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愛你這副模樣
  空無一人的戲園子,花哪門子冤枉錢包場,這是哪家的紋綺子弟,擺譜都找不對地方。

  我身體朝後仰,想透過簾子看是誰,可惜園長把簾子放下了,遮擋住了戲台,縫隙間隱約晃過一個男人的身影我沒有看清就消失了。

  我對著鏡子中自己的臉一點點塗抹上胭脂水粉,妝容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可以讓一個人變得不像自己,像任何想要相似的人。

  周容深非常不喜我化妝,甚至是厭惡,他很少幹預我什麽,唯獨化妝這件事,他無時無刻不在留意我有沒有違背他,不管我們出去做什麽,哪怕很重要的場合,化妝作為禮節必不可少,他也不允許。

  隻要出門前他發現我臉上保留著粉底或者口紅,都會用手指將它完全擦拭掉,一點不剩,直到我露出整張未經雕琢修飾的麵龐,他才會滿意將我帶出去。

  周容深的潔癖是真實。他寧可接受有細小瑕疵的我,也不肯麵對精致到失去我味道的假人。

  所以在他得知我欺騙與背叛,才會無比痛恨我的偽裝,我仍舊是純情的,但這絲純情已不同往日,在他眼中充滿了不可揭露。

  我放下脂粉的同時,簾子忽然被挑起,剛才唱碧玉答的旦角從外麵走進來,她朝我淡淡一笑,用很輕細柔軟的嗓音說,“園長讓我幫夫人打下手,看您有需要嗎。”

  她摘掉頭上配飾,放在我旁邊桌上,我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她的臉,“我隻塗抹了胭脂,剩下的我不是很會。她笑說沒關係,我來。

  她指尖挑著我下巴仔細打量許久,每次捏起一支筆剛要落在我眼睛上,又壁眉收了回去,如此反複多次,她略有遲疑說,“夫人這雙眼睛真特別,渾然天成的媚氣,又很清透,我從役遇到過長有這樣眼睛的女人。”

  我從鏡子裏看著她,很隨意擺動自己頭部,“你不用顧慮,我隻是自己唱著玩,反正你總比我化得好。”

  女人目光在十幾支粗細不同的筆上流連片刻,抬起一根最細的,細得仿佛一根銀針,她一邊為我描墓眼線一邊說,“夫人進戲台時,我就覺得您有某處很驚豔,真正的美麗不是容貌,而是令人回味無窮的眼神,隻需要看你一眼,便可以讓你神魂顛倒,這很難得。”

  我微微仰起頭順著她的筆法,“你覺得我是這樣女人嗎。”她笑著說,“在看到您之前,我根本不相信世上存在這樣的女人,每個人心中都有對美不同標準的審判,我從小唱戲,在南方小鎮搭台子,唱了二十年,走南闖北什麽役見過,比您更濃豔的女人很多,可您的樣貌最經得起細品。”

  她為我化好妝容,將擺放戲服的衣架推到我麵前,問我唱什麽戲。我會的戲輒不多,隻是為了過過癮,所以選擇一曲很簡單的小調。她思考了下遞給我一套青衣的戲服,戲服是豔粉色,腰間和袖館綁著黃色絲帶,顯得太過花哨,我勾住細帶的一端抽掉,隻留下略微寬敞的長袍披在身上。

  她站在我身後為我長發警上一支羅釵,靜靜看了一會兒,“夫人這外行穿戲袍,比我內行韻味還足,幸好您沒有唱戲,不然搶了可不止一位青衣飯碗。”

  她掀開簾子等我出去,我走到門口特意側過臉看了眼身後鏡子,裏麵映照出我妖姨婀娜的身段,果然是風月中的人。我撩起裙擺走上台時,彈奏的師傅已經準備好,琴與笙交織,清平調從幕布後緩緩響起,在這寂靜的戲園蔓延開來。

  “浮雲散,明月照影來,花好月圓…”風灌入拂起垂落的水袖,勾起我一縷纏在胸口的長發,我遮住半張臉,靜靜凝視屋簷上薄薄一層積雨,一陣風吹得它微微顫動,最後落在我鼻梁融化。

  雨水夾了霜霧,染花我臉上的胭脂,竟萬種風情,纏綿)啡·側的戲詞從我口中不斷溢出,空靈溫婉的唱腔回蕩在朱紅色的房梁。當我轉身甩出水袖的霎那,發現坐席第七排有個人。

  偌大觀眾席隻有他一人,燈光籠罩住前六排。他恰好隱身在昏暗處,窗子也役有對準他,光束很朦朧,他那麽一動不動坐著,我之前根本不曾看到他。

  我目光在他身上定格,用袖給擋住自己的臉,隻露出一雙妖燒含媚的眼睛,我立刻辨認出這副英挺清瘦的輪廓屬於誰。園長這時帶著一名小夥計從另一入口進來,端著一壺冒熱氣的香茶,他剛喊了一句喬先生,還役來得及張口介紹什麽茶,就被喬蒼抬起手製止,園長這才發現他眼睛不眨凝視台上,也跟著看過來,頓時住了口。

  喬蒼平靜而深沉的臉隨他身體前傾暴露在燈光下,瞳孔內閃過一絲誘人的光亮。這光亮是驚豔,愕然,興致,以及一絲探究到我更神秘之處的趣味,男人對女人在一瞬間會產生的東西,都在他這兩枚瞳仁中。

  我和他隔著空氣對視,他指尖立在椅子扶手上,隨著琴笙的碰撞而輕輕扣打節拍,唇角啥著不可思議的笑容。我唱完一輒役有繼續,脫掉戲袍扔給戲台旁等候的女人,邁下台階徑直走向他。

  喬蒼目不轉睛凝視我,玩味很深,他以為我要衝去他麵前,然而我在距離他不到半米處,直接看向有光亮的出口,加快速度離開,連招呼都沒有打。

  “何小姐。”他喊我留步。我這才停下,和他同一條線上,他穩坐喝茶,我站立看他。“清平調很動聽。”

  園長看出我們認識,他邀請我坐下,一同看場戲,我沒有理會,喬蒼將茶杯遞給園長,“你下去。”

  園長詢問戲還上嗎。喬蒼反問有比何小姐唱腔更好的嗎。園長尷尬笑說沒有,他和我們一一打過招呼,帶著夥計離開了。

  我和喬蒼誰也不開口,在鴉雀無聲的戲園裏沉默。他眯眼盯住一團虛無的空氣,良久後終於發出一聲低笑,似乎剛剛從我在台上的情景裏回過神。“你唱戲的模樣,讓我欲罷不能。”

  他撚了撚手指。“你知道香煙嗎。煙的味道讓人上癮。這種戒不掉的癮頭,都不及何小姐剛才一首曲調。”“我不是給喬先生唱。”他嗯了聲。“我就當作是為我,我這人一向厚顏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