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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墨言眸色一沉, 微微撥開草叢一看, 隻見周青渾身是血, 步履蹣跚, 兩側各有一男子攙扶著他, 趙思憐麵色蒼白, 微微蹙著眉頭擔憂的望著周青, 除此之外,還有六個持刀的,樣子都頗為落魄, 其中一個對趙思憐道:“大奶奶,青爺受了重傷怕是走不了多遠,大爺的人眼見著就要追來了, 咱們不如尋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這林子這麽大, 總有山洞可以躲上一兩日,等青爺傷好一些, 咱們再走也不遲。”

  “不行!”趙思憐急急搖頭, “大爺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若是被他抓到, 咱們都得沒命。周青, 周青你說話啊……”

  周青頭微微垂著,被趙思憐推了一把, 不知說了什麽,趙思憐的臉變得越發煞白, 方才提議的人鬆了一口氣道:“咱們都聽青爺的。大爺雖在這片地長大, 可這林子這麽大,要想找到咱們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我這就去尋個落腳處!你,你,還有你,去尋些治傷的藥草來,要快!”

  那人給各人分派了任務,自己帶了另外一個人來尋住處,隻見他直直往陶墨言所在的山洞尋來。

  張鐵樹渾身僵硬,壓低了聲音道:“陶將軍,我出去引開他們吧?”說著便要衝出去,陶墨言趕忙將他拉回來,微微搖搖頭,指尖放在嘴邊“噓”了一聲,果然見那人腳尖在山洞門口頓了頓,便轉身去了另外一個方向。沒過多久便傳來那人驚喜的聲音:“青爺,這有個山洞。”

  眾人聞言紛紛覺得欣喜,扶著周青便往裏頭走,張鐵樹鬆了口氣,仰頭看陶墨言,隻見他臉上表情晦暗不明,似乎在盤算著什麽。

  張鐵樹試圖從他的表情猜測出什麽,可是卻看不出半分痕跡。自這次回京,他便旁敲側聽了太多陶墨言的事跡,從一個文弱書生到一個將軍,他在短短時間內便在軍中樹立了威望,太子爺讚他是“群逸之才,英霸之器”,在民間他更是一個短時間內聲名鵲起的傳奇人物。

  張鐵林著實看不透他。

  “不著急,不出下半夜,隔壁定要出事。”陶墨言斷言道,“這會隨他們去,你好生休息,過一會,隨我看戲。”

  張鐵林悶聲應了一句,眼睛都不敢看睡著的宋研竹,低聲道:“陶將軍幾日幾夜不曾合眼,才該好好睡上一覺……我睡在洞口替將軍望風。”

  陶墨言也低聲“嗯”了一下,看張鐵林果真走到洞口守著,自己走到宋研竹身邊,半盤腿趴在她跟前。

  宋研竹一覺醒來,隻見黑夜裏有雙眼睛充滿了血絲,都快熬成了“兔子眼”了,還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她嚇了一跳,整個人都要跳將起來,被他一把扶住了,暗暗“噓”了一聲。

  她稍微定了神,嗔道:“怎麽這麽望著我?”

  “怕又是在夢裏。”陶墨言喃喃道,微微探起身,在她的眼皮子上落了一吻。

  他從未告訴過她,在前一世她死後,他有多麽懊惱自己曾經笨拙的嘴皮子,又多麽恨自己的不會表達,倘若他肯多與她說說他的心事,或許他們的前一世會有另外一個結局。她死後,他總在夢裏見到她,總是幽怨的樣子,眼裏寫滿了疑問。這一世,再次親眼見到她的“死亡”,她卻不肯再入他的夢——魂牽夢縈,她卻不肯入夢了。直到方才,他還有些恍惚,又恐相逢在夢中……

  好在上蒼憐憫他的一片癡心。

  “我不在的時候,你過得一定很糟糕。”宋研竹摸摸他的鬢發,喃喃道,“往後我再也不離開你,離了我,你過不好!”

  “嗯。”陶墨言不多言,緊緊摟住宋研竹,過了許久,宋研竹覺得脖頸處有一陣子濕熱,她默不作聲伸手圈住陶墨言,手放在他的背上,聽見他壓低了聲音啜泣著,後背起起伏伏,間或頓了頓,他說,“如果這輩子一定要有一個人先走,讓我來……”

  “好。”宋研竹眸光流轉,一眨眼,淚珠兒滾滾落下,卻強裝微笑道,“我答應你。”

  張鐵樹守在洞口,假寐閉眼,聽到二人的對話,不知怎得,心裏忽然一酸,忍不住落淚。他強逼著自己忍住,側過頭,默默地擦了淚。正想繼續裝睡,外頭忽而傳來腳步聲。他警惕地站起來,對陶墨言道:“陶將軍,有動靜。”

  “周明派人追來了?”宋研竹身子一緊,問道。

  陶墨言搖搖頭道:“周青領著趙思憐等人也逃到了山裏,此刻就在咱們隔壁……周青受了重傷,眾人正想法子救他。”

  “趙思憐想法子救周青?”宋研竹臉上閃過一絲嘲諷,搖頭道:“怕隻怕她沒這份好心。”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張鐵樹“噓”了一聲,三人齊齊湊到洞口,就見黑夜裏,趁著月光,趙思憐低聲對一男子低聲哭道:“周青這病怕是好不了了,方才你也瞧見了,大爺一刀刺進了他的肚子,抽刀時連腸子都快帶出來了……這荒山野嶺,又沒個大夫,他如何能熬過去。”

  “可不是,”那男人低聲道:“青爺也就是年輕,身子底子好,若是換做旁人,早就沒了。他似乎開始發燒說胡話了,若是找不到合適的大夫,隻怕還得拖幾日……咱們也是等不得了,周家莊離這不遠,大爺又是那樣聰明的人,他定然猜得到咱們躲到山裏了。萬一被他尋到……”

  那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趙思憐惆悵道:“潘子,我就是見不得他受這份罪。他曾說過,他不怕死,就怕這麽苟且地活著。你瞧見他方才的樣子了麽?他都開始失禁了……潘子,我見不得他這樣,他是個英雄。”

  “都怪大哥太狠心。”男人歎了口氣,“自家兄弟,他怎麽會下這麽重的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趙思憐,趙思憐哭道:“你也信大爺那話麽?我跟周青是清清白白的!”

  她哭的樣子梨花帶雨,男人看得心旌蕩漾,再一想這女子引起的紛爭,趕忙打起精神道:“我們自然是信青爺的……隻是,若是青爺當真沒了,咱們這些人還得被大爺追殺……一想及此,便覺得心慌。如今我們唯一的寄托,便是讓青爺好起來,帶著咱們再打江山。”

  趙思憐踟躕了片刻,道:“我曉得你們都是跟在青爺身邊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我這時候說這些大約不合適……可是潘子,你才二十出頭,家裏還有老子娘、媳婦和一個半大的孩子,你要是死在山裏,他們該怎麽辦?他們可都等著你呢!”

  男人眼睛一黯,道:“我都好幾年沒瞧見他們了。孩子如今見了我估計都不知道我是他老子。前些年讓人托了家書回去,說是再過兩年,等我出息了我就回去,他們萬萬想不到,我成了山匪……大奶奶,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大約是……”趙思憐歎了口氣,悠悠道:“周青最是重情義的人,他方才對我說,大爺隻是生他的氣罷了,他不願連累你們,若是你們能回去便回去,隻要你們回去,大爺絕對會原諒你們。”

  “怎麽可能!”那男人道:“大爺最是恩怨分明,對待叛徒更是從不手軟,我們回去隻會被碎屍萬段。”

  “若你們帶著周青的屍體回去呢?”趙思憐道。

  “啊?”清風吹過,那男人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問道:“大奶奶,你說什麽?”、

  趙思憐啜泣哭道:“我說,若你們帶著周青的屍體回去負荊請罪呢,大爺定會饒過你們吧。”她一邊哭著一邊扶住那男人的肩膀,像是忍著巨大的傷痛道:“我一直都在周青的身邊,他雖一直昏迷著,可是清醒時卻總是反複對我說,他活不下去了,讓我殺了他讓他解脫。可是我舍不得……潘子,你替我動手吧,幹淨利落些……他說,等他死了,讓你們領著他屍體回去複命,保你們不死。”

  “大哥果真這麽說?”那男人怔了怔。

  趙思憐哭道:“這麽大的事情我還能騙你不成。方才你們都在外頭,隻我一直守在周青身邊,他說的話,隻有我聽到!”她頓了頓,哭道:“你想想他平日的樣子,再看看他現在,腸子都流出來了,潘子,他生不如死。我替他求求你們,你們就動手吧……”

  風一陣吹過,葉子打在一塊,啪嗒啪嗒作響。男人頓了頓腳步,想起方才山洞中,周青滿臉痛苦,一直“哎呦哎呦”不停叫喚的模樣,他的腸子誠然都漏出來了,他一直用手捧著,試圖送回去卻失敗了,他的整個動作呆滯而遲緩,刀口觸目驚心呈現在眾人跟前,讓他不忍直視。

  山洞裏忽而又傳來“哎呦”一聲,不知是誰捂住了他的嘴,那聲音都是悶的。男人頓了頓,道:“這事我做不了主,青爺……我下不了手。大奶奶,你還是找別人吧。”

  他說完,轉身便走了。月光下,趙思憐臉上的淚珠未幹,在月光下閃著光芒。可是她的臉上卻是閃過一絲怨毒,原地裏跺了跺腳,罵了句“蠢貨”。

  陶墨言和宋研竹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莞爾一笑。張鐵樹隻覺二人笑得高深莫測,問道:“將軍,夫人,你們在笑什麽?”

  宋研竹嘴角彎起一個弧度,指了指潘子身後,隻見不知何時,他身後又跟了個黑影,電光火石間,那黑影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