這些煎熬,在喬慈死去的那一夜,變成了一把火,燒起了我心底所有恨意。你有權勢,有那麽多顧慮,而我沒有,我什麽都可以拋下?”

  他垂眸凝視我,眼底仿佛一片深不見底的海域,席卷著波濤與漩渦,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這世上原本就有一些人,他僅僅是過客,經曆慘淡瘋狂的風雨,經曆轟轟烈烈的愛恨,唯獨不會通往那一條黃昏之路?不會到老,不會廝守。

  我臉上沒有了淚水,隻有逐漸升溫的笑容,在這樣的良辰美景裏,那般媚態風流。

  我畏懼這樣的對峙,畏懼他看我涼薄的眼神,我故意風騷去觸碰他的唇,用自己的唇,鼻尖和手指,他不躲閃,不回應,像一樽完美的雕塑,隻靜靜凝望我。

  在我吻到自己都沒有了希望時,他唇角才緩慢溢出一絲冷笑,“你憑什麽以為,我還會要你?”

  我身體一僵,他將我從他懷中推開,我沒有任何防備,踉蹌倒在地上,他禪了撣我剛才觖摸過的地方,不論是唇還是衣領,將崩開的三粒紐扣重新係好,“何笙,你把我的寵愛扔掉,它就不會再被撿起。”

  他留下這句話,轉身不遲疑離去,我呆滯看著那扇門,門扉在夜風裏揺揺晃晃,湮沒了他的身影,走廊每一處,每一塊磚石,每一寸石板,都流淌著清冷無聲的月色,將盛開的花海籠罩得無比溫柔。

  他大約恨毒了我。

  就像一年前的靈堂上,我恨透了他。

  險些發瘋,險些動過同歸於盡的念頭。

  可終究在激烈澎湃的恨裏,生出了糾纏不清的情愛。

  他所有的怒氣不過源於我不能日夜屬於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屬於他,我勾著他的魂魄,誘著他的心智,他不會從此舍掉我,他不忍,也不甘。他的肉體會近乎瘋魔的想念我,他早已是我床上的俘虜。

  我的叛離也許能激發喬蒼對常老更深度的仇恨,我一人的力量終究微弱,如果他肯對常老暗中下手,才能讓常氏顛覆得更快。

  美人不就是引發英雄殺戮的一粒朱砂嗎。

  喬慈的籌碼不夠,我就再添一塊,直到它夠。

  我低低笑出來,側過臉看窗子上鏤空的一格格紅木,仿佛是歲月的命格,到底是悲是喜,是長是短,都在於人怎樣寫,怎樣填滿。

  我失神間門又一次被人推開,我以為是阿琴,然而幾秒鍾的沉默後開口卻是男音。

  “你怎麽坐在地上,梓倒了嗎。”

  我心口發涼,落在窗上的瞳仁一縮,我怎麽把他忘了,他剛把我搞到府裏,怎能割舍得下,自然著急來看我

  在他走近我的同時我已經迅i速反應過來,從容不迫抹掉臉上最後那點涕淚,仰起笑容明媚的臉孔,“剛才犯迷糊了,連門都找不到,自己絆了一跤?正愣神呢,想我怎麽跑到地上了,您就來了,我這點醜態藏都藏不住。”

  常老哈哈大笑,為我此時小女人的靈動和嬌憨,他朝我伸出手,我立刻握住,他寬大粗糙布滿橫紋的手掌上,是我一隻纖細白嫩的小手,那樣惹人憐愛,他愛不釋手,將我拉起也沒有鬆開,“在常府還習慣嗎。”

  我說上上下下都待我很好,而且也熱鬧,我最喜歡湊熱鬧。

  我說著話不動聲色將自己的手抽出,攙扶他落座,他看到我臉上晃動的細碎的發絲,溫柔撥弄開,“喜歡就好。有什麽不滿意告訴我,我希望你在這裏可以過得快樂,快樂到都不想再回去。”

  我嬌滴滴說,“我如果真不回去,時日長久了常老不煩我嗎。”

  他說求之不得,煩誰也不會煩你。

  他目光灼灼,燒得屋子裏溫度也滾燙起來,令我有些不自在,我找了個說辭避開他的注視,“您口渴了嗎,我斟杯茶水來。”

  我原本走到桌前拿起茶杯,壺裏的水也溫熱,剛好入口,可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非常適合這個時刻搬出來,雖然我未必能得到什麽,不過能為我以後鋪路,當一個女人在男人心裏留下被欺淩楚楚可伶的形象後,不管她做出多麽惡毒的事,男人都揣著最初那點印象,不願相信是她。

  我不著痕跡笑了笑,朝門外喊,“阿琴,拿一壺熱水來?”

  阿琴住在我隔壁房間,她聽到立刻答應了聲,很快拎了一隻熱水壺,我故意把她袖口卷起,露出手臂長年累月挑捅留下的深入骨頭的紅痕,我吩咐她斟茶,走到常老旁邊等候,她遞過來時我稍微用了一個小動作,便讓常老留意到她。

  他有些眼生,問她之前在哪裏做事。

  她說了實話,果不其然,常老聽到挑泔水,還是大太太叫她來的,眉頭立刻一皺,“她怎麽跑廚房找人,隻讓你來伺候嗎。”

  阿琴拿不準怎麽回答,偷偷看我,我裝沒察覺別開頭,笑著說,“我勢單力薄,是常老疼惜我,才給我一席之地躲避外界的風風雨雨,大太太不喜歡我也難免,她肯分一個人照顧我就很滿足了,不敢奢望是多麽機靈的傭人。”

  我朝阿琴使了個眼色,讓她按照我說的去描摹,反正紅口白牙說什麽是什麽,這點事也不至於對簿公堂,常老現在這麽喜歡我,我這裏說出去的話,一定比大太太的辯駁更有分量。

  阿琴反應很快,她在常老注視下點了點頭,“桂姨說來了一位何小姐,好像是…是什麽不正經的女人,老爺隻是,隻是一時興起,不值得重視,就隨手指了我過來伺候。”

  常老臉色一沉,變得非常難看,難看得像潑了一碗墨汁,他眯眼定格在投射於地麵的燭火,不知在想什麽,總之很生氣。

  良久後他說,“我做主給你重新換兩個人,常府傭人很多,我不信還挑不出一個好的,拉泔水的怎麽能照顧你,寶蓉待人很友善,這是她第一次失分寸。”

  我趁熱打鐵將阿琴拉到跟前,指了指她紅腫的左臉,“這丫頭也可憐,誰想打她就可以動手,也沒有人為她說句公道話,大宅子裏見風使舶,她肯定是得罪某個姨太太了,我不計較,就讓她照顧我,也不辜負大太太的美意,我剛來常府,不想您為了我鬧出風波來。”

  我的每一個字他都聽進去了,他垂眸叮著褐綠色的茶水,“女人多了,又愛吃醋不懂事,確實不省心。”

  路鋪得差不多,再鑿補也沒意思了,畢竟那是原配,總不可能為這點小事遭殃在我手裏,我推搡阿琴出去,她走到門口時常老說,“以後精心照顧何小姐,有誰欺侮你,就是欺侮她,我來做主。”

  阿琴喜不自勝,她知道有今天脫離苦海都是我的縲故,非常感激看了看我,我點頭讓她去休息,她很機靈,並沒有關門,臨了還說了句何小姐身體單薄,不要熬夜,您也早睡。

  我趁機推開窗子,叮著髙掛的半弦月說,“常老也早點休息,幾位姨太太還等您,別讓她們等急了,萬一吵起來,您再去哪間屋都不熱乎了。明早我到後園子逛逛,您如果不忙,我想讓您陪我喂魚下棋。”

  他笑說不忙,隻要你想做,我都可以陪。

  他有些感慨說,“我記得你棋藝不精,但很有鬼點子,和你過招我可要仔細,不然一不小心就輸給你。傳出去沒了麵子?”

  我嘟嘴撒鈸,“合著常老還和我講麵子呢,您不是為了哄我髙興呀,憋著怎麽嬴我,惹急了我不下了。”我手指在他胸口戩了戳,戳得他很受用,我朝門口拋媚眼,“您還不走?”

  他沒有表態,臉上笑容有些微妙,忽然伸手解開唐裝的紐扣,露出裏麵白色底衫,他將脫下的衣服隨手搭在梨木花雕上,起身伸開雙臂,間我會更衣嗎。

  我一怔,更衣意味著什麽我很清楚,是準備留宿,他在我愕然中,臉朝我湊近一些,語氣非常噯昧低沉,‘我今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