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喪子
  淩遲絞殺般的巨痛在我腹部翻江倒海,我感覺有一股熱流流淌出來,順著大腿內側緩慢瀉下,我拚盡全身力氣重重踢打門和牆,可保姆根本聽不到這點虛弱的動靜,遲遲沒有上來。

  我捂著腹部強迫自己爬出房間,蠕動到樓梯口,脫掉一隻鞋狠狠甩下去,噗通一聲悶響,保姆聽到後從廚房探出頭來,當她看到我氣息奄奄趴在地上,尖聲大叫著衝上二樓。

  兩名保鏢迅速從一樓客房內跑出,幾天前周容深聘請了兩名退役武警,專門負責我的安全,不過今天薇薇有保鏢,我就沒有帶上,沒想到還就出了事,真不知是不是天意。

  保姆手指探進我私密部位摸了一把,當她抽出來看到上麵沾染的鮮紅後,嚇得聲音都變了,“糟糕,程小姐見紅了!”

  圍住我的每個人都很驚慌,周容深做事是心狠手辣的主兒,我出事了他們也要遭殃。

  保鏢掏出手機聯絡最近的婦產醫院,讓最好的醫護團隊籌備保胎手術,另一個抱起我,接過保姆遞來的毛毯將我裹住,迅速飛奔下樓。

  保姆一邊奔跑一邊握著我的手,提醒我呼吸放鬆,不要咬到舌頭,不要睡覺。

  我之前沒有過懷孕經驗,對這些事一竅不通,她說什麽我做什麽,可即便如此疼感還是一會兒比一會兒嚴重,像有一根巨大的鐵棒在裏麵攪拌,不斷抽打我,幾秒鍾後我渾身都像被水洗過一樣,汗水浸濕了睡衣。

  保鏢一路將車開得飛快,行人在尖銳刺耳的鳴笛響中嚇得四下躲避退讓,保鏢手一抖刮壞了路旁停泊的兩輛奔馳轎車,車主被慣力掀翻,罵罵咧咧起身追了幾步,坐在副駕駛的保鏢探出頭大喊,“市公安局周局長的車,到華茂莊園一排三棟索要賠償!”

  腹痛就像做愛的九淺一深,幾下輕痛,一下重擊,我被折磨在座位上呻吟哀嚎翻來覆去,保姆看到我蒼白如紙的臉,哭著問保鏢要不要趕緊通知周局長,萬一出事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副駕駛的保鏢立刻掏出手機要打給他,我製止說他在開會,私事不要打擾他。

  保姆急得雙眼猩紅,“顧不了那麽多了,誰家沒有緊急情況,是您和孩子安危重要,還是一個會議重要?會議可以補辦,孩子萬一流掉了,再有也不是這一個了。”

  保鏢撥通了周容深的電話,那邊一直無人接聽,他又給秘書打,在撥打的過程中,周容深的電話忽然回撥過來,他一邊回頭查看我的情況一邊向周容深匯報說,“夫人見紅,正在送往中心婦產醫院的路上。”

  一秒鍾的沉寂後那邊忽然響起挪動椅子和唏噓議論的騷動,我聽到有人大聲呼喊周局長會議還沒有結束!我用力撐起身體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保鏢對那邊說了聲好,他將電話遞過來,保姆接起放在我耳邊。

  電話裏是皮鞋重重踩在地上發出的脆響,疾風掠過之間周容深倉促喚我名字,我答應了一聲,眼淚不受控製滾落出眼眶,我所有脆弱和崩潰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我哭著說我怕孩子保不住,他一邊跑下樓梯一邊安撫我,告訴我不會出事,他絕不允許我出事。

  我聽出他的顫抖,縱然是槍林彈雨下闖過麵不改色的他,也有些驚慌。

  源源不斷溢出的鮮血伴隨著越來越強烈的陣痛使我對活下去產生了絕望,我難以想象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痛苦的事,幾乎將一個人撕裂。

  車在這時衝進醫院停車場,保鏢拉開我這邊的車門,聯手將我托起,跨越層層車流和人海,早已接到消息等候在急救大樓外的醫護人員把我抬上擔架,飛快衝入準備好的手術室。

  保鏢拉住其中一名護士,“這位是市公安局周局長的愛人。”

  護士一愣,她反應過來迅速點頭,“我知道,我們會盡全力保住。”

  保鏢露出一抹凶狠,“最好兩命都無事,如有萬一夫人不能有差池。”

  護士說明白,保鏢鬆開她,她詢問我的血型,到血庫取了三袋備用血漿,手術室大門隨即關上。

  頭頂刺目的白光搖晃著,散發出陌生的令人膽顫心驚的灼熱,我被打了一針麻醉劑,眼前幾抹白色的身影不斷拂動,越來越模糊,工具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很快我便陷入一片毫無知覺的黑暗中。

  我做了一個在海水中浮浮沉沉的夢。

  這大約是噩夢,夢中的我孤單而驚慌。

  身處一條冗長的深巷,怎麽走都沒有盡頭,最初我抱著孩子,他在我懷中笑,我緊緊抱著他,喬蒼忽然出現在我麵前,我以為他來救我出去,我飛奔向他,他卻在我到達他旁邊時,將我狠狠推開,並從我懷中奪走了孩子。

  孩子臉上的笑容瞬間變為啼哭,嘹亮撕裂的哭聲在死寂的深巷蔓延,每一聲都聽得我心如刀絞。

  喬蒼不允許他哭,他用寬厚的手掌捂住孩子口鼻,哭聲立刻戛然而止,隻剩下悶悶的嗚咽。

  我嚇得發抖,我看到孩子的臉在他掌下已經變為青紫,隨時都會窒息死去,我跪下哀求他不要這樣,把孩子還給我,他冷笑說這孩子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為什麽要給他一條生路。我要你懷我的孩子,他不是我的,他就不能活。

  我嚇得醒來,空氣寂靜如幽穀,有燈光在照著我,眼皮以外的世界很刺亮,我感覺得到肚子平坦下去,裏頭空空蕩蕩,我想要摸一下,看是否孩子不見了,但無論手指怎麽動,手臂都抬不起來,重重墜在被子上,像被點了穴位。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積蓄一絲力氣睜開眼,視線是模糊的,塗著白色的水墨,塗著滄桑的雲霧,幾張臉在我眼前定格,繚繞的霧氣褪去,一切變得清明。

  距離我最近的地方,手被男人握著,溫熱寬厚的大掌有點粗糙,但正是我無比熟悉的粗糙。

  保姆非常欣喜對護士說夫人醒了,周容深俯下身吻住我額頭,他語氣裏滿是慶幸,“你平安就好。”

  “孩子呢。還在嗎?”

  我直勾勾盯著他的臉,不放過絲毫表情和波動,他十分沉默,將我冰涼的手指放在唇邊,我已經猜出了結果,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瞬間在我身體內奔騰撞擊蔓延,我啞著嗓子喊容深,我一遍遍向他道歉,求他原諒我。

  悲慘與哀戚落在我失神的瞳孔,周容深將我抱住,他說不怪你,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我聲音顫抖讓病房裏的其他人出去,當那扇慘白的門合上,我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崩潰和絕望,在周容深懷中掩麵痛哭。

  他自始至終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緊緊抱我,他擁抱的力氣太重,仿佛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才能撫平彼此喪子之痛的傷疤。

  我用衣袖堵住自己嘴裏發出的哭聲,即使滿盤崩潰我也不得不隱忍壓製,我很清楚這兩年風頭正盛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是站在沈姿這個原配陣營裏,我流產圈子裏多少情婦太太們都等著瞧笑話,我必須振作,不給任何人嘲諷我的機會。

  我在極度的疲憊中漸漸止住啜泣,周容深秘書拎著兩份清粥小菜走進病房,他放在床頭將從護士站要來的手術說明遞到周容深麵前,“刮宮時出血有些嚴重,傷到了子宮壁,大夫建議住院三到五天,我已經找院長安排了最好的護理,另外——”

  他頓了頓,擔心影響我剛剛平複的情緒,指了指門口想出去說,我問他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周容深柔聲哄我,他告訴秘書就在這裏說。

  秘書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我已經詢問過宋薇薇,她知道夫人出事,把當時的情況都說了,確定是趙龍的原配毆打小三,夫人受到連累,當時急火攻心,再加上被推倒致撞擊流產。”

  “隻是這樣嗎?”我瞪大眼睛注視著秘書,“她推倒我時我很謹慎用手臂支撐自己,這不是最致命的,三個月的胎兒怎麽會這麽脆弱。”

  秘書抬起頭看了一眼周容深十分陰鬱的臉色,語氣沉重說,“我也詢問了大夫,確實有其他因素,但具體是什麽,暫時正在安排人查驗夫人的飲食,包括她使用的沐浴露等等,衣服纖維,都通知保姆送到檢驗部門。”

  “不許任何人插手。”周容深沉聲吩咐,“誰也不要碰化驗的東西,你親自送去。”

  秘書點點頭,從病房內退出,我在他懷中一邊大口喘息一邊劇烈顫抖,周容深心疼這樣痛苦而隱忍的我,他捧著我的臉逼迫我和他眼神相對,他同樣瞳孔血紅,悲傷不亞於我。

  “何笙,孩子我們還會再有,我向你保證,我們立刻就會有。你振作起來。”

  我知道孩子還會再有,也知道周容深不會因為流產而拋棄我,我們的婚姻不會有絲毫動搖,可割肉般的疼怎能安然無恙。

  我有多麽渴望他的降生,祈盼幻想他的樣子,等待著他第一聲啼哭。

  我不需要他穩固我的地位,我隻需要他成為我和周容深生活裏的歡樂。

  他是我們的骨肉,是老天在我顛沛流離卑微肮髒的人生過後,最明亮幹淨的恩賜。

  我已經百般謹慎,還是沒能逃過,到底是天災人禍,因果報應,還是慘遭毒手。

  我握住周容深手腕,他感覺到我的憤怒,他承諾會不惜一切代價給孩子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