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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走了兩步, 燈光漸漸昏暗, 有個小小的木屋子。宋研竹依著趙戎的提醒剛剛躲好, 趙戎一拍手, 便見黑暗裏走出個身子搖曳的女子, 眉眼都帶著嫵媚, 眉眼輕挑, 說不盡的風情,嫋嫋娜娜地依靠在趙戎身邊,甫一出口便讓人酥了大半:“六爺……”

  趙戎噓了一聲, 便將身子附在她的身上,嘴貼在她的臉上,做足孟浪狀。

  馬蹄聲漸漸近了, 陶墨言下得馬來, 見此情狀,先是一愣, 片刻後, 一雙墨黑的瞳仁不動神色地望著趙戎, 眼裏帶著火, 停留在他的身上, 像是下一刻便能將他焚燒幹淨。

  “你來的真巧。”趙戎彎起嘴角,指腹掃過唇畔, 像是回味,更像是挑釁一般看著陶墨言道。

  “不巧!”陶墨言極力克製怒氣。他一路馬不停蹄地跑來, 生怕晚到一步, 可是到了這兒,卻被趙戎通知,他被騙了?

  “宋研竹呢?是你教人通知我,說有人綁架了她?”他沉聲問道。

  “我騙你的呀。”趙戎輕佻地挑眉,一隻手在女子身上逡巡,抿了一口酒,嘴對嘴渡到女子嘴裏,引得女子嬌羞輕笑,咬著耳朵道:“六郎,人家可等了你半晌了……”

  刻意將聲音壓低:“好不容易來一趟,可別讓人家等久了。”

  趙戎咬咬她的耳朵,道:“別心急,我這兒還有客人呢!”

  說著,挑眉看看陶墨言,道:“還未對你介紹,這是笑書,我的……紅顏。研兒進門那一日,她也會成為我的妾氏,算起來也是你的弟妹。笑書,這是我的兄弟,陶墨言。”

  笑書挑眉一望,笑道:“陶大公子聞名不如見麵,果真……”她眼神在陶墨言身上上下逡巡,落在陶墨言腹下三寸位置,意味深長地“嘖嘖”一聲。

  陶墨言這般年紀,從未被女子這般調戲,當下隻覺得額頭上青筋突突突跳起。

  趙戎卻是渾不在意,又將笑書攬在懷裏,笑道:“宋家二小姐最是大度,亦有容人的雅量,若是為了我,她定然能容得下你!她若是容不下,陶大少爺定然能替你求情……”他說著,挑眉望向陶墨言,道:“墨言,你說對吧?”

  “你在做什麽?”明知可能是趙戎故弄玄虛的一個小把戲,陶墨言明明想要視而不見,可是趙戎卻一次一次挑釁他,他看著趙戎的手從她的背部一點點滑下去,看著趙戎的手從她的裙體探進去,看著趙戎抿一口酒,孟浪地渡進她的嘴裏……

  陶墨言閉上眼,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是笑書在一旁輕笑著,“聽說宋二小姐知書達理,想必不會幹涉夫君納三妻四妾?六郎,你可真是好福氣呢!”

  青筋突突突跳著,陶墨言閉上眼,便能想象宋研竹麵對此情此景氣憤難當的樣子,甚至能聽見宋研竹低聲的啜泣……

  忍,忍住。陶墨言告誡自己。

  “可不是,二妹妹心胸寬廣,若是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我便以善妒為由休了她,不論如何,沒了她也不能沒了你啊!”趙戎低聲笑著。

  就在電光火石間,他的下巴忽而一陣劇痛,整個人都被打翻在地。笑書慘叫一聲,他忍著劇痛掙開眼,就見陶墨言沉聲望著自己,一字一句道:“趙六,你若是敢做出一星半點對不起研兒的事情,我必定打得你半身不遂!”

  “你是我兄弟?”趙戎吐了一口血,罵道:“你若是我兄弟,就不該為了個女人打我!你憑什麽打我?是你不要那個女人,是你讓她一個人蹲在路邊哭,你知不知道她半夢半醒間還握著我的手叫著你的名字!陶墨言,我不過是接手了一個你不想要的女人,你自個兒都不稀罕,憑什麽要求我拿她當寶!”

  “你混蛋!”陶墨言怒喝一聲,隨手操起一張凳子就要往趙戎身上砸去。趙戎一把握住凳子腿,將桌麵上的東西往地上掃去,“陶墨言,你看看這可都是你做的畫,你不稀罕,我接手!我沒你癡情,可是我可以把這些畫都偷來用上,我把這些都用在走馬燈上,隻要她一感動,還不是要對我投懷送抱!”

  畫落地,上麵一筆一畫,一顰一笑,皆出自他的手。怪不得他的畫原來越少,原來全被趙戎偷了。這個無恥無知的賊,他發了狠就要砸下去,趙戎一推,站到三尺開外,雙手扯住一副畫,罵道:“你若要打我,我便撕了這幅畫!”

  他定睛一看,隻見上頭的宋研竹著一身鳳冠霞帔,笑靨如花——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幅畫!

  “你敢!”陶墨言終於怒了,隨手就要把東西砸過去,就聽身後一個嬌喝:“住手!”

  陶墨言迷茫地回頭一看,頓時愣住了:隻見宋研竹從黑暗裏慢慢走出來,一旁的趙戎鬆了一口氣,將那畫往宋研竹跟前一放,揚聲道:“笑書,還不跟我走!”

  一路如逃難一般逃出去,站定了,隻見影影綽綽的叢林裏,小屋子那盞燈如唯一的一道光,引得飛蛾撲上去,自取了滅亡,又或許,是獲得了重生。

  身後是誰走出來,輕聲歎道:“六弟,你這是……”還以為能看到一幕歡喜劇,哪兒知道轉瞬之間劇情這般複雜,她的六兒啊,他都快心疼死了!頓了頓,不知說什麽好,“不後悔麽?”

  趙戎牽強地拉動唇,一回身,那跑馬燈熄了火也停止了轉動,無聲無息地,如從未動過一般。

  心鈍鈍地疼著,不知是什麽,一下又一下地扯著,他苦著臉,道:“九姐,我說我現在後悔了,還來得及麽?”

  “……”趙九卿目光閃爍,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正要開口說什麽,屋裏有人衝了出來,陶墨言在最跟前,宋研竹緊隨其後。

  “陶墨言,你這個口是心非的懦夫!”宋研竹泣不成聲罵道,陶墨言跌跌撞撞跑出來,聽見宋研竹的聲音腳下頓了頓,反手便將門關上。

  “陶墨言!”宋研竹用力捶門,陶墨言靠在門邊頓了頓,終究抬步離開。

  “媽的,我去追!”趙戎罵罵咧咧地就要上前,趙九卿卻是拉住他,搖搖頭。

  趙戎一怔,忙將宋研竹放出來,還未回神,宋研竹便沿著陶墨言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路提著裙倨快速跑著,陶墨言卻穿過竹林便到了繁華的西岸。她追得氣喘籲籲,引得一眾人圍觀,她也渾然不管,隻管邁步。快要追上時,陶墨言卻是重重跌了一跤,宋研竹不由頓住腳步,想要上前扶起她,人群湧動,攔在她的跟前。

  她眼睜睜看著陶墨言站起來,像是看不見了一般,在人群裏狼狽地四處摸索著,不小心碰著一位大娘,大娘怒目地拎著他要打,不知他說了什麽,大娘憐憫地瞧了他一眼。

  “陶墨言……”宋研竹低聲呢喃著,撥開人群想要追上去,一轉眼,他卻不見了。

  身後突然有人抓住她的胳膊,低聲道:“求求你放過我家少爺吧,他已經夠慘了。”

  “陶杯?”想起陶墨言方才的模樣,她的心一沉,“他的眼睛怎麽了?”

  “我不能說!我們都發了毒誓,不能透露半句少爺的傷情!”陶杯搖頭道,頓了頓,又道:“你若想知道,就問問你身邊的那個小丫鬟吧。”

  小丫鬟?

  宋研竹一怔,陶杯已然走遠。

  小丫鬟……電光火石間,她的腦子裏突然閃過平寶兒拭淚的樣子。

  她快步走回府裏,徑直衝進平寶兒的屋裏。那一廂,平寶兒正收拾著東西,見了宋研竹正要行禮,宋研竹卻是劈頭蓋臉問道:“陶墨言到底怎麽了?”

  “小姐……”平寶兒倏然抬頭,滿臉驚恐,手一哆嗦,一封信落到地上。平寶兒正要彎腰去撿,宋研竹卻是搶先一步將那封信握在手上,端端是封麵上幾個字已經讓她渾身一震:那是陶墨言的字跡。

  “小姐!”平寶兒伸手去搶,宋研竹卻是拿手擋開,取出信來一看,整個身子都涼下來:那信上是個藥方,憑借著她僅看過的幾本醫書,她隱約猜到,這些都是治風寒和瘟疫的……這是陶墨言為她準備的麽?

  “你還不說實話麽!”宋研竹沉聲道。

  平寶兒雙膝一軟,哭道:“小姐,奴婢不想瞞您,也瞞不住了!大少爺,大少爺他眼睛壞了!”

  她慢慢說著,從當日遇見陶墨言,陶墨言幫助他們開茶鋪,到後來陶墨言求她入宋府幫助宋研竹,點點滴滴她都說了。

  宋研竹脫力坐著,低聲呢喃道:“我早該想起來的,當日我和朱景文險些在野豬蹄下喪生,被救回來後,就曾經喝過這個安神茶。這個方子,還是他給的,是不是?”

  平寶兒點點頭,泣不成聲:“那日奴婢得知咱們要前往京師,便想跟大少爺辭行,哪知他跟我說著說著話,眼睛就看不見了。他不肯說,我也不問,悄悄躲在一旁聽他們說話,才知道大少爺為您試毒時不知出了什麽差錯,傷著眼睛了!小姐,他不是狠心,他都是為了您。陶杯他說要告訴您,他卻不肯。他不說奴婢卻能猜到,他不過就是怕拖累您,嗚嗚……”

  夜涼如水,月亮高高懸掛在天上,宋研竹抬頭望望天,隻覺得沁涼入骨:腿瘸了,眼瞎了,科舉考試都成了問題,這前途算是盡毀了。

  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卻因為她落得這步田地?

  手裏拽著藥方,上頭是她熟悉的字跡。再木然地打開趙戎給她的那幅畫,前一世的她望著這一世的自己……

  平寶兒又道:“大少爺放心不下您,得知老爺的去處後,便說那邊時有瘟疫,怕老爺去了那兒會出事,特意把那藥方交給我,讓我到時候再給您……小姐,大少爺,大少爺他對您都是真心的呀!”

  她想起那日,他一字一句說,“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老死不相往來”,想起那日他說,“願你這一世覓得兩情相悅的如意郎君,不要再……不要再遇上我這樣的人”。

  “騙子,大騙子!”宋研竹倏然站起來,徑直往外走去,就聽平寶兒在身後喊道:“小姐,大少爺不住府裏,他在城外的莊子裏!”