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為什麽騙我
  我搖下車窗,街道自西向北的風沙沙作響,吹拂進來掀起我裙擺,遮擋在眼前,遮擋住車流人海,仿佛一簾易碎的時光。我透過淩亂飛舞的碎發問司機,“家裏最近去了什麽人嗎。”他想了下說,“人很多,官員商戶都有,省廳的廳長主任都來了,市委也來了不少,但是很奇怪,他們在周廳長下葬之後幾天沒露麵,反而是…”他欲言又止,看我的眼神變了一些。

  我笑說反而是我和喬蒼流言四起,他們來的對嗎。司機說是,開口第一句便問周太太怎麽不在,保姆起先瞞著,後來謠言太盛沒了法子,幹脆不理會,他問我是不是背後有什麽人煽風點火,否則以喬蒼的勢力怎麽可能壓不住。

  常錦舟背靠大樹好乘涼,有常老這個爹在,隨便調動一點人馬在賭場葷吧煽動謠言,鎮壓都無處尋源頭,喬蒼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連小流氓地痞都麵麵俱到。

  司機駛入一條冗長的林間小路,“還有一位林南小姐祭拜過,她是最早去的,因為她坐著輪椅,所以我印象很深刻。她哭得非常激烈,怎麽都勸不住,還摔在地上了,堅持上完三灶香才被護工推走,這麽多人在周廳長遺像前掉過淚,隻有她看上去最真實。”

  林南。她分明知道她被卷入一場陰謀,為我做了替罪羊,竟還擱置不下容深趕去送他最後一程,都說嫉子無情戲子無義。不過世人偏見J有些嫉子的情意,比良家婦女還深刻得多。

  男人一旦有錢有權,就很難分辨靠近他的女人真情還是假意,我和容深都覺得林南貪財,卻忽略她也是女人,有一顆血肉,白腸,愛上容深再輕易不過了。,"i青明時她應該還會去,記得給她一筆錢,她也是可憐人,物質上不要虧待她。”司機點頭說好。我額頭撐住玻璃,任由細碎的坑窪顛簸我身體,我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一個死循環般的漩渦,怨恨,感動,生死道義,發了瘋的撕扯我。

  恨在燃燒,情意也在滋長,如果喬蒼用這個方式弱化我心裏的仇恨,他快要成功了。我這樣的女人,經曆過那麽多恩怨,悲歡,早已是軟硬不吃,百毒不侵,唯有玫克我的心,才是唯一的路。在司機拐進一條路口時,我拍了拍玻璃說,“不回去了。”他把控方向盤的手一頓,“那您回和周廳長的家嗎。”

  我搖頭,“去陵園。”他透過後視鏡看了我許久,車速越減越慢,“夫人,不是掃墓的時節,讓周廳長好好休息,您也別徒增傷悲。我撥弄開頭發,露出整張臉孔,張開蒼白幹裂的唇,“葬禮後我一次都沒有看過他,沒有上香,沒有燒紙,如果今天不做,我不知等到哪天才能再有機會。”

  我現在想甩開喬蒼的人太難,消失幾個小時會引起他很大疑心,要不是昨天他和常老鬧僵,這兩日忙著緩和無暇顧及我,我今天根本無法從他眼皮底下出來,更不能接觸與容深有關的人和事。司機點了下頭,告訴我稍後路過超市買一瓶酒,便疾速朝另一個相反的方向駛去。

  周容深的衣冠家安葬在京城八寶山十佳烈士陵園,不過那種地方不允許家屬私自祭拜,所以我一次沒有去,省廳也在特區的公安陵園為他鑄了墓碑,裏麵是他的一把手槍,一本辦案筆記,按照我的要求沒有焚化,直接放在骨灰盒裏土葬。

  我不希望他在這世上最後一點東西也變成灰燼,灰燼是沒有區別的,每個人燒毀後的灰燼都是一樣的灰白色,我不願麵對一杯與別人無異的灰土感傷,我希望那些真真實實存在的,是他用過的,染著他氣息與味道的。我走下車站在山腳下,仰起頭凝望,午後的陽光籠罩著這條長長的蜿蜒的石子路,空蕩無人的山坡,幾顆盛開的樹。

  道旁角落長滿青苔與野花,在北風中簌簌笙歌,這裏很冷,是整座城市最冷的北方。漫山遍野都是死去的人和冰冷的墓碑,空氣中飄蕩著燃燒的焦味,毫無溫度,毫無生氣。我所有的堅持和固執,幻想與期待,在一天天耗淨,快要所剩無幾,我從抗拒踏入這裏,到不得不踏入這裏,從不肯相信他離開我,到麵對他再也不會回來的結果,我用了無數個失眠的夜,強迫自己從撕心裂肺的絕望裏熬出來,不再墮落自棄,麻木不仁。

  失去了周容深的何笙,依然可以笑,可以鬧,能把食物嚐出味道,隻是更像一具沒有情感的妖燒的機器,心口荒蕪,恨意滔滔。他是那麽鮮活的人,可以擁抱我,親吻我,陪伴我,一夕之間變成不會呼吸,不會說話,不會微笑,甚至我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夢。他是被殘忍的命運活生生抽離走,他沒得選擇,帶著太多未了的遺憾,不曾告別,他根本不該落到今天屍骨無存的下場。

  我閉上眼睛,不著痕跡握了握拳頭,司機打開後備箱拎出一壺燒酒遞給我,他笑說周廳長剛剛參加工作時熬夜喜歡喝燒酒,後來位高權重很多事不由己,這些酒多年不碰,估計也很想念,活著不能滿足,另一個世界讓他過過癮我接過來和他說謝謝,山坡上風聲烈烈,我踩著寬大陡峭的青石板路,一步步往高處攀爬,司機等我走出很遠忽然大聲問我要不要跟著,我舉過頭頂揮了揮手,沒有絲毫停留。

  我精疲力竭爬上半山腰,在靠近墓碑的門外聽到幾聲嚷泣,我腳下立刻停頓住,探頭向裏麵張望,沈姿側身朝這扇圓拱型的石門,她跌坐在地上,一身素淨的黑色,她空洞呆滯的眼睛不知看向哪裏,旁邊的石台上擺放了一束紫色的雛菊。

  她似乎來了很久,裙衫已經褶皺,臉孔落滿斑駁的陽光,陽光裏是塵埃,是細小的煙霧。“容深,你這個人啊,太毒,隻要你想做的事,就一定不會改變,你這輩子不低頭,不認輸,,總是把自己擺在無所不能的位置。

  世人說你對何笙深情,深情到肯裝傻,可我最清楚,沒有比你更涼薄的男人。”沈姿說完忽然拿起那束花,她渾身都在顫抖,抖到雛菊一朵朵墜落,狼狽而無力,伴隨她咬牙切齒的隱忍,和衝破隱忍爆發出的怒吼,她將花束朝墓碑狠狠砸下去,砸在他的遺像上,她不可自抑咧開嘴嚎陶大哭。

  我心口像被尖銳的爪子揪住,劃出一道道血痕,傷疤,時而疼痛時而酸楚,她比我更像失去丈夫的女人,她還有孩子,她失去的何止丈失,而是家庭,是人生。她撕心裂肺痛哭著,“你從沒有真正愛過我,我每次問起你總搪塞,老夫老妻了什麽愛不愛。

  我們這樣的婚姻其淡如水毫無默契,如果不是那張紙,哪裏熬得過這麽多年。我隻不過出現在你最想有個家的時候,這麽多年我不肯承認,其實我心裏都知道。周容深,你怎麽能這麽狠,你到底愛過誰,你這輩子到底有沒有愛過人。”

  她捂著臉趴在地上,單薄的身體不斷聳動顫栗,“是我的錯,我不該妄想太太,你越來越強悍,越來越高貴,我被你落下那麽遠,在你麵前平庸蒼白。

  ,這麽普通的我怎麽可能成為你的周我過得提心吊膽,怕又不敢問,直到離婚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不屬於自己的男人,即使結婚生子,強留霸占那麽多年,還是會走的。”她握著拳頭,兀自壓抑良久,淌落的眼淚打濕磚石縫隙,黃沙飛揚間,她嗆了一口塵土,這口土似乎嗆入了她的靈魂深處,將她的J冼惚茫然渾噩都擦拭掉,她抬起灰蒙蒙濕德德的臉,沒有任何眷戀,隻有蒼涼和冷漠,好像剛才崩潰痛哭的人根本不是她。

  “這輩子我在你,白裏一無是處,何笙就像一麵鏡子,讓你看清了自己的心,讓你不顧一切拋棄我,拋棄名譽,不惜以自毀的方式去愛她。她這麵鏡子是很美,但更虛偽,我真的很想笑,你看你到底愛了什麽人。

  一輩子英明睿智的周容深,你不過一個傻子。”她低低發笑,到放聲大笑,笑聲淒厲又猖撅,帶著發泄出來的恨意,她不知笑了多久,笑到沙啞無力,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她沒有撣去泥土,一臉平靜朝這邊走過來,她說我再也不會看你,到我死也不會再來。

  我四下看了看,飛快將身體隱藏在一麵荊棘叢生野花滋長的牆壁後,沈姿跌跌撞撞經過我身邊,她沒有察覺到一直邁下山坡,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條窄窄的路到處是殘花,是紙錢焚化後的灰燼,韋甫滿一地,我小心翼翼踩上去,這幾步走得異常吃力,每靠近墓碑一些,心口就沉了幾分,像壓住一塊巨石。

  讓我喘不過氣。視線中周容深的臉鑲嵌在深藍色的碑石上,無聲而靜止,英俊而冷冽。他戴著警帽神采飛揚,不喜不悲不言不語,他役有往時的深情和溫柔,更役有恨我背叛的怒意,平靜到整個世界都為他沉默。如果我早能預知周容深的劫數在金三角,我死也不會讓他走。有些分別,注定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我走到他麵前,站在一望無際的陵園裏,他眼底和唇角含著笑,很淺的一絲笑,我情不自禁看著他一起笑出來“我昨晚夢到你了。你告訴我山上很冷,夜晚樹刮風刮不停,你在荒郊野嶺,到處都是漆黑,你說你不怕黑但你找不到路。”我{司他你找不到的路,是回家的路,還是去陰曹地府的路。我眼眶不由自主發緊,我急忙閉上,用力咬嘴唇。在快要咬出血絲時才停下。“我不知你想不想我,是不是想見到我,拖了這麽久,還是忍不住來了,因為我很想你,想到發瘋,更怕再不來你會把我忘了。”我極力平複心情與喉嚨的酉匆歪,將身上披肩解下,整整齊齊疊放在墓碑前,“今晚蓋上它入睡,應該會暖和點。很濃的山茶花,如同我陪著你。”

  我終究還是敵不過他留給我的無限悲哀與痛苦,在這風聲呼嘯的午後,在漫無邊際的荒涼裏,我聲音一陣硬咽,眼前頓時生出濃烈的霧氣,我沙啞喊容深,伸出一雙手觸摸他,隻不過我觸摸到的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張毫無溫度的相片。“你不會回來了,不論我怎麽等。也不會了。

  你怪我,恨我,不原諒我。即使我正在千方百計彌補贖罪。對你而言,也不過是我加重背叛你的滿城風雨。”我咦通跪在地上,朝前爬行葡旬了幾步,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相片上,“容深,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躲起來不聲不響生活,揮霍著你留給我的東西。眼睜睜看蒂爾被分割蠶食,看著所有人逐漸遺忘你的犧牲,對你不明不白的死去拋到腦後,我做不到。”我淚眼朦朧望著他,用力拍打自己胸口,捶打心髒,“我恨我不爭氣,恨我搖擺不定,他對我的好我抵禦不住,他踩著我的軟肋,救助了失去你而走投無路絕望的我,我役有辦法隻恨他,我的恨不純粹,我越來越柔軟,軟到我很怕我堅持不到為你報仇的一天。”我歇斯底裏哭著,僅剩在彩紙裏的幾瓣雛菊,被一陣風刮起,拂過我的臉和頭發。

  碎裂在這役有邊際的荒野。我清楚自己錯失了太多良機,為我一時不忍貪婪,即使到現在。我還是在逃避畏懼和喬蒼兵戎相向的一天,我隨時可以拉開爾虞我詐的序幕,和他鬥到天昏地暗你死我活,可我遲遲邁不出這一步,我怕再也回不了頭。

  我顫抖冰涼的指尖停頓在周容深濃黑的眉眼上,“你怎麽能騙人呢,我那麽相信你,你為什麽要騙我,你怎麽可以和我一樣,滿嘴謊言蛇蠍心腸。你讓我等你,等你回來給我一場婚禮,可你給我的時間太久,下輩子我怕自己遇不到你了。

  你會躲開我,不讓我追你輪回。”我無力垂下頭,一滴眼淚墜在碑陵上。融化成雨水一般的瑩潤,墓碑的落款是我的名字。周容深之妻何笙,這行字刺痛了我眼睛,挖心蝕骨一般的殘忍。我別開頭,喉嚨翻滾出一抹猩甜,我用力咽了回去。

  “既然我等不回你,你等我好了,我終有一天會去找你,帶看我能給你的東西。隻求你不要推開我,不要不見我。”我踉踉蹌蹌從地上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陽光下周容深的臉,轉身離開了山坡。我回到別墅喬蒼和韓北正坐在沙發上談事,他們見我進來都停止,隔了片刻說盛文的合約,但我很清楚剛才我聽到的絕不是這個,而是有關金三角流入廣州被堵截給特區的八百斤海洛因。

  看來喬蒼對我有很大忌憚,他知道我的手段和聰慧,我非常擅長不動聲色掌控別人,隻要稍不留意就會掉入我的陷阱,他對我防備是不想讓我太過駕馭他,反過去壓製他。我從未掩飾過自己對他的痛恨和殺機,對蒂爾的野心與掠奪,每一次歡愛他也清楚不過是我擄獲他降服他的方式,我們對彼此的占有圖謀心照不宣,甘之如怡。似敵人又似愛人,離不開,掙不脫,放不下,又走不近。

  韓北起身朝我額首打招呼,我笑了笑讓他坐下,他說已經和蒼哥匯報完,不留下打擾。他對喬蒼比劃一個數字,二。喬蒼不動聲色嗯。我下意識掃了一眼韓北的鞋子,幹幹淨淨的白皮鞋,沒有沾染塵沙和泥土,一定不是從碼頭或者國道來,首先排除了兩個小時,那麽就是兩天。不出意外那批海洛因兩天後會進入特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